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帶著禮物去了秦家。

秦官並不遠,能在這附近置宅子至少也得是五品以上。

秦官的兒子都在外地做官,家中只有老夫人、嫡長孫女和三個孫子以及伺候他們的下人。

平時三個孫子都在國子監讀書,今兒休沐,正好也在家。

得知老爺要在家招待小友,秦老夫人再三叮囑對方一定要帶回後院,她也想見見傳說中的廣德縣主。

秦官聞言皺眉,“她與尋常姑娘不一樣,跟你也說不到一塊,帶來後院做什麼?”

秦老夫人嗔了他一眼,“就是因為不一樣,所以我才想知道她有何特殊之處。你不也說她今年十二,咱家可有三個孫子呢。正是說親的年紀,你這麼喜歡她,難道就不想摟回自家?”

秦官一瞪眼,啊?他竟是從未想過。

他是總明觀一把手,底下有無數人巴結他,就算他有時候犯了錯,也不敢當面戳穿。不像林曉,那孩子眼裡排在第一的是學問,你要是錯了,她直接就敢提出質疑。

所以他一直以來都拿林曉當小友來看。真的從未想過讓她當自己的孫媳婦。

他摸摸下巴,細細一想,竟覺得他夫人想得確實周到,要是他三個孫子真的將人娶回來,那他豈不是可以跟她天天討論學問?

秦官壓下心底的激動,面上頷首,“行,我將人帶回來。”他抿了抿嘴,“你別忘了跟三個孫子說,免得他們又跑出去玩。”

秦老夫人點頭,“成”。

等他一走,她立刻吩咐自己的丫鬟,讓她們去通知三位孫少爺,讓他們打扮妥當,待會兒出來見客。

丫鬟領命而去,秦老夫人身邊最信任的蘭嬤嬤,試探問,“老夫人,要不要讓明珠小姐出來待客?都是少爺們,廣德縣主興許會不自在。由明珠小姐陪著,她應該能自在些。”

秦老夫人一想也是,“那成。你去叫她。也好好打扮一番”。

蘭嬤嬤剛要去通知,卻聽秦老夫人又在後面囑咐,“對了,讓她不要戴太多首飾。那孩子畢竟剛從新陵過來。估計還沒置辦京城的首飾,別讓人家太自卑。”

蘭嬤嬤訝然,看來老夫人對這丫頭挺上心,竟連這都想到了。

前面,穿著一身新衣的林曉正在給秦官見禮,並且送上她去年寫好的書。

“《齊民要術之農作物篇》?”秦官接過,示意下人上茶,自己就捧著書看。

這書上幾乎把所有農作物都寫了。小麥、稻穀、麻、豆都沒什麼稀奇的。

但裡面提到的稻田養魚、白疊子、西瓜、絲瓜和茄子,種植方法卻是他從未實踐過的。

稻田養魚是林滿堂參加鄉試時寫的法子。也因此被主考官破格錄為舉人。

這方法已經在朝中散播,只等夏收之後,就開始實踐。

至於白疊子,他自然見過,只這白疊子不適應北方氣候,只在長江一帶種植。而且畝產不高,只有百斤。

可這書上寫的方法卻可以達到兩百至三百斤。

秦官示意林曉過來,仔細詢問白疊子種植技巧。

林曉據實以答,“這白疊子早在四年前,就被我爹買回來,種了幾回,改良了種子。現在種子足以適應我們新陵的天氣。畝產確如我所說可以達到兩百至三百斤。”

秦官合上書,這林滿堂竟有如此大才。要是招入總明觀?

不…不成,他們總明觀又不搞農業,現在研究重心在司南,林滿堂對此一竅不通,招進來也沒什麼用。

他嘆了口氣,問道,“對了,你爹此次未中進士,有何打算?”

林曉正打算開口,請對方幫忙寫封推薦信,便一五一十回答,“我爹想留在京城繼續讀書。我聽說國子監有許多大儒。”

秦官捋捋鬍子,“是,國子監確實良師眾多。你們初來乍到,可能不知道國子監在哪兒。正好我三個孫子都在家,我讓他們帶你過去。對了,你帶空帖子了嗎?”

林曉眼睛一亮,聽他話裡的意思,她的帖子竟管用?她老實搖頭,“沒有”。

秦官示意他身後跟著的兩個丫頭,“要不然讓她們回去取一下吧?”

