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

雪還沒化得了。

踩來踩去,大部分成了汙泥一般。

朱敬宴在前,蒼塵在後,絮絮叨叨說個沒完:“我就說老廣的主意不著調……”

但是他們推開門看到的卻是,奶孃靠著門板倒下。

口吐白沫,面色發青。

“咚——”

悶響聲中,兩人閃開,對上奶孃死不瞑目而瞪大的雙眼。

朱敬宴和蒼塵二人面面相覷,皆是震驚無比。

再看桌角的小女娃,緊緊地攥著一枚銅板,纖細的胳膊抱著膝蓋,瑟瑟發抖。

她凌亂的頭髮散下來,遮掩著鬢角,小臉蒼白,眼瞼掛著淚珠子。

看著就讓人心疼!

蒼塵也不管發生了什麼,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抱住了小奶包,“不怕,不怕,多多,蒼叔叔來了。”

他說著,話音裡是滿滿的愧疚。

就離開一陣子而已,眨眼間,險些讓許多多斷送了性命。

許多多眼前還浮現著奶孃兇惡的神情,勾起了她心底被追殺的恐懼。

她到底做錯了什麼,要被這些人趕盡殺絕?

感覺到蒼塵懷抱的溫暖,她抬起頭來,嘴角下撇,“蒼叔叔,多多不怕,多多要為娘報仇!”

小小的東西,眼睛裡的堅決,刺痛蒼塵的心。

要取多多母女性命的人,位高權重,不是他一個小小的主簿能夠抗衡的。

他摸著許多多的腦袋,回頭看向朱敬宴。

朱敬宴凌厲的視線卻鎖定著許多多手中攥著的銅板。

如果說上一次是巧合,那麼這一次,朱敬宴愈發篤定,這孩子會某種奇異的手法,能讓人聽她的話,乖乖就範。

他幾乎可以想象到,當時發生了什麼,奶孃又是怎麼死。

“先讓她休息。”

朱敬宴眉心不展,說到底許多多畢竟只是個孩子。

若她真的會些什麼,多半是去世的那位娘娘教導的。

來人處理了奶孃屍首,許多多坐在椅子上,咬著唇瓣,一言不發。

朱敬宴走上前,牽著她的手,“把這個給我。”

大手和小手鮮明的對比,許多多茫然,鬆開了爪子,銅板就這麼落在了朱敬宴手心裡。

“朱大人,您要這銅錢作甚?”

蒼塵疑惑地問,這天元通寶,而今也花不出去。

朱敬宴不語,指腹摩挲著銅板表面,凹凸不平,邊沿還有缺口,並無任何可疑之處。

他牽著細繩,銅板從指縫間墜下,晃晃悠悠。

憶起許多多的手法,朱敬宴薄唇微啟,命令的口吻,“許多多,你看著本官。”

許多多呆頭呆腦地看過去,眼珠子動也不動一下,看朱敬宴的目光多了分迷惑。

銅板晃啊晃,晃啊晃……

屋子裡寂靜無聲。

“許多多,站起來。”

他眯了眯眼,許多多果真爬起來,站在了椅子上。

蒼塵站一頭霧水,“朱大人,您這是?”

見許多多言聽計從,朱敬宴不得不懷疑,這枚銅板或許真具有令人驚奇的魔力。

他轉了方向,銅板在蒼塵眼巴前晃動,“拔出劍,自刎。”

蒼塵瞪大的眼如銅鈴,“朱大人,臣雖照看多多有失,但也是無心之過,這……這就要臣死?”

朱敬宴輕咦,蒼塵為何不聽使喚?

他不信邪,想來該是方法不對,當下往蒼塵湊近一步,連名帶姓地似唸咒語般,“蒼塵,看著本官。”

蒼塵在他逼近一步時,心頭大骸,下意識往後退。

鬼知道寺卿大人壓迫感是有多強!

蒼塵單薄的身軀有種被泰山壓頂的錯覺,卻又聽朱敬宴低喝,“拔劍,自刎!”

蒼塵不知所犯何罪,但,在大理寺朱敬宴就是天,天命要他死,豈敢不從?

他顫巍巍地抬起手,看向了腰側的劍。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廣傾安激動的聲音,“朱大人,官銀找著了!找著了!”

決心赴死的蒼塵聞聲,全身的力氣似抽走了般。

待到廣傾安入室,蒼塵猛然撲向了他,“大鬍子你回來的可太好了!快幫我求求情,朱大人要殺了我!”

廣傾安被蒼塵抱著不知所措,懵了又懵。

朱敬宴挑眉,這東西沒用?

“爹爹?”

許多多眼睛眨巴眨巴,明白了什麼。

紅衣爹爹是學著她的樣子在做事嗎?

朱敬宴黑臉,將銅板一抓,丟在了許多多面前,“沒用的東西!”

他冷哼著拂袖而去,背後是蒼塵淚眼汪汪,“大鬍子,朱大人嫌棄在下!”

廣傾安一腳將人踹開,轉頭跟著朱敬宴去,“朱大人,官銀已在運回途中,是否直接呈上禮部?”

蒼塵可憐巴巴,還是不明就裡,自己哪裡出了差錯。

許多多撿起銅板笨拙地系在了脖子上,下了地,牽起蒼塵的指尖,“蒼叔叔,謝謝你。”

一句安慰,在剛經歷過生死的蒼塵聽來,感動得一塌糊塗。

他俯身將許多多擁入懷中,“還是你最好,多多。”

許多多笑著,自己也納悶。

為什麼銅板在自己手中有用,對紅衣爹爹來說卻是塊普通不過的青銅幣。

琢磨著,許多多腦袋瓜子有些疼。

好像有很多記憶要湧出來。

過了許久,她才跟著蒼塵從後院走出去,朱敬宴一襲紅袍,臉色黑得可怕,揉著指骨節道,“宮裡已經生疑,就當許多多已死,府外掛白綾,掩人耳目。”

廣傾安摸了一把濃密的鬍鬚,若有所思,“不如,就將大黃的屍體焚之,日後這孩子隨我等出府,留在大理寺中,怕是被有心人鑽了空子。”

得知奶孃的事後,稍作查探便知,那人是受了威脅。

“可行。”

朱敬宴回頭望了許多多一眼。

寒冬中,小東西鼻尖和耳朵凍得紅紅的,黑白分明的眼滿是純真。

許多多自那日起就沒見過大黃狗,聽蒼塵說,大黃是被嚇死的。

大黃是怕什麼,怕紅衣爹爹麼?

兩日下來,許多多並不覺得他有多可怕,甚至有些親切。

清晨,蒼塵給許多多換上了新衣。

京城最好的蘇錦,雪月織坊的繡工,達官顯貴需要排號才能買上的,蒼塵和廣傾安威逼加利誘,才買了兩套小孩衣裝。

藕粉色的褂子,蓮花擺的裙,白色小鞋,外搭一條狐裘圍領。

白嫩嫩的許多多,雍容華貴的,比起富家小姐有過之而無不及。

“多多,你今兒跟著大鬍子出去,千萬別亂跑,知道不?”

蒼塵囑咐著,牽起許多多的手送到門口,抱上了馬車。

許多多頷首,心裡生起一絲念頭,終於出了大理寺府門,她是不是該找個機會溜走?

可念及大家對她的好,攥著圍領柔軟的狐裘,她連忙搖了搖頭。

逃亡三年,無處安身,是他們給了她少有的溫暖……

好比家人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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