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強兵勁馬盡入賊寇之手,賊騎兵數萬為一隊,飄忽若風雨,過無堅城。”

程之信自從被封侯爵,說起話來也文縐縐。

言必稱本侯。

只有從遼西帶來的老部下,才知曉程之信的心意。

畢竟平遼侯的事蹟擺在那,誰不想成為第二個平遼侯,今日的保國公。

朝廷下旨,讓程之信北上剿匪。

程之信不願意,下面的將領們也不願意。

作為賊軍的老對手,他們深知形式不同往日,以前是他們追著賊軍打,現在去打賊軍,純屬肉包子打狗。

“官軍但尾其後問所向而已,卒或及之,馬隤士飢。”

眾將鴉雀無聲。

良久。

“頭,咱們打還是不打?”

程之信無言。

心裡生氣,語氣不善。

“打你個頭。”

眾將恍然,心裡這才鬆了口氣。

這就對咯。

打仗可以,送死不行。

賊軍現在兵強馬壯,武器精良,別看朝廷什麼多少面圍剿,多少兵力。

打仗哪裡是這麼輕易的事。

就賊軍手裡的幾支“死”兵,那被鋒利的槍頭捅入胸膛,眼睛都不眨的反殺對面的悍兵,誰敢與之捉對廝殺?

還有那不論眼前刀山火海,皆視死如歸的騎兵,猶如城牆一般的衝撞,誰能擋得住?

“可咱們怎麼向朝廷交差呢?”

“湊五千兵應付。”

程之信早就想好了主意。

自從當年虎口逃生,開始就地打糧,透過招降納叛,招募流民青壯拼湊起了十餘萬大軍。

現在的程之信,膽子越發的大了,已經不把朝廷的旨意放在眼裡。

以前盼望的馬上封侯,前些日子夢想成真,竟讓他越發的驕縱。

自己手裡十餘萬兵馬,天下儘可去得。

就是那平遼侯,手裡兵力也不過如此。

自己坐擁湖廣,論人口糧食遠超過平遼侯,加以時日,程之信如此想到。

雖然目前的湖廣,並不歸屬於他,但不妨礙他把湖廣當做自己的地盤。

誰讓湖廣境內,他的勢力最強呢。

不過熱血上頭的程之信並不傻。

現在不是和朝廷翻臉的時候,唐清安擁有金江鎮多年,都不敢成為第一人。

程之信同樣如此。

所以一邊湊了五千老弱應付朝廷了事,一邊上疏朝廷,說自己手裡人馬三十萬,需要足夠三十萬的糧餉兵餉才能發動。

不然他也彈壓不住,鬧不好反而生變。

算是半威脅朝廷。

三十萬的糧餉。

朝廷要是拿得出,也不用指望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程之信。

而且朝廷給程之信的兵額才兩萬五千名。

他擅自擴張,已經是罪大惡極,居心叵測。

人心散了。

隊伍就不好帶了。

至理名言。

驕橫跋扈,不為朝廷所用的將領,不光是程之信,很多地方的大將,也開始擁兵自重。

例如固原總兵劉明先,寧夏總兵李堅等。

這些將領,比流民的危害還要大。

流民軍的危害,是外部的威脅,朝廷可以用自身的力量去對抗,哪怕自身的實力弱小。

而這些內部將領的自立,不但削弱了朝廷的實力,又藉著朝廷的名義,大量侵害地方。

侵害了地方,獲得的利益肥沃了軍閥,卻讓朝廷失去了人心。

不但如此。

例如湖廣,本來還可以向朝廷提供兵額糧食,卻被程之信霸佔,也因為程之信的舉動,讓湖廣的力量平白消耗。

換句話說。

內部這些擁兵自重的將領,讓本來還有餘力的朝廷,直接失去了力量。

如果沒有這些擁兵自重的將領。

各地還能自保。

導致的結果是,流民軍還未侵入的地方,本來還可以遠遠不斷支援朝廷,卻陷入了癱瘓。

例如四川。

只憑借四川本土的力量,是可以應對田永命的威脅,偏偏還有那些擁兵自重的將領。

相當於四川流著血和田永命打仗。

這種情況怎麼打的贏。

見田永命勢大,那些將領又直接投靠了田永命,加速了田永命割據四川的態勢。

四川周邊的雲南貴州。

有大量的土司。

大周承襲大明,認可土司自治。

此舉是參考漢唐歷史。

治理土司,費力不討好。

所以從明朝開始,朝廷只要各地的土司,遵守大周的旗號,就任由土司在自己部落作威作福。

只要土司不做亂,部落自己內部的事,大周官方不參與。

有些土司樂於現狀,有些土司心中不忍,主動學習道學,在自己的部落建立書樓。

大周的儒學,先不提西方。

只論東方。

一直是最先進的學問。

道學起碼對百姓是最好的。

要求統治者講究仁德,有仁德的統治者,才是天命所歸,以道德人心約束統治者。

那麼不在乎道學的統治者是什麼樣子的呢?

