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彤是在一陣吵鬧聲醒來的。
睜開眼時,陽光透過窗戶照了進來,面前是年輕男人一張放大的臉“你又做噩夢了?”
溫彤推開他從沙發上坐起來,淡淡的嗯了聲 “幾點了?”
“才下午一點,我回來的時候你睡的正香,手機也響個不停,剛想幫你關掉你就醒了。”
說著,將近一米九的身高同樣坐在了沙發上。
溫彤揉了揉太陽穴,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是群裡發的幾張沈尋與蘇晴的接吻照片,以及曾經同學大肆討論。
[ 這是兩個人上次爬山的時候拍的吧!]
[ 別說,除了家世,這蘇晴跟咱們沈哥站一起就是般配,真不知道溫彤看了會是什麼反應。]
[ 兩個字,嫉妒。]
溫彤不記得是什麼被拉進群的,也習慣了這些年他們隔三差五的往群裡發照片,起初只是發一些兩個人站在一起、牽手的合照,後來便演變成了對視擁吻更加曖昧的照片。
這些人或許並不知道她也在群裡,又或許他們根本不在意,就是抱著看戲的心情想看她的反應。
但她早就設了免打擾,幾乎沒開啟過,不知怎麼就關了。
電話鈴聲突兀的響了起來!
這是她來到法國的第七年,她已經不記得多久沒有接到過國內的電話了。
想來是自作自受,當年蘇晴掉下去的時候她沒拉住,付出的代價也幾近毀了她。
蘇晴的一條腿差點廢了,二樓故意毀掉的監控剛好令她坐牢了罪名。
她還記得養母和沈阿姨看她的眼神。
也記得沈尋怒氣衝衝的闖進她的病房,給了她一個重重的巴掌,惡狠狠的警告她。
“溫彤,我說過,我們只是朋友,我一點都不喜歡你,可你竟敢對晴晴下手,你怎麼這麼惡毒!”
她被他從床上強硬拉了下來,摔在地上,頭腦發暈,耳朵嗡鳴。
嘴角有一些溫熱流了出來,臉上傳來火辣辣的痛感,她抬起頭死死的看著面前的人,終於找回了聲音。
“我沒有推她,更不會因為你去害人,沈尋,你沒有那麼大的魅力。”
沈尋喘著粗氣,明顯被她激怒了,而後所有情緒凝結成一聲嗤笑,他俯身用力的捏起了她的下巴,逼迫她和自己對視
“你現在說這些又是想辯解什麼?溫彤,不管你耍什麼把戲,我都不會多看你一眼。”
“你傷害了她,就得付出代價,你不就是去A大麼?我會在那之前送你一份不錯的成人禮。”
“你憑什麼這麼對我?”
她盯著沈尋將離開的背影渾身發顫的質問出聲。
可那個男人只是厭惡看了過來,涼薄的眼神彷彿在看什麼髒東西
“沒有憑什麼,大概,是因為你賤吧!”
他的報復來的迅猛激烈,他用一份養母拒絕不了的合同提出條件。
“送溫彤出國,讀書也好、打工也罷,永遠不許她再回來。”
養母什麼也沒說,只在第二天給她塞了一張銀行卡,讓她來了法國,一留就是七年。
手機的鈴聲響個不停,溫彤起身繞過年輕男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按了接聽。
沒有問好,沒有寒暄,養母的聲音淡淡的從聽筒傳來
“三天後是和沈家的訂婚宴,機票和護照都已經讓人送了過去,你安排妥當後就可以回國了!”
溫彤臉上的從容驟然僵住,沒有想到多年後來自國內唯一通訊竟是自己的婚訊。
愣怔片刻,她才淡聲問道“是和沈柯麼?”
沈阿姨的兩個兒子,除了沈尋,大兒子沈柯從小就被按照繼承人的方向培養,也應是兩家聯姻的最合適物件。
電話那頭一時沉默下來,許久才開口“是你和沈尋。”
溫彤握著手機的手指骨泛白,隔了七年,這個被她幾近淡忘的名字,忽然在她的腦海中轟然炸開。
當初他為了愛情不惜代價將她推入地獄,卻還是陰差陽錯的再次成了她的未婚夫。
命運何其弄人、可笑!
