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不負國，唯負你
門內。
初硯面前擺著尚未完成的摺紙花園。
這本來是歲歲的構想，利用彩色摺紙做出不同的花朵和動物，再將它們拼接成花園的形狀。
所有彩紙的顏色都是由歲歲親自選擇，色彩搭配豐富且浪漫，曾讓初硯感慨過歲歲藝術天賦超群。
可此時，原本在初硯眼中熱鬧又生機勃勃的摺紙花園，莫名變得黯淡失色。
連新折出的那朵花，花瓣和葉子也都耷拉著，顯得頹然無力。
想了想。
初硯還是慢騰騰地取來一張新的彩紙。
然後按照記憶裡影片教導的步驟，一點點將它折成了梅花鹿的模樣。
又將它放在摺紙花園半成品的空隙處。
試圖將它一點點地填滿……
門外。
歲歲撓撓頭，又回頭看了眼。
初硯哥哥是哥哥的哥哥……所以他們應該很快就能見面叭？
“走吧。”
凌哲朝歲歲伸出手，打算牽著她走。
歲歲卻把小手背到了身後，搖了搖小腦袋。
“等一下下噢。”
她說著，跑到對門兒的203，也就是江奶奶住的病房。
凌哲見了，沒有覺得太奇怪。
歲歲和江奶奶的關係好，臨走前道別很正常。
他就站在門外等著，沒有打擾。
歲歲躡手躡腳進門時，江奶奶看似靠在落地窗前的沙發椅上閉目小憩。
可是，還沒等到歲歲靠近。
江奶奶就已經先行睜開眼，唇邊含笑，回頭：
“是來跟我道別的嗎？”
江奶奶溫柔笑著，臉上的每一根皺紋都舒展開，滿頭白髮像是在發光。
歲歲頓住腳步，呆呆望著江奶奶的方向。
忽然間，清澈眼底流淌出哀傷。
“江奶奶。”
歲歲帶著哭腔小聲喊著。
江奶奶有些驚訝，連向歲歲招手，語氣是少有的迫切：
“這是怎麼了？被誰欺負了嗎？快……”
過來。
後面兩個字被江奶奶嚥進喉嚨。
因為在這個瞬間，她恍然明白了歲歲的哀傷是從何而來。
她像是嘆息，又像是釋然：
“原來是……這樣啊。”
歲歲不解地癟著小嘴：
“為什麼呢？為什麼會沒用呢？”
明明她都把節省下來的人參精元全給了江奶奶……
可為什麼連挽留江奶奶流逝的生命都做不到呢？
江奶奶的生命之火，一日比一日微弱。
看目前的狀態，竟是沒幾日好活了！
“不、不要！江奶奶不要！”
歲歲用力搖頭，不願意接受江奶奶即將離去的事實。
她再是活了千年的小人參精，可心智仍然是個三歲半的孩子，對離別和死亡，感覺陌生且恐懼。
反倒是江奶奶，活到如今這個年齡，見多了悲歡離合，倒是豁達無比，甚至能反過來安慰、開導歲歲：
“沒關係的，江奶奶不怕，所以歲歲也不要怕。”
歲歲發出小獸般的嗚咽，只顧著瘋狂搖頭。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
也是第一次發現，原來世上有很多無法改變的事。
“為什麼呢？為什麼江奶奶不想活下去呢？”
歲歲一陣見血。
沒錯。
並非是人參精元不起作用。
甚至江奶奶身體都沒什麼問題，不過是這年齡常見的器官衰弱。
只是……
江奶奶渴求死亡的意願，已經蓋過人參精元帶來的生機。
江奶奶尾指彈了下，眼神恍惚：
“因為我……太孤獨……太累了。”
她閉起眼睛，以沉重的語氣，簡單講述了這不算波瀾壯闊、也不算平淡乏味的一生——
大家族出身的江奶奶，年少開蒙，思想先進，在人們普遍吃不飽的年代，她就已經有了要好好學習、報效祖國的夢想。
後來，她如夢想的那般，考入最好的大學，讀了最頂尖的專業，成了最年輕的研究員，當了最優秀的科學家。
在留學時期，她遇到了有相似夢想的丈夫，兩人順理成章相愛，走入婚姻殿堂，多年以後又生下了一個可愛的兒子。
可以說是非常圓滿幸福的前半生。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由於她和丈夫都在保密單位工作，一年到頭都回家不了幾次，兒子跟著爺爺奶奶長大，每次看到他們，都以為是陌生人。
好在，隨著兒子長大，慢慢懂得父母肩上的責任，並沒有走歪路，而是繼承了父母的意志，決定報考軍校，成為一名英勇的戰士。
江奶奶以為，她這一生再沒有其他渴求，便將所有心神都沉浸在研究事業之上，帶領團隊完成一次又一次的突破。
數年過去，噩耗突至。
丈夫因為意外洩露事件，與核元素產生接觸，身患癌症，不到一年便去世。
而她為了守著實驗的關鍵結果出來，連葬禮都沒能參加。
家裡人都表示理解。
又過了幾年，兒子結婚。
她原定好要參加，中途又因為實驗室裝置出現問題，匆匆趕返。
兒子說他都明白。
隨後不久，孫女出生。
她信誓旦旦這次一定會參加孫女週歲宴，卻仍是被事情牽絆住腳步。
兒媳絲毫不怨地說任務更重要。
再後來……
兒子犧牲了；
兒媳和孫女意外車禍去世了。
她驀然回首，發現這一輩子竟是孑然一身、再無至親。
江奶奶疲憊地垂著腦袋。
她知道歲歲不一定能聽懂這些，但她僅僅是需要一個可以安心傾訴的物件。
於是，嘴裡不斷喃喃著：
“這一生，我不負國家，不負人民，不負我自己，卻唯獨負了我的親人……”
渾濁淚水滾滾落下。
其實江奶奶今年才六十多歲。
可她頭髮花白、面板蒼老，看起來倒像是七十多歲了。
歲歲從她身上感受到濃濃的死氣。
然後，江奶奶身上的氣息，比歲歲預料中更快地跌落、熄滅。
“江奶奶！”
歲歲驚呼著撲到江奶奶的膝頭，驚慌失措的喊著，
“如果他們都還在！都在你身邊陪著……那、那江奶奶是不是就不會死啦？”
江奶奶倏地睜開眼睛，眼底爆發出強烈的意志！
“什麼？歲歲，你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不愧是足以青史留名的優秀科學家。
江奶奶早就已經看出歲歲不凡，卻一句話都不曾問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