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劍宗,洗劍谷,凝翠潭。

靈霧籠罩下,有翹角飛簷若隱若現。

湊近看去,卻是一座建在潭中的六角涼亭。

涼亭裡鋪著青玉,青元道君銀髮披散、白袍微敞,殺氣騰騰的盤坐在清心蒲團上。

在他膝頭,一把透明仙劍不斷顫動;在他周圍,寒冰不斷蔓延,很快就連水面上都結了厚厚的冰。

鳥獸們見機不對,早就飛走。

只有潭底的靈魚還未得到訊息。

水溫極速降低,魚兒滿心怒火,魚鰭叉腰,跳起來剛想發飆,看到那一頭標誌性的銀髮,又悄咪咪的落了回去。

不等落入水裡,就尾巴一甩,跳出了凝翠潭。

隨即“咚”的一聲鑽進沿山而下的溪流,心急火燎的往下游去了。

今天發生了那麼大的事,宗門早就傳遍了。

青元道君一向是個體面人,想來不願有誰看他笑話,還是躲遠一些吧!

日升月落,也不知過了多久,本命仙劍終於恢復平靜,涼亭裡的人才語氣淡淡的開了口:

“那孽障,知錯了嗎?”

小徒弟楊星晨正在亭子外的冰面上練劍,聞聽此言,動作又快了幾分。

前些天大師姐照例在洞府裡宅著,也不知幹了什麼,地底積攢無數年、飽含靈氣的岩漿瘋狂往上竄,連守山大陣都沒壓住。

過程之慘烈,且不細說。

只說結果。

踏雪峰淪為火山口,師徒五個損失巨量財貨之後,還都成了無家可歸的可憐蟲。

現在大師姐被師父胖揍一頓,扔進了思過崖最底層。

師父看到火都要發怒,只有坐在這四面環水的地方,閉目狂念清心咒,才能剋制住想要刀了她的衝動。

二師姐歷練未歸,三師姐訪友未回,這一切,只剩下他這個小師弟獨自面對。

想哭,真的超想!

前天他說:“思過崖最底層不是人待的地方,大師姐還受了傷……”

師父斜眼看他:“你要敢去看她,我就打斷你的腿!”

昨天他說:“也不知大師姐冷不冷,餓不餓……”

師父照舊斜眼看他:“你要敢給她送酒,我就打斷你的手!”

今天師父主動開了口,卑微小徒弟還以為他在釣魚執法,根本不敢搭話。

青元道君冷哼一聲,斜眼盯著他,傳音把剛才的話又說了一遍。

語氣裡大有再敢裝聾作啞,就要直接把他扒皮抽筋的架勢!

楊星晨這才收劍上了涼亭,垂手聽訓。

左右情況也不會更壞了,還是順著他吧!

青元道君看著小徒弟,暗暗糾結。

隨著徒弟們修為越來越高,修煉時需要吞吐的靈氣範圍越來越大,踏雪峰已經有點住不下了。

再加上他早就進階化神,是有資格申請新峰頭的,所以最近這陣子他都在偷摸考察宗門那些空著的山頭,準備搬家來著。

沒想到一個不注意,好大徒直接把家都拆了。

拆得還這麼徹底。

重罰大徒弟,青元道君除了覺得丟臉,主要還是為了給那不省心的禍害緊緊皮。

不然現在把家拆了,以後豈不是要拆宗門?

他這大徒弟,從小就是個搞事精,入他門下兩百多年,不是在搞事,就是在搞事的路上。

偏她還不是調皮搗蛋故意使壞,每次搞出事兒來,都特理直氣壯——

“搞研究就是在走前人不曾走過的路,自是不可能一片坦途。師父你難道見不得徒兒上進不成?”

當人師父,自是不能那般沒格局。

這種徒弟,只能咬牙慣著。

天長日久,憋得他性子都變了。

想他一個曾經聞名九宗十八派,動不動就讓人誤以為修的是無情道的冷麵仙君,自從當上師父,就成了個暴脾氣。

從前也就罷了,大徒不愛出門,丟人也丟不到外頭,他還能忍。

這次搞出那麼大動靜,要不了幾天,別的宗門就該知道了。

尤其距離最近,又世代交好的天音宗,十幾萬弟子,還不知會怎麼嘲笑他呢!

