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

後院的屋子裡,郎中挎著醫藥箱出門囑咐道,“傷口深可見骨,老朽已為她換上了藥,好生將養,恐會留下疤。”

蒼塵付了銀錢,送郎中離去。

廣傾安侯的門前,憂心忡忡之餘,還需小心翼翼地觀察朱敬宴的臉色。

朱大人平素裡面色就不好看,當下更是陰沉的能擠出水來,頗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勢頭。

廣傾安心裡打鼓啊!

別看朱大人尋常沒有個好言好語,但若真不喜歡這丫頭,他就是掐死也絕對不會任其留在大理寺。

躊躇良久,廣傾安才慚愧地開口,“朱大人,皆是因屬下的疏忽,屬下願領責罰。”

朱敬宴冷魄的眸子,斜睨了廣傾安一眼,“寺丞,辦案子還需一個三歲小兒出面,傳出去,我大理寺怕是要淪為笑柄。”

“這孩子,她不是一般人啊,屬下從未見過這等戲法!”

直至此時,廣傾安想起許多多的問話過程,仍覺不可思議。

刑訊逼供都不一定有效果,那小祖宗輕而易舉地就能撬開別人的嘴。

朱敬宴怎會不知。

他雙手負在背後,抬起長腿進入屋子。

小奶娃仍在昏睡,小臉慘白。

不知是在做什麼夢,撅起小嘴來,唇珠凸起,憨態可掬。

不知將這孩子安置在大理寺,是對是錯,短短几日,險象環生的事接二連三。

他目露溫柔,卻只是看了一眼便轉身。

眼風掃過廣傾安,柔潤不再,有的只是冰涼徹骨,“廢物,若再犯,提頭來見!”

廣傾安親手挑斷了殺豬匠的手筋,兇悍如廝,可在朱敬宴面前,底氣洩得一乾二淨。

他撓著自己腦瓜子,訕訕賠笑,“不會有下次,絕對不會。”

許多多醒來是次日。

坐起來屋子裡一個人也沒有。

但是桌上,擺了玉露蓮子羹,香酥鴨,蔬菜粥……

香噴噴的飯菜味引得許多多吞了口吐沫。

不知怎的,肩膀的傷似乎並不疼,反而很是麻木,像是別人的胳膊。

許多多摸了摸,衣裳下是一塊小鼓包,上了藥。

她費勁地爬起來,扶著桌沿,踮起腳尖,抓了只鴨腿。

好容易有了孃親的訊息,她得去找到豬肉鋪老闆娘才行。

孃親為何被追殺,那位公公又是在給誰辦事?紅衣爹爹和兩個叔叔在忌憚著什麼……

懷揣著滿腹疑問,許多多輕車路熟地穿過後院,躥出大理寺府門。

路,她是認得了。

但沒走兩步,就被侍衛揪著後脖頸的衣領提起來。

“小小姐,寺卿大人有令,若無大人應允,你是斷然不能踏出府門一步的。”

不知是否因藥效過去,侍衛這麼一提溜,許多多蹬腿掙扎,傷處傳來撕裂的疼。

“唔哇——”

小奶包扯著嗓子嚎,嚇得侍衛不知所措。

“呸,光天化日,吃著朝廷俸祿,欺負一個小女孩算什麼本事!”

清朗的聲音響起,就在大理寺門前的石墩上,站起個八九歲的男孩兒。

他嫉惡如仇地盯著二人,旋即如野豬衝撞般,飛快奔跑。

侍衛被他撞倒在地,許多多也順勢壓在了侍衛身上。

暈頭轉向的,許多多腦子裡宛如攪開了一鍋糨糊。

“喂,小孩,別發呆了,趕緊逃!”

一雙手托起許多多,焦灼催促。

許多多順著他冰涼的手,看向他的臉,忽而雙目霎亮,“你,你是劉府的廚子小哥哥!”

“誰是你廚子小哥哥!”池淵沒好氣道,眼見侍衛還沒緩過來,當機立斷蹲下身,環抱著許多多腰腹,準備將她扛起來逃命。

奈何他也才八歲而已,三歲半的許多多於他,也不是輕而易舉就能擄走的。

他咬緊牙關,猶如蚍蜉撼樹,憋紅了臉。

許多多方意識到,廚子小哥哥是在“救”她。

她慌忙地推開池淵,“我不走,這是我的家!”

“你家?”