十二月份的巴黎,剛剛捱過一場細雨,溫彤推開窗,泥土的腥氣順著冷風飄了進來。
溫彤常常在想,或許這前半生是做了一場荒誕的夢境,她沒有被溫家領養,沒有認識沈尋,更沒有被驅逐到國外,差點丟了一條命。
法國的七年並非一帆風順,溫彤開始在這個語言不通的國家,經歷了各種幾近絕望的日子,吶喊、奔逃,鬧得無家可歸、鮮血淋漓。
卻仍在無數個深夜裡,回到那個令人絕望的十八歲。
可有的時候,人是沒有選擇的權利的,多餘的抗議只是捶死掙扎。
如果說溫彤的人生是一張信用卡,那麼在前往法國時就透支了一半,而在多年後的這通電話,則幾近耗光了她所有的額度。
養母又和她聊了一會。
她說,盛澤如今在養兄手裡達到了不可企及的高度,溫家需要用沈家的一塊地,沈阿姨便提起了這場聯姻,沈尋也出奇的沒有反對。
但她覺得這樣也沒什麼不好,他們一起長大,當初鬧的再難堪也有些感情基礎的,畢竟沈尋曾經那麼喜歡她。
說到這時,養母又沉默了,過了會才告訴她,這當中最重要的,是聯姻後比較可觀的利益。
多年的世交,總不能因為她一個人毀於一旦。
溫彤想起那年,自己接過了養母遞來的銀行卡,她也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在她獨自前往這個陌生且語言不通的國家時,她也沒來送她。
沈尋倒是來了機場,他倚在車門前,墨色的眸子翻湧著冷漠與疏離,以一種極其複雜的情緒看著她,他說
“溫彤,你別怨我,這是你欠晴晴的,如果日後你知道錯了,我會考慮讓你母親接你回來。”
這是他一貫的把戲,在將人逼到絕境時,看他們搖尾乞憐的求饒,他想看的,無非是她的認錯。
從前,他會用這些手段去報復欺負她的人,可現在,這些手短也同樣報復在了自己的身上。
沈尋說“人做錯了事就要付出代價。”
沈尋還說“溫彤,你太高傲了,需要馴服。”
‘馴服!’這可笑的兩個字被他用在她身上,他竟想折斷她的脊樑!
那時,溫彤已經感覺不出心口流淌的是什麼情緒,她的理想已經被毀了,她想過認錯,想過大哭,也想過突然暴起還給他一巴掌,可一切全都歸於一片平和、安靜。
她一句話也沒說,走的乾脆利落。
這七年,她遠在異國,誰也沒聯絡,誰也沒求助。
如今的這場姻緣卻成了她回國的唯一踏板,除了利益的牽絆,再無其它。
外面的門鈴被按響,一聲接著一聲,溫彤收回思緒,出了房間。
年輕男人剛接過快遞,抬眸看了她一眼,笑道“這是你的包裹。”
溫彤走上前,坐在沙發上接過他遞過來的剪刀,拆開,赫然是她的護照與機票。
“你要回國了麼?”
溫彤點了點頭,和他對視“七月,等我走了,你乖乖回去醫院,不要老是亂跑出來了,知道嗎?”
年輕男人沒理她,有些賭氣般的坐在沙發看手機“你走都走了,還管我做什麼?”
他是溫彤撿回來的,沒有記憶,沒有名字,除了一張帥氣的西方面孔,僅有的就是一副病弱身軀。
也就是這副身軀,曾在她剛剛來到這個國家時,為她擋了致命一刀,差點死在街頭。
警方說,他是個孤兒,不願意在福利院待著,老是想盡辦法偷跑出來,怎麼說都不聽,這病歪歪的樣子又不敢對他用強,難抓的很。
可他想跟著溫彤生活,鑑於這種特殊情況,相關工作人員無奈妥協,只是要定期回訪,直到他成年。
於是溫彤給了他一箇中文名字,溫七月。
七月比她小了五歲,一直與她相依為命,除了救溫彤一命,還教會了她一口流利的法語,卻也因為身體經常離不開醫院。
七月很樂觀,唯一令人頭疼的就是喜歡從醫院逃出來,惹得醫生總是尖叫著打她電話。
溫彤在他柔軟的頭髮上揉了揉,無奈叮囑
“要記得聽查爾醫生的話,我還會回來看你。”
畢竟她並沒有想過,會和沈尋有一段完美的婚姻,她只是想借著機會回國看看。
七月還是沒理她,抱著沙發上的玩偶熊獨自回了房間。
這是生氣了,他已經二十歲,也很少耍些小脾氣了,但每次都有些難哄,溫彤有些頭疼。
七月的抗議是無效的。溫彤放棄了哄好他,將他強硬的塞進車裡,交到了查爾醫生手中,然後在他怨懟的目光中和他道別。
她回去簡單的處理了下這邊的一切,然後拿著那張機票,趕在兩天後的深夜回了國。
頭頂響起飛機的轟鳴聲,滑輪與地面接觸發出劇烈的震動摩擦,溫彤站在機場出口,乍一看這座伴她長大的城市,此刻竟覺得有些陌生。
也對,時間已經過去了七年,某些建築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細小的雪花飄落在頭髮上,融化蔓延,與法國不同,十二月的京市,空氣中都夾雜著絲絲寒意,冷空氣吹透了不算厚的駝色大衣,令人渾身發冷。
溫彤大大的吸了一口,一股獨屬於冬天的氣息自鼻腔漫進身體,使人整個人通透清醒起來。
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溫彤意外接聽了一個陌生久違的電話,那邊沉默著,發出滋啦滋啦的雜音,然後耳邊傳來尖銳的質問聲。
“沈尋,你確定要和溫彤訂婚麼?即使這樣你會同時傷害到兩個人。”
聞聲,溫彤即將掛掉電話的手頓住
“沈家需要溫家這個合作伙伴,溫彤只是聯姻的工具,刨除她能帶給沈家的利益,我對她沒有任何感情,我愛的只有蘇晴。”
聽到沈尋的話,昔日好友忍不住的為她打抱不平
“溫彤好歹喜歡你那麼多年。當初你為了蘇晴不顧一切的將她驅逐出國,即使你對她沒了感情,但好歹都是一起長大,如今你已經有了別人,就非要拉上溫彤跳你這個火坑麼?”
