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風輕拂,東方既白。

街上已有早起的商人出發,已有擺攤的老闆搭棚。

這一夜彷彿太漫長,長到令人窒息。

是不是因為發生了太多事,這一夜才會顯得這麼漫長?是不是這一夜眾人都經歷了劇烈的情緒變化,才會覺得天亮竟是一種解脫?

眾人滿臉震驚,眼中盡是不可思議,張著嘴想說話卻說不出來,只清晰地聽見自己猛烈的心跳聲。

何問月緩緩搖頭,一雙美目瞪得老大,良久之後才喃喃道:“這不可能!”

她自幼父母雙亡,孤苦一人,坎坷長大。風雨幾十年,她早已看慣春秋變換,人性善惡。

所以她情緒幾乎很難有波動了。

但此刻她不得不震驚!

跨境殺敵!聞所未聞!但那一灘血肉,卻近在眼前。

一個司空攬月,已經很驚豔了,而此刻又出現一個傅殘。

她似乎明白了奇士府的擔憂,如今的江湖,確實是強者輩出,群雄並起,需要管管了。

侯虛白也是目瞪口呆,他早年確實聽尊師說過,江湖曾出現過跨境殺敵的天才。但他從未徹底信過,跨階敗敵已是罕見,何況殺敵?

難道南宮陽連逃走的能力都沒有?

當然不是。

傅殘從《荒劍殘經》之中悟得九式劍法,但卻是一式也不能隨心使出,就算這第一式無影劍,也得盤腿而坐,領悟片刻。

南宮陽畢竟是輕敵了,劍弧已出,鋒芒已現,再跑,自然是來不及了。

黎叔的眼中也露出震驚,但更多的卻是思考。

他當然看到了地上的手絹,他當然看出小姐與這男子關係非比尋常,他心中已有想法。

街上的人越來越多,雖然不敢靠近觀看,但也是下意識地看向這邊,看著這碎裂的街道和屍體。

於是何問月動了。

在眾人震驚之時,她瞬間化作一道紅芒,身影急閃,一掌而出,頓時把洛惜擒在手中。

侯虛白連忙一刀劈出,綠芒驚天,卻被何問月輕易擋住。

侯虛白急道:“何仙姑,你做什麼?”

何問月不回答他,只是笑道:“小妹妹,還記得我麼?”

洛惜咬牙道:“妖婦!要殺便殺!”

“喲!長大了呢!”何問月媚笑一聲,手指緩緩捏住他的喉嚨。

傅殘收起長劍,道:“行了,抓她有什麼用,反正你們這次任務都失敗了。”

何問月道:“小帥哥你別忘了,我可是黑蓮教的黑騎統領朱雀,和大風堂可是有仇呢!”

傅殘淡淡道:“我可沒看出你對黑蓮教有什麼歸屬感,何況惜兒並不算大風堂的人,殺了有什麼用?”

“你倒是挺了解我的嘛!”何問月眯眼道:“但是,我偏要做些無聊的事,又如何?”

傅殘嘆了口氣,道:“我是傅寒風的兒子,傅家人比洛家人有用吧?”

“你什麼意思?”

“放了她,我跟你走。”

“不行!”何問月還沒說話,洛惜便立馬拒絕了。

何問月咯咯一笑,忽然把手鬆開,道:“那走吧小帥哥!”

傅殘點了點頭,對洛惜道:“回家去吧!”

洛惜忽然眼眶一紅,哽咽道:“你、你瞧不起我?”

傅殘一愣,搖了搖頭。

洛惜咬牙道:“你分明就是瞧不起我!我武功低,血液也和你不匹配,一點用也沒有。”

傅殘摸不清洛惜的想法,事實上,他只是當年在洛家匆匆見過她一面而已。

他皺眉道:“別瞎想,回家去,覺得武功不行就好好練。”

洛惜緊咬牙腮,沉默良久,終於道:“走!”