林曉點頭,壓下心頭的激動,“除了我爹,我姐夫也可以嗎?他是個秀才。”

“行啊。只要是官宦子弟皆可。”秦官耐心回答。

林曉立刻衝身後的喜鵲道,“喜鵲,你回去拿兩封空帖子過來。對了,把我爹和劉姐夫也一塊請來。”

喜鵲拱手應是。

秦官示意下人將人送回府。

這才帶著林曉往後院走。

林曉又問起捐官事宜,“我爹年紀也不小了,我擔心他待在國子監蹉跎歲月,想看看能不能有法子讓他直接當官。”

秦官蹙眉,“踏踏實實做學問不好嗎?我知道你想讓你爹早點當官。可是不是辛苦考上去,將來晉升之路會受阻。”

林曉搖頭,“我爹只想當個為民做主的好官,並不在乎前程。”

當大官是好,但是大官也累啊。

秦官聞言,失笑搖頭,“竟說孩子話。你以為到了地方就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有上峰管著呢。有好處可能輪不到你,可你幹了點壞事,就有可能被上峰盯上,稟到御前。”

這話林曉明白。就像關叔叔跟的那個同知一樣,將雙滑犁據為已有,升了官。

林曉卻不怕,“我爹做好處,自有我幫他宣傳。”

她看了眼秦官手裡的書。

秦官啞然失笑,“你這小滑頭。”

他仔細想了想,倒是真為她打算,“從良國高祖到本朝已經歷十一朝,近三百年。三年一科舉,每一次都有四百七十個舉人。而官員七十方致仕,每屆進士都安排不完,就更不用說舉人了。我聽說捐個官至少也得要六萬兩銀子。”

林曉倒吸一口涼氣,竟這般多。他們家在新陵縣算是有錢人,可到了京城,這點錢也就只夠打個水漂。

秦官將她的神色盡收眼底,“以你們家的家底,想捐官恐怕把家底全部拋費乾淨也不夠。”

林曉如喪考妣,好吧,是她太想當然了。

秦官見她失落,又看了眼書,拍了拍封面,“不過有這個,就還有一線生機。”

林曉猛然抬頭,秦官嘴角含笑,“若是皇上招我,我自會為你舉薦。此時離選官還有三個月,如果我有機會呈上御前,興許你爹真能當上官。”

林曉眼睛發亮,立刻拱手道謝,“多謝您舉薦。”

秦官扶她起來,“我只能勉勵一試,至於皇上願不願破格錄用你父親,我可說不好。”

“不管怎樣,也要謝謝您的舉薦之恩。”別小看只是舉薦,感情沒到那份上,人家根本不屑搭理你。

要不然林曉也不會分文不要,直接將火球方子送給蕭世子了。

她那時打的是蕭世子的主意,可現在秦官這邊給力,她就沒必要找蕭世子了。

“對了,你這書何時發行?”

林曉笑道,“我打算明日去書肆。”

“暫時先別發行。”秦官笑道,“若是裡面有東西觸及到旁人利益,興許會因此獲罪。”

林曉臉上的笑瞬間消失不變,這上面只是農作物種植,為什麼會觸及旁人的利益?

秦官見她不懂,嘴邊勾出一個嘲諷的笑,“這白疊子雖說因為氣候不能在北方種植。可你知它為何只在長江一帶?南方並沒有全部種植嗎?因為有人想讓它成為私用。”

林曉恍然。她也想起一事,比如前世明朝就有《天工開物》這本書。裡面有許多先進的技術,此書一書,在明朝引起不小轟動,可到了乾隆因為觸及當權者的利益,被禁,從此不見天日。

這些當權者從來都只考慮自己的利益,如何會將老百姓的死活放在心上。

“這書想要傳播,必須由皇上領頭。”秦官安慰她,“這世上沒有一條政令可以討所有人的喜歡。這書雖觸犯某些人的利益,但對大部分而言,卻是好事。你也算造福一方了。”

林曉心下舒了一口氣,也是,只要她堅信自己做的事是對的,也不必在意旁人的想法。

到了後院,林曉恭恭敬敬給秦老夫人施了禮。

旁邊的三個少年郎和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見她穿著女裝,卻行著學士禮,顯得不倫不類,忍不住笑出了聲。

林曉臉皮厚,坦坦蕩蕩起身,又衝那四位頷首。

秦老夫人嗔了孫子孫女一眼,又拉過林曉的手,“好孩子,你上回送來的薔薇水,我很喜歡,難為你這孩子有孝心。”

林曉心想,可不是我有孝心,是我娘送的。

不過她再不通人情,也不能傻呼呼告訴人家實話,只認真道,“您喜歡?那我下次多送您一些。再過些日子,花就落了,正適合釀製。”

秦老夫人被她這一本正經的小表情逗得哈哈一笑,“你這孩子也太實誠了吧?老身謝過你了。上次送的,老身還沒用完。不必了。”

林曉點了點頭,“那好吧。”

秦老夫人又是一笑,給她介紹這三位。

秦家三個孫子,從大到小分別叫:秦永善、秦永為、秦永信。

秦府的小姐,小字明珠,府上都稱明珠小姐。

四人當中就屬秦永信最小,介紹完之後,就迫不及待問林曉,“聽我阿爺說你發明了很多東西。你怎麼這麼厲害?”

