連續幾日的暴風雨,似乎要結束了,每個人心裡都鬆了一口氣。
站在一棟有些老舊的房子前,杜樂天點上一根菸,叼在嘴裡。
煙霧之中,他摸了摸臉上的疤,眼中閃過一絲陰鬱。
很快,香菸燃燼,他深吸一口氣,推門走了進去。
院子裡堆著很多東西,都是一些破銅爛鐵和可有可無的雜物。除此之外,還有幾盆花,已經被暴雨打的幾乎蔫了。
院子不大,從這裡隱約能聽到屋子裡的說笑聲。
杜樂天目光閃動了幾下,一把推開了內門。
笑聲戛然而止。
屋子裡坐著三個人,一對中年男女和一個小女孩,三人正圍坐在圓桌旁吃著晚飯。
中年男人相貌憨厚,一看就是那種被生活調戲慣了的老實人。
中年女人卻是一個標準的美婦人,只是頭上已經隱約能看到幾根白髮了。
小女孩十三四歲,穿著校服,長相十分甜美。
看著推門而入的杜樂天,三人臉上各自露出了不同的表情。
男人有著些許無奈,女人則是厭惡,小女孩卻顯得格外興奮。
“哥,你來啦~”
小女孩當先離開椅子,百靈鳥一般跑到杜樂天面前,親暱的抱住了他的胳膊。
杜樂天的衣服已經被雨淋溼了,小女孩這一抱,也浸溼了她的校服。
杜樂天嫌惡的抽回胳膊,口中罵道:“一邊去,髒死了。”
小女孩嘻嘻一笑,正要說些什麼,中年女人突然說道:
“狗雜種,你來幹什麼?”
杜樂天眉頭一挑,看了她一眼,然後環顧一圈四周,嗤笑道:“這是姥姥留給我的房子,我為什麼不能來?”
中年男人似乎習慣了這樣的場景,長長的嘆了口氣。
女人露出惱怒之色:“我已經給過你錢了,你還想怎樣?”
“錢?”杜樂天表情有些吃驚,“那好像也是姥姥留給我的,您還不至於老到連這點事都記不住吧。”
女人剛要說些什麼,一旁的小女孩突然搖了搖杜樂天的手臂,可憐兮兮地說:“哥,你就別再氣媽了。”
女人見狀,一把扯過小女孩,口中吼道:“你給我閉嘴!”
杜樂天眼神一冷,而就在這時,中年男人開口了。
“小梅,都是一家人,別這樣。”
說著,他看向杜樂天,苦笑道:“小天,她好歹是你親生母親……”
話沒說完,便被杜樂天打斷了。
“母親?哦……對,我是從她肚子裡出來的。可是,自從我出生以來,她有給過我一口奶喝?一口飯吃?我可是知道,當年若不是姥姥,我在她肚子裡的時候,就已經被她殺死了。這麼多年來,一直是姥姥撫養的我。母親?天下有這樣的‘母親’嗎?”
聽到杜樂天提起當年之事,女人臉上露出濃濃的恨意。
“對,我怎麼可能是你母親?你就是一個狗雜種!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當年聽了她的話,把你生了下來。”
聽到這話,中年男人嘆了口氣,不再言語。
“我知道,這話你已經說了不下一百遍了,不嫌累嗎?”杜樂天無所謂的聳了聳肩。
女人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
“你今天來,不會只是為了說這些吧?難不成要將我們趕出去?來啊,有種你就試試。”
“我怎麼敢呢?你的棍法我可是領教十多年了。”杜樂天神色淡漠,稍作猶豫後,繼續說道:“今天來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和你做筆交易。”
“交易?”女人一愣,“什麼交易?”
杜樂天笑了笑,笑容裡多了一些莫名的情緒。
“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其實,我也不想被你看到。與其這樣下去,不如把房子賣給你,你覺得怎麼樣?”
這話一出,小女孩突然緊張起來,“哥,你以後不來了?”