於是洛家弟子頓時集合,跟著洛惜離開,侯虛白也嘆了口氣,跟了上去。

一個聲音從遠處傳來:“表哥!我總有一天要讓你對我刮目相看!你等著!”

這是洛惜的聲音,而傅殘卻更加摸不著頭腦了。

何問月笑嘻嘻道:“要不要跟你小情人道個別?”

傅殘皺眉道:“你不怕我不跟你走?”

何問月眯眼道:“姐姐那麼漂亮,你不跟我走會吃虧的。”

傅殘緩緩回頭,看向辜箐,她正看著自己,是笑著的。

傻姑娘,剛恢復一點又開始傻笑,想到這裡,傅殘也不禁笑了出來。

於是辜箐笑得更加燦爛,初升的太陽映在他的臉上,把她精緻的臉頰照的紅撲撲的。

傅殘道:“我跟她走一趟,以後再見了。”

辜箐嘻嘻道:“不會太久的,四天之後,我在萬毒山莊等你。”

傅殘哈哈笑道:“早就看出你這傻丫頭是萬毒山莊的人,能不能給我找找關係,直接給我弄一對陰陽子母丹算了。”

辜箐苦笑道:“你想得倒美,我要這麼說,爺爺非把我腿打斷不可。”

黎叔突然說話了:“老爺寧願把自己腿打斷,也不捨得打你。”

辜箐羞赧一笑,對傅殘道:“我相信你可以憑自己獲得,別忘了,一對陰陽子母丹可解不了你的毒。”

“所以到時候還得找你幫忙,再弄一顆母陽神丹?”

“那是!”辜箐道:“你救了我的命,我去求爺爺,應該他會同意的。”

傅殘道:“誰說的清誰在救誰呢?”

他說這話,緩緩回頭,朝著何問月走去。

辜箐看著傅殘背影,輕聲道:“黎叔,咱們回家吧!我想爺爺了。”

黎叔摸了摸鬍子,笑道:“恐怕是想軟磨硬泡要母陽神丹吧?”

“黎叔!我是說真的!”辜箐氣鼓鼓的道。

二人說著話,很快便消失在街道的盡頭,此刻,又是嶄新的一天。

而此時,沉默良久的老道士再也忍不住了,他連忙跟著辜箐跑去,大喊道:“小箐兒,你可不能拋下道爺不管啊!”

辜箐遠遠的聲音傳來:“道爺爺,我就知道你會跟來的。”

“別這麼直白好嗎?”老道士屁顛屁顛就跟了上去。

傅殘臉上洋溢著笑容,隨著毒發毒退,今夜種種,他總算擺脫心魔,掙脫枷鎖。

前世種種,過眼雲煙而已。

至少今世還有這麼多人在意自己,楚鷹、楚洛兒、辜箐,甚至是洛惜也不遠千里來救自己。

想想真是令人覺得溫暖。

傅殘決定,在解毒之後,便專心悟劍,爭取名滿天下。

四年之後,去孤絕山,迎楚洛兒下山。

想到這裡,他心中便充滿鬥志,臉上也不禁洋溢起了笑容。

自楚家被滅之後,他第一次覺得生活還算有希望,第一次打心底覺得高興。

何問月一陣愣神,看著傅殘朝陽下的笑容,竟然呆了。

她似乎開始明白,傅殘的笑容,和自己的笑容,應該是不同的。

她甚至,隱隱有些嫉妒,有些嚮往。

“嘖嘖嘖!”何問月笑道:“看你那傻樣兒!像個懷春少女似的。”

傅殘緩緩回頭,準備嘲諷兩句,卻又忽然一愣。

此刻,紅日初升,白石鋪地的大街被染上一層紅光。何問月一聲紅衣,青絲飄搖,面帶笑容,竟是格外美麗。

被他看著有些不自在,何問月皺了皺眉,卻又不知怎地生不起氣來。

“看什麼?沒見過姐姐嘛?”

傅殘微微一笑,道:“看過,但以前可沒覺得你漂亮。”

何問月輕哼道:“別以為拍我馬屁我就不收拾你,誇我漂亮的人多了,姐姐會在乎多你一個?”