“如果她能安分守己,過幾年我會放她自由,但她要是再耍心機傷害晴晴,我就是毀了她也是她活該。”
“阿尋,你這麼對她,將來會後悔的!”
“邵元,我從不為做過的決定而後悔。”
沈尋淡漠的聲音從聽筒處傳來,只聽聲音,就能想象的到他淡漠的眼神且不耐煩的樣子。
溫彤默默的結束通話了電話,站在雪地裡輕攏了攏肩上的圍巾,胸口處還是莫名感覺悶悶的。
一定是因為剛回國有些不適應。
她吐出一團白霧,然後看到了來接他的車子。
江叔含笑接過她的行李放好,然後親和的聲音順著風飄到後座。
“太太讓我送您去沈少爺那裡。”
溫彤身體一滯,卻又很快恢復平靜。
她緩緩閉上眼睛,淡淡的“嗯”了一聲。
見她這樣,江叔忍不住的提了一句“小姐,沈家那孩子不是良配,你還是和夫人好好商量一下!”
溫彤輕聲“商量不了了。”
還有不到十個小時,就是他們的訂婚宴,她趕回來的時間剛剛好,養母沒有給她留有扭轉局面的餘地。
這場聯姻,早在她留在溫家的那天,就沒有了討價還價的餘地。
換一種說法,這也是她欠溫家的。
只是溫彤沒想過,和沈尋的再次見面又是一番修羅場。
黑色賓利駐停在京市最大的娛樂場所外,溫彤剛下車,頭上就被罩了一把黑色大傘。
這場由各位二世祖組成的聚會熱鬧非凡。
幾近兩百平的包廂,裝飾的如同一個小型派對,燈光璀璨奪目,十幾個人聚集在一處,端著酒杯圍繞著中心的男人,都有些微醺醉意。
氣氛正熱烈時,有人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舉杯向沈尋。
“沈哥,這杯敬你,日後成了溫家的乘龍快婿,有好專案可別忘了提攜提攜兄弟。”
話落,一室寂靜。
接著,立馬將人拉走打起了圓場
“說什麼呢?今天這麼開心的日子,別提不好的事惹阿尋生氣。”
“咱們沈公子可不喜歡那位毒心腸。”
“說來也是,這回溫彤做的太過,明明知道沈哥有喜歡的人,還利用家世讓沈哥娶她,這不是犯賤麼。”
有人趁機看了沈尋一眼,見他正不緊不慢的給蘇晴剝著蝦,全程未發一言,便也大膽的說了起來。
“害!她做的過分事還少麼?當初就敢霸凌同學推人下樓,仗勢欺人,她都是做慣了的。”
“誰讓人家有一個好哥哥呢!”
聞言,蘇晴吃著蝦的動作頓住,看了眼沒什麼表情的沈尋,大方得體道
“當初的事都過去了,或許只是溫彤姐的一時糊塗,大家就不要再提了。”
“你呀!就是太善良了,這性子非得讓人啃的骨頭渣子都不剩。”
旁邊人語氣妥協無奈,一臉不贊同。
這些紈絝平時就和沈尋關係最好,還有幾個是他們之前的共同好友。
但不得不承認,溫彤只是捎帶上的,這些人都是沈尋的兄弟。
溫彤捏了捏拳頭,長舒出一口氣,抬手推開了門。
“溫彤?”
這聲訝然的語氣,眾人全都看了過來,包廂雖大,但他們離門的位置不遠,只要開一道縫就能聽的差不多,此刻他們不知道剛剛的對話被聽到了多少,有些心虛問道
“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進來?”
溫彤沒回答。
一旁沈尋抬眸,看到她的時候淡漠的皺了皺眉,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誰讓你來的?”
場面安靜下來,溫彤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聲音平和
“兩邊都希望我們一起趕去現場,就讓我來找你了。”
沈尋輕嗤一聲“你就這麼想嫁給我?”
溫彤不知道他從哪得來的答案,更不知道為什麼,所有人都認為他們的婚約是她仗勢欺人,她莞爾,實話實說
“聯姻而已。”
“不過你放心,這場聯姻可以有名無實,不會耽誤你和蘇小姐,當然,我也希望你不要干涉我。”
聲落,眾人神色各異。
溫彤說的很清楚,但分明沒有給他留半點面子。
沈尋握著酒杯的手不自覺緊了緊,擰著眉煩躁的看著她“你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