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勇都想罵趙誠想錢想瘋了。
哪有家裡還在辦喪事,就拉人來看房的?
你臉皮夠厚,人家買房的還嫌晦氣呢!
“這兩天是不是沒人來問價?”
趙誠眼裡精光閃爍,搓了搓手,腰桿不自覺低下去。
“勇哥,那個……給弟弟指點指點?”
趙勇篤信一笑:“其實,我朋友說,咱們鎮未來幾年打算大力發展旅遊業……”
話沒說盡,但是剩下的,趙誠已經自動腦補全了!
頓時激動得打擺子:“我這就找中介把訊息撤下來!”
趙勇叫住他:“那你這房呢?”
又不等趙誠回答,率先提議:
“租給南枝怎麼樣?”
然後,趙勇第三次看向南枝。
見她眼底的情緒開始緩慢流動,他才滿意的笑了。
趙誠剛開始猶豫,生怕南枝佔住這房子就不走了。
還是趙勇好說歹說,才勸他勉強同意。
趙勇這才問南枝:“你覺得呢?”
南枝不假思索:“好。”
不管用什麼辦法,她都要保下爺爺的南家小館。
趙誠看著南枝就不痛快,正想唧唧歪歪挑幾句刺。
“老趙!老趙!”又有人風風火火走進來。
南枝望過去的眼神變得複雜。
那是王小月,趙誠的妻子,她的母親。
跟早早發福俊臉走形的趙誠比起來,王小月要好看許多。
這年紀,依然面板細膩潔白,除眼角沒有太多皺紋。
五官不算驚豔,好在足夠溫婉清秀,也是美的。
平時那眉間總是愁苦交加,今天莫名多出喜色。
真是刺眼。
南枝悄無聲息地攥緊垂在身側的手。
王小月沒注意南枝,快步走近,湊近趙誠不知道說了什麼。
趙誠臉上浮現狂喜。
轉頭就說:“就這麼定了!什麼時候打錢!”
南枝:“先簽合同。”
這次趙誠難得爽快,任南枝手寫出兩份合同,各自簽字。
之後他也懶得在靈堂多待,喜氣洋洋邁步離開,走路都帶風。
完全不見悲傷,更不曾往靈前多看一眼。
南枝沉默地跪回靈前,點燃一炷香。
香不能斷,才能指引逝去的靈魂循路回家。
過程雖然曲折,但她總算保住了和爺爺相依為命的家。
這會兒靈堂已經空蕩不少,除了趙誠,其他人也差不多都走了。
他們聚集而來,不是為了憑弔她爺爺,而是被血腥味吸引的鯊魚。
今天,真正悲傷的人只有南枝一個。
“很傷心吧。”
嘆息落在南枝身側。
趙勇挨著南枝跪下,點了柱香。
他就像一位熱心腸的長輩,試圖幫她分擔至親離世的痛苦。
他說:“老爺子生前德高望重,想當初,我還想拜他為師,可惜……”
南枝垂下眼睛,濃密睫毛像把小羽扇,將眼底情緒遮得嚴嚴實實。
趙勇又說:“論起你爸的關係,你該叫我聲堂叔——對了,堂叔我也是做餐飲的,在新城那邊開了家小酒樓。”
南枝扯起嘴角,福香樓也叫小酒樓的話,那鎮裡就沒有大酒樓。
趙勇繼續說:“聽說你想當大廚?嗯,志向挺好。不過廚師辛苦,成天在廚房打轉,像你這樣年輕漂亮小姑娘,很容易就被油煙燻成黃臉婆!而且廚師這行累,天生就不適合女人,鐵鍋那麼重,女人舉起多費勁兒?不如在家貌美如花,你說是不是?”
南枝冷不丁開口:“廚師從業人口2500萬,供職於全國500萬家餐飲企業,其中女性佔比是36。”
趙勇懵了懵:“……什麼?”
“從0開始的36。”
趙勇這次懂了。
小丫頭,挺傲,呵呵。
“人生在世就這麼幾十年,何必這麼辛苦呢?女孩子嘛,好好嫁人享福,不是挺好的?老爺子在天之靈看了也高興……”
南枝跪得筆挺,神態漠然疏離。
她突然質問,字字帶刃:“你想要什麼?我爺爺的店?還是菜譜?”
這次,趙勇臉上的笑,一點一點,消失殆盡。
趙勇站直身子,迴歸了他本來的居高臨下。
他睥睨南枝,像是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小姑娘。
“你還小,有些事不懂。等未來你會知道,我今天拋的橄欖枝是多大的恩賜。”
隨後揚長而去,悠然步伐儼然志在必得。
他其實不清楚,南枝早就知道他。
爺爺說他:‘趙勇,拿得起放得下,是個人物,但心術不正,不堪大任。’
所以他拒絕了趙勇的拜師,還讓南枝以後要警惕這種人。
而南枝向來是很聽爺爺話的。
“爺爺,您一走,這些牛鬼蛇神都來了。”
南枝笑容諷刺,眼底浸染無盡的悲傷。
沒了爺爺,她猶如大海怒濤裡沉浮的一葉孤舟,孤立無援。
靈堂那些太陽照不見的陰暗裡,藏著無數詭譎窺伺,正張牙舞爪地朝她撲來。
南枝迫切地想要聽見那個人的聲音,想在惶恐找到那份慰藉。
於是她撐著疲憊的身體,起身走到室外,撥通熟悉的號碼。
關機兩天的電話,在響了幾聲後居然接通了。
南枝呼吸有些急促:“是我!”
另一端的聲音寒冽清寂:“哪位?”
南枝愣住:“我……”
“你打錯了。”
電話被結束通話。
南枝不可置信地握著手機,單薄羸弱的身體在寒風裡顫抖。
冬日暖陽照在她身上,南枝卻遍體生寒。
各種細碎嘈雜聲在腦中漸起,壓過世界其他的聲音。
渾身力氣瞬間抽空,南枝眼前發黑,勉強扶住門扉讓自己不至於摔倒。
但是下一秒,她還是暈了過去。
也不知道是誰發現的她。
再醒來,南枝已經身在鎮上張老爺子的中醫館。
南枝小時候生過一場大病,自那以後身體就不好,三天兩頭往這兒跑。
張老爺子可以說是看著她長大,多年來也一直為她調養身體。
此刻對著南枝,他的眼神說不出的複雜憐惜:
“枝枝,你可能要去醫院檢查一下。”
“我又生病了?”
南枝心想,雪上加霜,那可真是糟糕。
“不,你可能……懷孕了。”
窗戶玻璃倒映出南枝愕然的臉。
屋外,枯枝上最後一片落葉飄零落下。
而後老樹抽芽,繁花壓枝。
寒來暑往——
眨眼便是四個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