傅殘道:“別講那些沒用的,說吧!要帶我去哪兒?”

何問月道:“當然是帶回黑蓮魔山,也算挽回當年我任務失敗吧!”

傅殘道:“還失敗?楚家林家死了多少人?就剩我跟楚洛兒,外加一個林方越生死未卜。我告訴你,這個仇我可沒忘,遲早要上黑蓮魔山算賬。”

何問月實在忍不住笑了,道:“就你,還上黑蓮魔山算賬?殺了個南宮陽就這麼膨脹,我看你也不會有大進步了。”

她說著話,緩緩朝前走去。

傅殘跟上,道:“少刺激我,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黑蓮教已是眾矢之的,未必需要我親自動手。”

何問月道:“想的倒天真,黑蓮教沒那麼簡單的,否則大風堂作為江湖四大門派之首,為什麼還是奈何不了黑蓮教?”

“魔教之徒,畢竟狡猾許多嘛!”

何問月看著傅殘,搖了搖頭,道:“可別把桂林那群宗師當傻子,他們一直喊戰卻沒動手,就是因為他們也猜出這件事不簡單。”

傅殘道:“你不會真把我弄去黑蓮魔山覆命吧?”

“那還有假?你以為我找你是為了什麼?”

“不行,我不能去,我得去萬毒山莊。”

何問月皺眉道:“真把自己當根蔥了?知道你的小情人什麼身份嗎?別說你區區化境,就算是宗師人家也未必看得上。”

傅殘無奈道:“我又不是去找辜箐的,你可別瞎八卦。”

何問月輕哼道:“當我看不清手絹兒上的字麼?人家可是把你當情人呢!”

“說到這裡,我倒奇怪了,她一個與世無爭的小姑娘,你們幹嘛要對她動手?”

“剛叫我別八卦,你就開始了。”

“我確實好奇嘛!”

何問月道:“你跟我走不會就是為了問這個吧?”

“當然不是,我還想知道黑蓮教當年為什麼會滅林楚兩家?”

何問月看了傅殘一眼,道:“想知道的還不少,姐姐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傅殘道:“我也有秘密交換啊!”

何問月連忙道:“停,別在這兒說!你要沒秘密姐姐才懶得抓你呢!”

“那你到底要帶我去哪兒?”

“去我家!”

“嘶!”傅殘倒吸了口涼氣,道:“去京城?那麼遠我可拖不起!”

“你有什麼拖不起的?”

“我要去萬毒山莊啊!參加天青武林大比!”

何問月冷笑道:“就算你奪得天青繡球,萬毒山莊還是不可能把辜箐嫁給你的。”

“冤枉啊!我是為了陰陽子母丹!”

“賣錢?”

“俗氣,我中毒了你又不是看不出來。”

“讓你小情人給你治了就是,她可是國手級別的醫道高手。”

傅殘嘆了口氣,道:“這是這毒她也治不好啊!”

何問月頓時皺眉道:“什麼毒?”

“天山雪蛇、漠河水蛭、極地冰蠶,三大極寒融合,形成三寒絕命之毒。”

何問月臉色微變,連忙看向傅殘手臂,只見漆黑一片,寒意逼人。

她手指頓時閃出紅光,以內力包裹著手指朝傅殘手臂摸去,剛一相觸,便只覺一股寒意洶湧而來,幾乎要穿透她的內力。

她連忙收回手指,道:“果然是三寒絕命之毒,你這小子,倒是夠倒黴。”

傅殘道:“別把自己叫這麼老行不行?”

“行,叫你小弟弟總可以吧?”

“我弟弟可不小!”

“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

何問月輕輕道:“到地方了,我巫山鎮的家。”

傅殘抬眼一望,只見一排小屋整齊排列,雖然乾淨,但早已有頹圮之色。

這家,未免寒酸了些。

但何問月臉上卻沒了笑容,只剩深深的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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