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考的如何,兩人彷彿都卸下了千斤重擔,緊繃的那根弦暫時鬆下來,有了想逛逛首都的念頭。

細逛肯定不行,在公交車上大致瞅幾眼還是可以的。

“人太多了,現在都不敢出門,天南地北的人都來和我們搶北京,真是受夠了。”一個胖大媽的銀盆大臉被擠成了細長條,忍不住嘟囔。

她旁邊的半拉老頭前胸貼後背地站著,彷彿被離地架空了,臉像張撲克牌,毫無表情。

“和你說話沒聽見啊?”牢騷沒人接,大媽有些惱火,胳膊夾在人牆裡抽不出來,就拿頭頂了頂老頭。

老頭依舊沉默如山。

“你咋和外地人一樣的死德性啊!”大媽朝他翻翻衛生球眼,繼而一臉嚴肅,“我沒有冤枉他們,這麼多人擠得電布都是疼的!”

“屁股的書面用語叫臀(tun)部,不叫電布。”老劉一臉正經地糾正。

大媽的臉驀然脹得通紅,惱羞成怒地吼老頭:“這個外地的小流氓欺負我,沒聽到到嗎?”

老頭拿木然和默然回答她,眼睛看著別處。

“你,你,你……”大媽像遭受了精神原子彈的襲擊,五官挪位,怒髮衝冠。

“沉默是金,開口是銀,但要反對莊嚴肅穆的假正經……”老劉突然開了口。

車廂裡爆發出一陣矜持的大笑,很多雙眼睛聚焦在胖大媽的臀部,笑聲戛然而了止,目光怪異起來。

“請保護好您的臀部不受傷害。”老劉詭異地衝她笑笑。

大媽感覺受到了羞辱,臀部彷彿真的受到了傷害,她使勁把手抽出來,試圖衝過去抽打老劉報仇雪恨,卻又不自覺地伸向臀部,摸到人造革的揹包被劃出個口子,連忙將包轉了過來。

看了下錢包還在後,她準備大聲疾呼抓小偷的時候,始終沉默的老頭悠悠地開了金口:“到站了。”

胖大媽想了下,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拿胳膊肘在人群中開了條道,下了車。

“我媽說出門在外要當心點,不要多管閒事。”葛春妮瞥了老劉一眼。雖然認為他做得對,還是要打擊他一下。

“她影響我看風景了。”他望著窗外格外莊重地答。

“這才是一臉莊嚴肅穆的假正經。”

改革開放十年後的北京,比他們老家的小城繁華了太多,不少高樓已從城市的地平線上冒出了頭。

紅色的太陽,綠色的長城,街頭到處都是印著亞運會會徽的旗幟和宣傳語。亞奧理事會會徽中的太陽光芒下,是以雄偉的長城組成的“A”字。長城是中國古老文明的象徵,“A”是英文Asia的縮寫,二者結合,代表這次在北京舉行的亞洲運動會將成為聯合亞洲各國人民的紐帶。長城圖案還構成了“XI”字,表示本屆亞運會是第11屆。

“真好。”老劉被擠得快成了紙片人,內心的民族自豪感卻很茁壯蓬勃。

一個硬梆梆的東西悄咪咪頂在了他的腰後,老劉的身子猛然僵在那裡。

他身邊的葛春妮突然捂著肚子大聲叫:“哎呀,肚子好疼——”

大家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順便也不掏門票地圍觀了老劉。那把頂在他腰部的冰冷之物只好不情不願地撤了回去。

車外,龐大的腳踏車隊伍中,突然出現了不少黃色麵包車,耀眼奪目,在滾滾的車流中一眼就可以看到。

“那是啥?”老劉問。

葛春妮沒回答,公交車靠站下後,拽著他下了車。

“我們坐面的。”葛春妮看了一眼遠去的公交車,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放了下來,朝滾滾而來的黃色車流呶了下嘴。

老劉欲言又止。

“沒事,咱現在不差錢。我爸我媽給的缺席補償款。”葛春妮揶揄著說明了情況。她早聽爸爸講過北京等大城市已經開始流行這種黃色的面的,便想嘗試一下。更重要的,她對剛才在車上的那一幕心有餘悸,下意識地想跑得越遠越好。

兩人站在路邊。路口有十幾撥人“痴心不改”地專候“面的”,視特意減速靠近的桑塔納或夏利為無物。滾滾車流中,唯有黃面的的招手率最高。

葛春妮伸手攔了一輛小黃車。

“去哪?”滿口京片子的計程車師傅問。

“天安門吧。”