池淵看了看這小不點,又看了看巍峨的大理寺府衙。

禁不住譏誚,“別看你小,滿嘴胡言,牛皮吹上天!”

他不是沒注意到落在地上的鴨腿,這小不點穿得不錯,保不齊跟這鴨腿一樣,都是偷來的。

大理寺乃斷案重地,大奸大惡之人都不敢謊稱這裡是自己家!

廚子小哥哥的諷刺讓許多多氣惱。

她才沒有撒謊!

這時,侍衛總算爬起來。

整理著佩劍和官帽,哪敢再動許多多,這小孩兒跟麵糰捏的一樣。

無奈,他只得好言相勸,“小小姐,寺卿大人有令在先,煩請莫要為難小的。”

許多多聲聲喚朱敬宴為爹爹,於大理寺等人而言,自然是位高一籌。

池淵目瞪口呆,還真是大理寺的千金?

他精瘦的臉,乾裂的唇牽起一絲難堪笑容,步步後退。

這哪裡惹得起,將才還口出狂言來著。

池淵打起退堂鼓,許多多靈動的眼發現了石墩上他隨身攜帶的食盒。

看樣子,廚子小哥哥又在推銷他的餐點了吧?

忽而,許多多靈光一閃,脆生生說道,“府中餐食不合胃口,不如廚子小哥哥你給我做飯吧!”

“哈?”

池淵詫異,進大理寺做餐食,這能行?

“走啦,走啦!”

許多多熱切地挽著池淵的手,堂而皇之地領進府門。

一個錦衣華服,一個粗布爛褸。

在侍衛看來,雖寺卿大人對這孩子不一般,但畢竟是個孩子,天性貪玩。

許多多不僅讓侍衛瞧見,還專程去尋了寫文書的蒼塵。

看許多多轉醒,氣色不錯,蒼塵放下筆,殫心竭慮,“怎麼跑出來了,回去歇著。”

此番查案,誤傷許多多,他亦是悔青了腸。

端視著蒼塵,許多多興奮無比,“蒼叔叔,我要這個廚子小哥哥陪著我,他做的糕點,可好吃了……”

她誇張的描述眉飛色舞,蒼塵這才注意到池淵。

從頭髮絲到腳尖,怎麼看都是一副落魄模樣。

大理寺成孩子窩了?

然,許多多誇讚連連,蒼塵不好拂了小丫頭興致,拉長臉問道,“家住何處,姓甚名誰?”

池淵被蒼塵看得渾不自在,故作鎮定地挺直腰板,“池淵,落腳城隍廟,無父無母。”

“看,蒼叔叔,他多可憐呀……”許多多兩根手指頭對戳著,耷拉著眉眼,嘟噥道,“多多自幼居無定所,沒有朋友……”

蒼塵哪受得了這個孩子難過。

比天塌下來還痛苦。

“行行行,此事由我稟報朱大人。”蒼塵聽不得許多多的往事,心疼之餘,握筆桿的秀氣雙手捧著許多多的小臉,“咱不哭,多多最勇敢對吧?”

“嗯。”

許多多收拾好頹喪的神情,湊近蒼塵的臉“吧唧”親了一口,轉而破涕為笑,甜甜地說道,“謝謝蒼叔叔。”

她帶著池淵撒歡回後院,蒼塵愣著久久回不過神。

這一吻,他仿若置身桃園,春風拂面,鳥語花香……

“看不出來,心眼這麼多。”池淵算是明白了,這丫頭哄人一套又一套。

許多多待他進門,趕忙用自己的小身板推動門扉,將門闔住。

“一會兒,你就說出府買菜,偷偷帶我走。”

許多多誠摯地眼睛透亮,“我們做個交易!”

“你?”

池淵再一次怔忪,原來她早有計劃。

她才三四歲吧……腦子這般活絡的麼?

……

此時,皇宮內院。

爐子裡炭火篳撥,貴氣的婦人柔荑捏著臘梅,心不在焉問,“她死了?”

“死了。”榮公公奴顏卑膝,陪著笑臉,“不止她死了,她腹中的女兒也被大理寺秘密處決,您再無後顧之憂。”

“好,很好。”

婦人淒冷一笑,折斷梅枝,扔進了火爐裡,怨毒咬牙,“早該死了,她的屍首……”

榮公公心領神會,“您放心,奴才已派人掘了她的墳,碾碎她的骨,他日呈上。”

婦人笑了,百媚生花,“事辦得不錯,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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