參考各地的土司。

有良知的統治者,必然會接納道學。

例如雲南的麗江王。

麗江王是木姓土司,木姓是大明太祖皇帝親賜,封麗江軍民府世襲知府。

木姓土司世代從習道學。

所以領地內吸引了大量的人口投奔。

到了今時今日,已經是雲南最有影響力的土司,不但如此,也被烏斯藏人稱為薩當汗。

麗江王去世後,他的兒子同樣心向大周,藏書萬卷。

請漢人儒者來麗江給子弟們授課。

建立玉嵩書院興教化,修萬卷樓,以滿足家族子弟學習漢文化的需求。

此舉也引起很多土司的不滿,認為木氏他們是叛徒。

因為木氏土司的樂善好施,導致他們自己手裡的族人,只要有機會就會投奔。

還有就是昆明。

大量的人口,最多的還是投奔到昆明,漢人的官府。

三宣六慰降了又叛,叛了又歸。

就是他們不願意眼看著自己奴隸主的權利日益消減,可又無可奈何的抗爭手段。

大明是不耐煩治理土司的。

因為求著對方,為他們帶去道學,對大明沒什麼好處,還容易引起反抗。

大周同樣如此。

就是這種消極的態度,道學仍然在雲貴日益強盛。

道學的強盛,代表了土官統治合理性的消亡。

讓流官地區開始變多。

是一種大勢。

例如麗江,已經不再是當年純粹的土官自治,而是土流結合的半自治態勢。

木氏掌握了族人的話語權,流官掌握了軍民府的治理權。

這一切。

當田永命抵達了四川,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竟然還有這麼殘忍的事?”

看見土司們的做法,田永命不可置信。

他是誰?

他是造反頭子。

“俺們還是別管吧。”

其餘的流民軍頭目,為難的說道。

朝廷都不管,他們當賊寇的來管,豈不是笑話。

“你懂個錘子。”

田永命鄙視道。

這些土司作威作福,不遵守王化,行事殘暴,在他眼裡,那些土民都是他的潛在支持者。

這種環境下,造反有理。

他就不信了。

自己掀不開這片天。

龍在前要掀大周的天,自己不能落後他。

在中原自己是贏不了他了,這裡倒是自己的天地。

造反還不簡單。

殺土司,分財物,收百姓。

三板斧的手段亙古不變。

殺土司。

土民們會反抗嗎?