杜樂天暼了她一眼,很快移開目光。
“跟你說了多少遍了,我不是你哥,看到你我就煩。只要你媽把房子賣給我,打死我也不會再來了。”
小女孩身體一顫,眼中瞬間佈滿了淚水。她一頭扎進中年男人的胸口,無聲抽泣了起來。
女人臉色有些陰沉,“多少錢?我告訴你,如果你……”
“不用擔心!”
不等她說完,杜樂天突然打斷她,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遞了過去。
“我不要你的錢,只要你在這上面籤個字就行了。”
女人一愣,待看完紙上寫的內容後,臉色頓時變得古怪起來。
紙上並沒有寫多少字,但內容卻一目瞭然,意思就是杜樂天將房子轉讓給她,從此兩人再無瓜葛,徹底斷絕母子關係。
“你不覺得這是多此一舉嗎?”女人臉上露出一絲嘲諷。
“無所謂,反正你也不見得會給錢,與其這樣,不如用它做個了結。放心吧,簽了字後,我不會再踏進這棟房子一步。”杜樂天聳了聳肩,語氣十分平靜。
女人看著他,卻沒有說話。
十七年了,這還是她第一次這樣凝視眼前這個少年。
十七年了,原來時間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嗎……
十七年前,她還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有著和睦的家庭,有著疼愛她的未婚夫。他們一起規劃未來,一起憧憬未來。
然而,正當他們準備結婚的時候,她居然被檢查出已經懷孕兩個月了。
在那個年代,女子未婚先孕是一件不小的事。
周圍人鄙夷的眼神,未婚夫失望的眼神,父親憤怒的眼神,母親悲傷的眼神,姐姐奇怪的眼神……讓這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幾近崩潰。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懷孕的,是誰讓她的人生跌入了地獄。
她恨那個奪走她貞操的男人,她更恨肚子裡的野種。
她想要打掉這個孩子,可是,她的母親阻止了她……
孩子生下來了,未婚夫走了。無奈之下,她嫁給了村裡比她大將近十歲的老光棍。
本以為日子就這麼過了……然而,每當看到這個孩子,想到自己失去的東西,她恨不得掐死這個孩子。
孩子基本上由她母親照看著,供他吃飯,供他上學,直到他初三那年……
“想好了嗎?”杜樂天見女人盯著他發呆,不由提醒道。
女人回過神,眼神再次被仇恨佔據。
“好,記住你說的話!以後再敢來這裡,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女人找來一支筆,簽上自己的名字,將紙揉成紙團,扔到了杜樂天臉上。
杜樂天不躲不閃,任由紙團砸在臉上,從始至終一直掛著笑容。他知道,這是她最後一次打自己了,也是最輕的一次……
默默拾起紙團,杜樂天將它揣在兜裡,在一家人的目光注視下,轉身離去。
“哥——”
“婷兒!”
身後傳來女孩的哭喊和女人的喝止,杜樂天眉頭一皺,用力將門關了起來。
“砰!”
一切都安靜了……
站在院子裡,望著陰沉昏暗的天空,杜樂天解脫般長舒了一口氣。
風,有些冷,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摸了摸口袋,拿出一個鑰匙扣,隨手扔進了一堆雜物裡。
點起一根菸,杜樂天恢復了吊了啷噹的樣子,邁步走出了大門。
天空又下起了小雨,他雙手插兜,默默走在大街上。
嘴角的煙已經被雨水打溼了,他卻渾然不覺。
他喜歡下雨,因為每當下雨的時候,他才會有一種心安的感覺。
杜樂天看了看自己溼露露的身體,抽了一口早已熄滅的煙,眼底露出一抹茫然。
他的身體非常強壯,外人一看就知道,這具身體曾經煉過。
可是他們並不知道,杜樂天之所以鍛鍊這具身體,不是為了打架,也不是為了耍帥,而是為了當他被母親打的時候,能夠不那麼疼。
他不恨她,因為他知道,她也是個可憐的女人。
他也曾試著悄悄離開這個家,可每次都被姥姥找了回來。
看著姥姥愈加蒼老的模樣,他試著討好這位母親。然而十年過去了,還是免不了這樣的結局。
天色愈發昏暗,周圍亮起了燈火。
杜樂天深吸一口氣,從口袋裡摸出一塊雪餅,目光柔和的看了一眼後,走向遠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