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雨來得突然。

陶安還捂著撲通狂跳的小心臟,走在茶樓的木頭樓梯上。

忽然聽見外面淅瀝雨聲,他靠窗往外看,被夾著溼氣的冷風撲了一臉。

這讓他立即想起剛才那位騎車的女神……哦不,是女士。

‘她會淋雨嗎?’

這份單薄的憂心,很快被社畜的本能所衝散。

陶安想到還在二樓等著的時先生,一時間雜念全消、清心寡慾。

果然在時先生身邊呆久了,自己身上也沾染上了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

陶安胡亂嘀咕著,加快上樓步伐,又在快要踏上二樓時,放輕腳步。

這座茶樓二層面積寬敞,桌與桌之間都用鏤空雕花木質屏風分隔開,四面牆上掛著水墨字畫,擺著青松與蘭花,清幽寧靜,茶香嫋嫋。

平時總是賓客滿座的二樓,今天卻冷冷清清,唯獨臨窗坐著一人。

那人穿著蒼青色衣衫,質地似絲似麻,剪裁做工無不貼合精細。

他黑髮如濃墨,面板卻極白,寬肩窄腰,清瘦若竹。

遠遠望去,他像是一座嵐霧繚繞的蒼翠青山。

乍看巍峨孤翠,高山仰止不可侵犯。

再看遙遠神秘,伸手難以觸探。

令人見了只想感嘆一句——

本該天上仙,而非世間人。

望著那道身影,陶安同時生出景仰和畏懼兩種矛盾情緒。

或許留在時先生身邊的人都是這樣。

既被這座大山壓得喘不過氣,戰戰兢兢;

又為能成為他的陪襯,為他工作而感到榮幸。

陶安將其歸因於時先生強大的人格魅力。

不敢過多深思耽擱時間,陶安大步走過去。

“時先生,您要的資料和檔案。”

“放這兒吧。”

那隻修長冷白的手抬起往身旁桌面點了點。

蒼青色衣袖自然滑落一截,露出隆起骨節和腕間纏繞的一百零八檀木流珠。

陶安見狀,不由自主挺直腰背。

這也是他來到時先生身邊後發現的一個小秘密——

時先生常年戴在身邊的道珠,就是他的心情晴雨表。

他心情好時,會逐顆摩挲珠子,珠子碰撞聲音越平穩,他的心情就越好;

他心情不好時,這串道珠就會一絲不苟地纏在他手腕上,越整齊,心情越糟糕。

這是陶安來到喜怒難辨的時先生身邊後,苦心摩挲出來的“生存之道”。

所以,此刻的他毫不猶豫地在耳邊拉響警報,提高警惕。

是最近古籍的事情讓時先生煩心了……

還是最近公司出了什麼大事……

又或者是時先生家裡……

陶安猜測了很多。

而時先生果然也在下一秒,淡淡問了一句:

“你在這小鎮,有認識的人?”

“……哈?”

陶安懵了片刻。

不過他也反應很快:

“當…當然沒有!”

也不知道這件事為什麼會讓時先生心情糟糕,反正先否認!

時先生語氣稍緩:“沒有?”

陶安用力搖頭:“沒有!絕對沒有!我也是第一次來這座小鎮!”

他心裡越發詫異,同時也注意到時先生在跟他說話時,視線一直看著某個方向。

陶安頓時好奇心作祟,悄悄沿著那個角度往外眺望——

二樓窗戶大開,視野十分開闊。

小鎮古街的建築如水墨畫在朦朧煙雨裡濃重淺淡地往遠方鋪開。

這幅靜態的畫裡,一眼吸引住陶安視線的,毫無疑問是站在青簷下避雨的人。

是剛才那位女士!

她很瘦,站在如煙的雨霧後,就像是搖曳的柳枝,迎風楚楚脆弱輕盈。

她很白,像是瑩潤素雅的甜白釉,白如凝脂,素猶積雪。

她本來側身站著,刁鑽角度也依然線條流暢,輪廓無與倫比。

忽然,她像是看到了熟人,面上浮掠波光般的笑靨。

凝滯的水墨畫也跟著生動起來,被那抹笑注入無盡靈氣。

她正好轉過臉來,才教人看清那雙因笑而鮮活的桃花眼——

春光瀲灩,明媚鮮妍。

是空山清晨的繚繞霧嵐;

是灑落雪地的疏冷月光。

也是江南春景裡,

最溫柔的色彩。

……

陶安再次看痴了。

不是夾雜惡念的打量,而是純然的欣賞和傾慕。

也是普通人看見風華絕代大美人的震撼和驚豔。

畢竟有名言寫到,人類的本質就是顏狗。

至於是誰的名言?

這誰知道呢?

陶安又沉進剛才的近距離美顏暴擊裡,竟沒發現時先生正面無表情看著他。

等他好不容易回神,猝不及防和時先生對上視線……

冷汗刷的流下!

陶安迅速低下頭去!

“抱歉時先生!您剛才……叫我了?”

“認識的人?”

明明沒有指名道姓,陶安卻異常明晰地知道時先生說的是誰。

他莫名後頸發寒,連連搖手:“不是!不認識!”

然後倒豆子似的一股腦把剛才撞見的小意外複述出來。

“是嗎。”

時先生不予置評。

只是淡淡將視線從陶安身上挪開。

但陶安渾身陡然一輕,像是一座山嶽從肩膀離開。

心情重新活絡的他,甚至起了好奇心,也不知道哪兒來的膽子:

“難道時先生您認識那位女士?”

“不認識。”

陶安不敢再問。

可他總覺得,時先生的眼神不像是他說的那樣不認識。

因為那雙如雲端神祗高高在上的眼眸,少了些許料峭寒意,多了一絲紅塵煙火。

就像仙人主動踏入凡塵,一旦低頭,道心便不再靜了。

是錯覺嗎?

篤篤篤。

踩著樓梯上來的腳步聲打斷陶安的思索。

他趕緊打起精神:“時先生,華盛集團的傅董來了。”

剛說完,二樓樓梯口就出現一名儒雅隨和的中年男人。

男人看起來40出頭的年紀,深邃立體的輪廓依稀保留著年輕時的俊美,歲月的沉澱非但沒能摧殘到他,還讓這個男人散發出陳年美酒般的醇厚香氣。

他臉上時刻掛著從容的笑,眸光平靜且包容,好似沒有任何事能讓他發脾氣。

這位傅董還穿著一身顏色樸素的亞麻禪衫,乍看還跟時先生的衣服風格類似,可細看就知道剪裁質地相差甚遠。

不過沒有人會小覷這位傅董,因為他脖子和手腕套著的佛珠,都是成色頂好的小葉紫檀,光華內斂古意盎然,一看就是陳年物件兒價值不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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