會的。

大字不識,不懂道理,習慣了遵守土司的命令。

但是土司打不贏田永命呢。

三板斧下來。

土民們就改變了態度。

日子還能這麼過。

原來以前早就該反抗了。

反抗的不是田永命,而是土司。

從四川到貴州,從貴州到雲南,甚至烏斯藏南部。

田永命勢不可擋。

根基牢固,竟然比中原的新王都還要穩。

心滿意足,成就高漲。

自信的他,登基做了皇帝。

訊息傳開後,還在河南的新王龍在前,當眾大聲嘲笑老夥計。

不過他沒有想到的是。

在這片土地上,根存了上千年的土司,土崩瓦解,為後來的改土歸流打下了根基。

論起在地方的支援,哪怕新王所佔的土地人口十倍于田永命,但還真不如田永命在雲貴川的威望。

田永命手裡的隊伍,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大量的土民加入,讓軍隊堅韌不拔。

唯一的缺點。

雲貴川人口不豐,物產不足,特別是雲貴,太過貧瘠了,無法供養大軍,需要四川一地供養。

一年的時間。

大周南北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北方不提。

西南不提。

南方的廣東,集數省之力,打敗了英國,徹底讓西方的國家認清了現實。

因為西方的幾個國家,都被打敗。

所以今日的廣東福建,形勢反而安穩了。

然後就是江淮,金陵等東部地區。

靠著手工業的興盛,工業品的壟斷,雖然國內的商貿受到影響,但是國外的海貿卻日益繁榮。

這片地區需要濟州島,而金江鎮也需要這片地區和諧安定。

當地的核心權貴。

四大家族的政治力量,開始返回金陵。

帶動了依附他們的家族。

甄家被抄家,但是族人廣盛。

例如賈府。

在金陵有十二支族人。

王子騰居中聯絡,拉攏當地的節度使,又恢復民兵鄉兵,自保家鄉。

此舉受到唐清安的支援。

要為遭受戰火波及的中國,留下一片淨土。

這片淨土。

不但儲存了中國先進的生產力,但也不可避免的,讓舊有勢力殘喘了下來。

有利有弊。

在唐清安看來。

為了保住先進的生產力,可以忍受這些舊勢力的存在。

因為有時候,是分不太清楚的。

讀書人是不是舊勢力?

先保後治。

定下了調子,然後就是拉攏王子騰他們。

現在雙方合作各取所需。

但是東部地區,日後必定是要重歸天下的,不可能任其自立。

能不能和平的接收東部地區,就靠他們雙方的信任。

信任是什麼?

政治交換。

賈探春生了個兒子,這個籌碼可以讓賈府安心,卻不能讓王子騰滿意。

終於。

薛寶釵懷孕了。

得知訊息的王子騰,才終於舒了口氣。

金陵。

王子騰收到妹妹薛姨媽的口信,關於金州薛寶釵的書信,其中平遼侯的善意等等。

“你就這麼認定朝廷必亡?唐清安必定能坐天下?”

史鼐笑道。

他的弟弟史鼎,不願意背叛皇帝,留在了京城,但卻支援大哥帶領族人回金陵。

思來想去,弟弟留在京城,對家族是有好處的。

唯一的危險,就是史鼎。

萬一真有那天。

史鼎很難從叛軍手裡逃出生天

王子騰點點頭,沒有否定。

“朝廷已經失去了人心,人心才是朝廷的根基,失去了根基,朝廷就完蛋了。”

“賊首的新王,有坐天下的資格,但是他遇到的是唐清安。”

聽到王子騰的話,史鼐點了點頭。

唐清安有今日之勢,當年自己可沒少出力。

想到這裡,史鼐茫然。

自己做的對還是錯?

“賊首目前看起來得勢,但是根基太淺,軍隊太雜,反而因為地盤大,分散了力量。”

“金江軍積蓄多年,又是百戰老兵,又比如金陵,是傾向唐清安,還是傾向賊首呢?”

“當然是唐清安。”

史鼐肯定道。

“唐清安從國內各地收攏流民多年,又和國內保持了千絲萬縷的關係,真到了那天,唐清安大兵所致,各地官員勳貴多半出城相迎,百姓樂於接受。”

“人心所向啊。”

“對。”

“這就是人心的力量。”

“朝廷的人心,已經轉移了,而大部分轉移到了唐清安的身上。”

王子騰嘆道。

“有時候令人驚悚,唐清安到底是不是人,如此佈局天下的手段,論眼光之深遠,恐怕無人能其左右。”

“可不能小瞧他。”

史鼐說道。

“當年可是他第一個提出,以海制蠻的人。”

“以後能不能保住家族富貴,就看今日的手段了。”

王子騰無奈道。

作為勳貴,他當然不願意朝廷亡。

但是無可奈何啊。

史鼐看著王子騰裝模作樣,只覺得好笑。

多久了?

王子騰那時候就把王家的女人送到金州,抱著什麼心思?

賈政不是傻子。

賈赦不滿意王子騰,也不滿意賈政,重心更放在自己的勢力上。

平安節度使以剿匪的名義,帶領幾千兵撤到山東徐州一帶,還有京營遊擊謝鯨,帶領兩千兵撤到淮安一帶。

賈赦的圖謀可不小。

王子騰落子金州,卻不小心被賈赦落子兩枚,賈府的話語權,在金陵直接超過了王府。

到底是賈府啊。

根深蒂固,輕易一發力,就讓王子騰應對不來。

一門兩開國國公,勳貴的旗幟。

最南邊的還有粵海將軍呢。

只要賈府一封書信,就會支援賈府的行動。

比起王子騰在意金州借勢攀登,賈赦更看重賈府在國內自身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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