“開安門這會兒有啥好看的,早上升國旗那會兒才有點意思。去友誼商店吧,那裡賣的東西普通的商店可沒有,你們這些外地人來了更應該去看看……”司機口若懸河地科譜,“我可和你們說,那裡的東西都是賣給國際友人的,什麼可口可樂、英文書籍,日本的東芝電視機……還有北京的雪蓮羊絨衫,上海梅林午餐肉等等,後面這幾個可是專供出口的。算你們運氣好,遇到了我這個好心腸的才會拉你們去看看。那裡是我們北京人民看世界的一個視窗,你們外地孩子來一趟不容易,必須去看看,戀愛什麼時候都能談,回到你們那地方友誼商店絕對就找不著了。”

北京司機見多識廣,擅自修改了目的地。

身上的畫夾已出賣了老劉和葛春妮的身份,司機仍然指鹿為馬說他們是來北京談戀愛的。

司機這樣說也有幾分道理。北京話兒化音重,儘管葛春妮說的是普通話,他還是辨識出她的外地身份,而老劉的眼神也出賣了他對葛春妮的感情。

老劉的嘴岔子都快咧到了耳朵根了。葛春妮知道他在笑啥,伸手就擰住了他的耳朵,狠狠地扯著。

“道歉!”她兇巴巴地說。

那隻厚實的耳朵就變成了又細又長的兔耳朵。

無論姐姐弟弟怎麼欺負葛春妮,她從不會主動動手,但只要老劉惹了她,她就會使出扯耳朵大法,疼的他連忙告饒方才罷休。

“Sorry.”老劉憋著笑說。就算他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只要葛春妮讓他道歉,他一定會道歉。

“我們是來參加藝考的美術生。”葛春妮這才鬆開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糾正。

“美術生……美術生好,像張大千,徐悲鴻,八大山人……畫家可謂多如牛毛,倍兒受追崇。”師傅不愧見多識廣,連繪畫都能侃上幾句。

老劉用唇語打出個“錢”字。

葛春妮瞭然,問:“師傅,到友誼商店的話多少錢啊?”

“起步價二十塊含十公里,每多一公里多一塊,這兒到那最少十五公里,你們兩個外地孩子,就十五塊吧。”那口京片子爽快地說。

他剛說完,猛然就踩下了剎車。

後座的老劉和葛春妮差點撞到了鼻子。

“到了,下車吧。”師傅說。

老劉和葛春妮對視一眼,明白司機要麼把兩人當智障了,要麼把他們當冤大頭了,從上車的地方到這兒最多不過兩公里。

老劉剛想理論,葛春妮扯扯他的袖子,給錢下了車。

雖然是首都,但他們畢竟是漂泊的異鄉人,好漢不吃眼前的虧的道理還是知道的,何況剛才在公交車上剛發生了兇險的一幕。

葛春妮掏出十五塊錢給了司機。

葛春妮早就聽父親說過,市面上有的商品,友誼商店裡最好;市面上缺的商品,友誼商店裡必須有,而且還有外國貨。

“我爸說裡面賣有可口可樂。”葛春妮說。

“可口可樂是啥?”老劉問。

“我爸說是美國汽水,一瓶四毛錢。”

老劉驚得睜大了眼睛:“汽水一瓶才八分,它竟然五倍的價格,這洋汽水裡含金還是含銀啊,也太貴了……”老劉一邊感嘆一邊又說,“想喝嗎,我請你喝可口可樂。”

葛春妮知道他不想佔便宜,剛才自己付了車費,他必須有所表達心裡才舒服,便點頭答應了。

兩人抱著長見識的心態朝裡面走去,卻被門衛給攔住了:“外匯券和介紹信。”

介紹信他們知道,可外匯券是什麼東東讓他們傻了眼。

“沒有的話趕緊走。”門衛臉上的每根線條都被拉得週週正正,十分傲嬌。

老劉想理論,可看著這個明顯比周圍都氣派很多的建築,以及進進出出的金髮碧眼們,明白這裡不是他們能來的地方,便拉著葛春妮悻悻地離開了。

葛春妮身穿一件淡紫色的長款風衣,看上去時尚又青春美麗,有個老外竟然朝他們走來,用生硬的漢語夾著英語向他們解釋,說這裡只有外賓和持有外匯券的人才能進去。

他看著葛春妮詫異的眼神,連忙又用夾生飯漢語說外匯券就是給來華的外國人及歸國華僑等人使用的錢,只有在類似友誼商店這樣的特殊地方使用。

青花一中在當地雖是所重點高中,但老劉和葛春妮的英語卻是啞吧式英語,聽力還行,對話就有些捉襟見肘了。

還好,肢體語言全球通用。兩人用蹩腳的英語加手勢向對方表達謝意後,趕緊閃到了一旁,莫大的垂頭喪氣朝他們砸來。

“算了,咱們……”葛春妮想四處胡亂逛逛時,有個中年男人朝他們走了過來

“換錢嗎?換錢嗎?”他和他們說著,眼睛警惕地四處打量。

“換什麼錢?”葛春妮問。

“外匯券,美金,要啥有啥……”他說著將藏在左胸前的手迅速向外面抽了下,露出一疊老劉和葛春妮沒見過的鈔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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