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青允終於走了。

敘明堂裡的人剩得越來越少,除去下人外,就只剩下並排坐著的夜溫言和權青畫,還有上首一直在聽八卦的夜老夫人。

只是這個八卦她聽得也是糊塗,雖然已經猜到定是三殿下求夜溫言有事,四殿下不願意讓夜溫言去給辦,這才有了這麼一出。可三殿下求的是什麼事?四殿下又為何不樂意?

她實在有點兒想不明白,這個四孫女究竟是從何時起,跟皇家的這些個王爺殿下們有了如此之深的往來的?

三人在堂,卻有兩人當另一人完全不存在般。權青畫一盞茶喝完,侍女上前來又換了一盞,他嚐了嚐,便問夜溫言:“師妹為何會說什麼事都沒有?你以為會有什麼事?”

夜溫言搖頭,“不知。”

“不知嗎?”他眼中寒霜更甚,“若人命關天呢?”

她語氣平淡,“那便人命關天吧!”

“不想去看看嗎?”

“想。”

“那為何又要留下來?”

“因為我欠你一個救命之恩。”她實話實說,“四殿下,我的命是你救的,所以不管你向我提什麼樣的要求,我都會應你一次,這便是有借有還。”

他再問:“若是這個要求你會後悔呢?”

“那也是我欠你的。”她看向他,認認真真地看,“我知四殿下心裡有事,且是藏了許多年的事。我卻不知這件事情都有誰牽扯其中,恩恩怨怨如何。但我相信你既做了,就有必須要這樣做的道理。能讓四殿下親自來將軍府,又幾番交涉咄咄逼人,我想這事兒已經不是誰求情,或是誰的顏面就能擺平得了的了。所以我乾脆什麼都不說,只與殿下論兵法。”

權青畫微垂著頭,好長時間都沒有再說話。就在夜溫言以為他就打算這麼坐著,不想再說什麼了時,卻聽到他突然又開了口:“對不起師妹,我別無選擇。”

她琢磨著這句話,也是過了好久才道:“沒事。”

老夫人覺得有點兒沒意思,兩人說話她聽不太懂,含含糊糊的,要說的話不一次說明白,拐來拐去把她都給拐糊塗了。早知道不如跟著蕭氏一起走了,留在這幹什麼呢?坐著怪累的。

就在老夫人琢磨著怎麼開口說話時,權青畫的聲音就揚了開。這一次聲音更大了些,她聽得就不再費力——“師妹對報仇一事怎麼看?”

老夫人心裡咯噔一聲,這怎麼扯上報仇了?

他問了,夜溫言便答:“若有仇,那是一定要報的,不管經了多少年,只要仇恨還在,就必須得討要個說法。”

“那就是了。”權青畫將茶盞放下,微微閉目,“有些仇恨是忘不掉的,也是必須得討回來的。否則這一生寢食難安,每一刻都要被糾纏其中,永遠都掙不出來。”

“是。”她點頭,“我也有仇恨,我父親的仇,我祖父的死,一刻都未曾放下過。”

老夫人徹底坐不住了,噌地一下站起來,“老身不舒服,要先歇了。”

沒有人理她,直到她都走出老遠,夜溫言才說:“你看,說到這個她就走了。這幾乎成了我們家一個禁忌話題,知道實情的不說,不知實情的說了也沒用。我幾次想著手去查,都毫無頭緒,無證可尋。可是我祖父和父親才死了多久啊,幾個月而已,就已經很難查了。”

權青畫點頭,“是啊,幾個月就很難查,過了十年就更難了。師妹冰雪聰明,應該明白我今日到府所為何意,也該明白我是衝著誰來的。但請恕本王愚鈍,我實在不明白,他害過你,連我都查到了臘月十五的真相,你會不知?”

夜溫言笑了,“四殿下終於把話說開了,可是叫我猜得好苦。沒錯,我二哥的確害過我,不但他自己要害我,他還為了怕我把他認出來,特地帶了一群仁王府的暗衛向我出手。”

“你既都知道,今日這又是為何?”

“我為何了?”她失笑,“我要是沒猜錯的話,我二哥受傷了吧?還是重傷。所以三殿下不得不親自來請我。但這件事被你知道了,便巴巴地跑來,用我當初應你的那個人情說事,生生把我扣在這裡。其實四殿下的仇並不在我二哥,而是在三殿下身上對吧!所以今日你來,或許是藉由我二哥讓三殿下心裡不好受,也或許是有些事情我二哥也參與其中。我不想多問,只想說我現在人都在這坐著了,並沒有跟著三殿下走呀!”

“是嗎?”他默默搖頭,“人雖沒走,但實際上你早就原諒他了,這便是我想不通的原因。一個一心想要殺死你,將你致成重傷險些沒命之人,你是如何做到原諒的?”

