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現代留過學正文卷第五百五十章難道他的魂魄被惡鬼奪走了?元祐元年七月庚午。

趙煦端坐在紫宸殿上,看著已經有一年多沒有見的保寧軍節度使馮京,在殿上拜手三拜,然後頓首四拜。

“保寧軍節度使、中太一宮使、判河南府臣京,恭祝皇帝陛下、太皇太后、皇太后聖躬萬福。”

“免禮!”趙煦輕聲說道:“賜座、賜茶。”

便有人搬來椅子,放到了殿上,馮京小心翼翼的捧著朝笏坐下來,然後又接過了奉來的茶水。

“馮相公出鎮河南已有年餘,朕也時常想念著馮相公……今馮相公既歸,朕當好好與馮相公請教一下國事。”趙煦微笑著,公式化的說著。

馮京連忙起身拜道:“不敢,但陛下有所問,老臣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現在的馮京,早就把腸子都悔青了。

去年先帝駕崩後,他回京入朝,看著朝野風向好像有點不大對勁,感覺新黨、舊黨可能要打成一團。

於是,他麻溜的撈了個節度使的頭銜,就提桶跑路。

然而……

他是怎麼都沒想到,新黨、舊黨居然沒有在汴京打起來!

這也就罷了。

關鍵,當時和他一起回京的元老大臣中,那些但凡留在汴京的,都賺大了!

文彥博就不說了,人家資歷在哪裡擺著。

關鍵是張方平和孫固,撈到的好處,讓他羨慕嫉妒恨。

尤其是張方平——先拜彰德軍節度使,同時小官家特旨依舊許其兼宣徽南院使這個已經絕版的名位。

就這就已經超過了他馮當世了。

然後,小官家又以孝順兩宮,為兩宮慈聖獻禮的名義,下詔拜張方平為‘元祐字典編纂使’,總領元祐書局內外大小事宜。

同時,出內帑為書局經費,許其便宜行事。

張方平就這樣簡簡單單的撈到了這麼一個好差事。

未來青史上和國史上的地位,都可能超過他馮京。

這能忍?

忍不了啊!

所以,馮京在洛陽這些日子,可謂是度日如年,每天都伸長了脖子,看著汴京,做夢都想回來。

現在,他終於撈到了機會。

自然捨不得再走!

哪怕是撒潑打滾,只要有可能,他就會想盡辦法留下來。

因為馮京很清楚,張方平現在拿到手裡的,不僅僅是一個美差。

還是一張子孫富貴的門票!

這是隻需要隨便想想,就能知道的事情——元祐字典,乃是當今官家為了盡孝,以向兩宮慈聖獻禮為目的而下令編纂的鉅著。

參與其中的人,自然都將因此,得到兩宮器重。

只要太皇太后、皇太后還在,只要高家、向家還能在官家面前說得上話。

這份福澤就不會衰減。

趙煦看著馮京,呵呵的笑了笑,心中忍不住的想起了上上輩子的一些事情。

紹聖元年,太子太師馮京去世,追贈司徒。

作為趙煦親政後,第一個病逝的四朝元老,趙煦給與馮京極高的哀榮——親臨致祭,宣慰其子弟。

也正是在馮京的葬禮上,其女婿蔡懋,哭著跪在趙煦面前,傾訴其父蔡確冤案,並檢舉揭發了元祐陰謀廢帝集團的罪惡行徑!

於是,龍顏震怒,同文館之案拉開帷幕,一場大清洗席捲全國。

那麼問題來了……

馮京在這個事情上扮演了什麼角色?

作為當事人,趙煦心裡面清清楚楚。

看著如今,還活蹦亂跳,一副願意繼續為大宋社稷發光發熱模樣的馮京,趙煦輕笑著:“那就這樣說定了!”