其他三人雖沒有開口,但也眼巴巴看著她。

林曉也沒什麼不能說的,只道,“平時在家閒著無聊,看書打發時間。看到書裡的東西,我就想著把它做出來。然後再加上我自己的想法。然後就成了新的東西。”

四人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秦老夫人見他們聊得好,示意下人去準備飯菜。

秦官忙道,“這丫頭打算讓她爹和姐夫到國子監讀書。待會兒我讓永善帶他們去國子監。”

秦老夫人點頭,“成啊。”

沒過多久,下人就來通稟,說是林家人來了。

林滿堂和劉青文自然不好進後院,秦官帶著三個孫子前去見人。

林曉也跟在後頭。

秦祭酒這三個孫子,最小的這個活潑,最大的倒是矜持些,愛端大哥的架子,實則也不夠穩重。

倒是老二沉默寡言,看起來比較內斂。

到了前院,秦官與林滿堂見了禮,然後林曉將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林滿堂得知不用花人情,自是求之不得。

林曉寫了兩張帖子,然後交由父親,秦祭酒讓大孫子帶著他們去國子監辦理入學手續。

末了,秦官帶著林曉到前院,然後當著兩個孫子的面考較林曉學問。

林曉頗有些汗顏,“我已經好久沒看這類書了。”

秦官聞言一怔,“你還要看木船?”

“對啊。”林曉從自己的褡褳裡取出一個木頭做的小鳥,“這是我做的。”說著,她將鳥嘴放在嘴裡,吹了一聲。

這竟是個哨子,只是這木頭造型逼真,再加上染了色,瞧著有幾分可愛。

她又示意下人打盆水來。

林曉將小鳥裡灌了些水,吹的時候,這哨聲宛如小鳥在咕咕地叫。

秦官接過哨子,暗暗咂舌,“倒有幾分巧思。”

秦永為和秦永信也想試試。但這哨子被她吹過,他們便不能吹,就只能幹看著,心癢難耐。

秦官將哨子還給她,“雖有巧思,可到底只是個玩物。你可對司南感興趣?”

林曉點頭,“感興趣。不過我得先把船做出來。現在的船吃水量太少,即便做出做出司南,也不能遠航。”

這倒是實情,不過皇上知道秦官不會造船,所以就督促工部改進船隻。讓總明觀研究更精準的司南。

不過秦官還是將一些書籍贈給了林藍,“等你研究出木船。再看這些書吧。”

林曉想了想,司南遲早要研究的,便也爽快接過來道了謝。

秦官看了眼天色,“走,咱們去吃飯。”

林曉點頭。

吃飯時,林曉學著秦家人的禮儀,先漱口再吃飯。

吃飯期間,一句話都沒說。

吃完飯,她就告辭離開了。

等她走後,秦夫人笑道,“這孩子倒是個知禮的。人也實誠,不會就是不會,坦坦蕩蕩。咱們做了這麼多珍貴菜餚,也不見她失態,顯見素日也是極有涵養的。”

面對自己喜歡的東西,卻能夠不露聲色,可見是個忍得住的。

她卻是不知道,她的這些珍貴菜餚,在林曉看來吃得有些食不下咽。那可都是珍稀動物。吃了她有負罪感。

在下人介紹後,她象徵性的嘗一筷子,就不肯再吃了。

秦官見她喜歡,也笑了,“你覺得她和誰最配?”

“她這性子不適合當宗婦,我覺得與老三最配。咱們老三就是個皮性子。兩人正好能說到一塊。”

秦官卻不認同,“我倒覺得老二可以。他性子悶,這丫頭是個直腸子,兩人互補,也挺好。”

秦老夫人一想也是,有些猶豫,“那咱再看看。”

秦官點了點頭。

睡完午覺,秦明珠來到老夫人房中,有意無意向她打探,“祖母,我可不可以給縣主下帖子?她說自己在做船,我也想瞧瞧。”

秦老夫人聞言也有些詫異,“你何時對船感興趣了?你不是最愛脂粉嗎?”

秦明珠捏著帕子,小臉通紅,“我聽她說得有趣,想去看看。”

她平時悶在家裡,從未接觸過林曉的世界,心裡被貓撓過似的,癢癢得不成。

秦老夫人也沒當一回事,“看看是可以,但是咱們家可不能玩這個。你馬上就要入宮待選。可不能傳出不好的名聲。”

宮裡規矩森嚴,廣德縣主做船是為了改造,興許能做出好東西,可她閨女可沒有人家的才華。要是照著學,那就是東施效顰,只會惹人發笑。

秦明珠歡歡喜喜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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