她歪著頭看他,看了一會兒就笑了,“也談不上原諒不原諒,我只是記得小時候他待我挺好,也記得我二叔二嬸待他特別不好。在二房那邊,他是一個隨時可以被放棄掉的人,是生是死都不在我二叔二嬸的考慮範圍之內。……我有一個非常要好卻又多年不見的朋友,與他境遇一般無二。我親眼看到她為了得到父親的喜愛做過許多努力,也親眼看到她被她父親打得遍體鱗傷差點死掉。”

夜溫言說起這些事,雖然已經過去許多年,記憶卻久遠又深刻。

她直到現在都記得阿染半夜三更在街道上爬著逃命,也記得阿染為了得到那所謂的親情願意為她父親做任何事。那時她們都還小,誰也顧不上誰,誰也無法完全做得了自家的主。

等到終於有一天她們都長大了,阿染已經不再對白家有任何奢求,甚至眼睜睜看著白家人一個接一個地死,直到白興也死了,偌大白家就只剩下她一人。

“四殿下知道我那位朋友後來做得最多的一件事是什麼嗎?就是嘗試自殺。她每天都在想方設法地把自己給毒死,她厭惡整個天下,甚至厭惡自己的生命。我不想我二哥也變成那樣,所以我得把他給帶出來,那麼首先就要放下些怨恨,嘗試著去想他從小待我的好。”

穆氏到了,帶著夜飛玉和夜清眉。

她卻將人都勸了回去,就連敘明堂裡侍候茶水的侍女都只守在堂外。計嬤嬤安慰穆氏說沒有事,只是坐在敘明堂裡說話,能出什麼事呢?何況還是四殿下。

夜溫言看著計嬤嬤送走穆氏三人,便笑著說:“四殿下在我母親眼裡是個值得放心的人。”

這話換來權青畫的苦笑,“所有的事,都已經回不到從前了。”

她沒有問所有的事是指什麼,說到底那些事都與她無關,她沒有打聽所有人八卦的喜好,只算計著那三殿下這會兒差不多也該回到仁王府了。於是將兩隻手交疊著伸到袖子裡,自儲物鐲子裡挑出一朵花來,借花搖鈴,很快就聽到了師離淵的聲音:“阿言。”

她唇角帶笑,是不由自主地笑,“師離淵,聽到你的聲音可真好。”

他不解,“何以如此感慨?”

她便答:“因為這世間就只有你一身清明,一生清明。沒有仇恨,沒有恩怨,坦坦蕩蕩,無牽無掛。也就只有你可以不為難我,隨我所想。”

他不同意這說法,“誰說本尊無牽無掛了?本尊哪一日不牽掛著你?阿言,你是不是遇著什麼事了?可是有人與你為難?”

“沒有。”她閉著眼,以意念傳音,“師離淵,你的靈力恢復如何了?”

他答:“九成多,與巔峰無異。”說完還不忘讚一讚她的聚靈陣,“若從前也有你這種花陣,本尊何必苦苦吸收日月精華。”

她失笑,“這叫苦你心志,勞你筋骨。好啦,閒話不說,師離淵,我叫你是有事。”

“恩?”他正色起來,“阿言,何事?”

“師離淵,你替我走一趟仁王府吧!我二哥可能出事了。”

他不解,“那你呢?為何不自己去?”

“我……脫不開身。”

他便不再問,只同她說:“本尊這就過去,但你得保證自己平安。”

“放心,我就在將軍府前堂裡坐著呢!”

音停靈收,她端起桌上的茶喝了兩口,然後招呼堂外侍女:“端幾盤點心進來吧,我還沒用午膳呢!”

仁王府。

權青允回來時,一張臉陰得幾乎都能打出雷來,所有下人都不敢同他說話,生怕一句話說不好,主子再打個雷把他們給劈死。

他一路走回書房,推門進屋,夜飛舟還在睡著。白太醫坐在椅子上隨手翻著本雜書,他隱約看到書上有仙醫二字,想來該是一本民間關於仙醫的雜記。

見他回來,白太醫立即起身,再往後瞅瞅,便有些失望,“四小姐沒來啊?”

權青允搖頭,再看看榻上的夜飛舟,問道:“還有多久能醒?”

白太醫答:“快了,應該也就是這一時半刻便能醒過來。只是醒了之後就會疼,微臣方才趁人睡著又用了外敷的藥,那藥藥性好,就是勁道會猛一些,很疼。微臣想著四小姐要是來了,這些問題就都不用考慮,若是四小姐不來,實在不行就只能上麻沸散。但那東西功效也不怎麼好,還影響藥效,最好還是不用。”

正說著話,這白太醫也不知怎麼的,突然就犯起一陣困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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