從前天音宗有個元嬰真君養了只靈犬,愛得心肝兒寶貝一樣的,結果把她那繁花似錦、聞名兩宗的漂亮峰頭給拆得七零八落。

那陣子萬劍宗的人提起對方都要笑一場。

說她無能,連個寵物都管不住。

人家養的好歹是靈獸,還能說它不通人性,他家大徒是眾所周知的天才,他都不知道該找個什麼藉口……

那日氣急,揍了那孽障一頓,也不知道現在怎樣了。

畢竟不搞事兒的時候,他家寶貝大疙瘩也挺乖的、

每次有了新發明,第一件事就是跑到他面前來獻寶;小時候出去玩,別人送個靈果,一路上皮兒都捏破了,也捨不得吃,非要拿回家來,讓他吃第一口……

回憶起從前種種,青元道君又心疼又生氣,那叫一個糾結。

小徒弟眼觀鼻鼻觀心,大氣都不敢喘。

不愧是大師姐,師父氣成那樣,第三天就能消氣,換個人怕是得在思過崖底關到死。

沉默片刻,見師父不說話,楊星晨才小聲試探道:“那,我去把大師姐接出來?”

楊星晨兩歲入門,是大師姐撿回來的,也是大師姐帶大的,兩人感情一直很好。

他這些天一直粘著師父,就是為了拿到師父的手令。

青元道君眼神如刀,立刻刀了他一眼——難道我看起來就那麼沒原則?

大師姐不在的時候,師父一向冷漠寡言,動不動給個眼神自己體會。

楊星晨見狀,立刻收起自己的小心思,一本正經道:

“思過崖挺近的,練劍也講究個張弛有度,也不知大師姐怎麼樣了……”

青元道君仙風道骨,長眉微蹙:

“既然你非要去看看才放心,那就去吧!腿長在你身上,也沒誰攔著你!”

楊星晨:“……”

這種師父,翻遍經史子集,他愣是找不到哪怕半個詞,可以精準形容!

罷了,還是大師姐要緊。

難得師父鬆口,能去看一眼也是好的。

好險沒操碎心的小師弟御起飛劍,眨眼就離開了洗劍谷,直奔思過崖。

思過崖的確不遠,就在主峰旁邊。

一刻鐘不到,他已到了入口處的浮空廣場。

到了禁飛區,楊星晨收起飛劍,又直奔不遠處直插雲霄的白塔。

這是宗門執法堂所在之處。

哪怕有師父默許,他也要先去見過掌事師叔,得了首肯,才能去往思過崖最底層。

隨著他走近,白塔後面那片巍峨黑崖也露出了一角。

它側對著東南方,俯瞰著整個萬劍宗,既像個嚴肅正直的長者,又像個散發無限恐怖的大魔王!

這就是門派重地思過崖了。

山崖材質特殊,其本身不含靈氣,極其堅硬的同時,卻又具有很強的導靈性,可以滿足複雜的陣法刻畫需求。

據宗門志記載,祖師爺當年就是因為看中這片山崖,才把山門立在此處。

之後又耗費百年傾力打造,每層乃至每間小黑屋都有不同功效,可以針對性關押不同修為的弟子。

基本上,弟子們去過一次思過崖,犯過的錯就不敢再犯,並且會在出來之後,儘快熟記每一條宗門條例。

青寰界歷史上經歷了好幾次解放思潮,古板守舊的修真界變化很大。

如今的孩子們崇尚自由,在乎個人感受,也要個性得多。

簡而言之,隊伍越來越不好帶了。

別的宗門各種破事層出不窮,萬劍宗門風卻一直都不錯。

不得不說,祖師爺真的很有遠見。

一般來講,元嬰真君已經踏入高階修士的門檻,是很少來這裡的。

只有她,動不動重複昨天的故事。

小師弟擔心自家大師姐,再加上無家可歸,這幾天晚上都沒睡覺。

頂著黑眼圈,走到白塔門口,可憐的小師弟還在打腹稿,該怎麼跟青鳳師叔說軟話,才能給大師姐送點東西進去,就聽得一聲巨響。

然後,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整座思過崖都化作了豆大的黑砂,眨眼就貼著山崖滑進了廣場下的太真寒潭。

“唰——”

就一瞬間的事兒。

圓溜溜的寒潭秒變月牙,騰起的黑灰遮天蔽日。

從前堅固無比的思過崖小黑屋,只剩下靈光閃閃的框架。

楊星晨瞳孔地震!

遮天蔽日的淡金色大陣幾乎同時升起,映照著眾人眼底的驚惶。

玄妙的符文閃耀著,抵抗著猛然掀起的極寒巨浪,眨眼就被凍成了一道滿是氣泡的潔白冰牆。

楊星晨心有所感,一抬頭,就見青鳳師叔黑袍鼓脹,不知何時凌立當空,一手虛空抓握,控制不會御劍的小弟子們浮在寒潭之上,一手拎著他家大師姐,面若寒霜:

“說吧,你又幹了什麼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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