“過幾日,朕定親自與相公請教。”

馮京歡喜不已的再拜:“老臣謹遵旨意。”

帷幕後的兩宮,看著這個情況,也是比較開心的。

特別是向太后,看著自己的兒子,如今已經可以懾服四朝元老,讓馮京這樣名聲在外的老臣,也畢恭畢敬心中很是舒坦。

太皇太后卻在這個時候,想起了一個事情,忍不住出言問道:“馮愛卿,周國太夫人如今身體可還好?”

周國太夫人,自然就是那位富弼的遺孀,晏殊的女兒,同時也是馮京的老丈母孃晏氏。

而晏氏當年可是這汴京城裡的驕傲。

屬於別人家的女兒!

不僅僅生的好,更是嫁得好。

當年不知道羨煞了多少汴京女子。

其中自也包括了太皇太后的生母,如今的秦國、魯國太夫人。

前兩日,這位老夫人派人入宮到慶壽宮和太皇太后說話的時候,就特意提起了那位當年的手帕交。

話裡話外,都是思念啊想念啊之類的字句。

但實際上嘛……那就只有天知道老太夫人到底在想什麼了?

馮京聽到太皇太后提起自己的老丈母孃,連忙持芴答道:“奏知娘娘,臣泰水大人,年事已高,近來更是多病纏身……”

“哦!”太皇太后聽著,頗有些失望。

畢竟她可是出了名的孝順!

和她丈夫一樣,恪守著孝道,甚至有不惜與天下為敵的勇氣。

如今聽到馮京的推脫之詞,多少有些不開心了。

便道:“這樣嗎?如此,卻是天不從人願了。”

“惜哉!惜哉!”

馮京聽著低下頭去,持著朝笏,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自聽得懂那位端坐在帷幕後的太皇太后話裡面隱含的意思。

可問題是他的丈母孃,是晏元獻公的長女,也是富鄭公的髮妻。

如今年紀也已經七十有餘,身體一直不大好。

從洛陽到汴京雖然近,但也不是一天兩天的路程。

一路舟車勞頓,萬一有個什麼好歹。

他馮京就別做人了。

可太皇太后卻逼得緊!

正當馮京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御座上的小官家,卻在這個時候回頭對著帷幕內問道:“太母,周國太夫人是?”

“官家,周國太夫人可是仁廟朝的宰相晏元獻公的長女,也是富文忠公的髮妻!”太皇太后微笑著回答著小官家的話:“老身之母昔年曾與周國太夫人,有些私交……這些年來,母親一直思念著故人,可惜,周國太夫人遠在洛陽,難以相見!”

“實在叫人遺憾!”

“原來如此!”小官家的聲音,頓時變得肅然起敬:“竟是晏元獻公的長女,富文忠公的髮妻,還是秦國、魯國太夫人的舊友……”

“這樣的話,孫臣卻是得好生相待了!”

“官家說的是!”太皇太后微笑著回答:“可惜啊,老身是無緣相見了。”

馮京的臉色頓時極為難看,他自聽得懂太皇太后話裡話外的意思和隱含的威脅,於是只能低下頭去。

他雖然名聲不大好,但對老丈母孃,卻是很尊敬的。

因為,正是這個丈母孃當年說服了他的老泰山,在大晏去世後做主將小晏嫁給他——當時,天下人都已經知道,他馮京馮當世在中狀元前就已經有妻子的事情。

各種各樣的傳言都有甚至有人造謠,他馮京為了攀附富家,逼殺原配。

直接將他在輿論場上,變成了類似吳起一樣的負面人物。

若果然如此,那他馮京一旦坐實了這個名聲。

那麼他一輩子也翻不了身!

正是老丈母孃再次下嫁愛女的舉動,為他洗刷了冤屈——富家都肯再嫁女,這就至少證明了他馮京原配確實如他自己所說,在其入京赴考前就已經病逝,而非在他中狀元后去世。

不然,富家怎麼可能再嫁女兒?

所以,在這個世界上,馮京最尊重的人就是他的丈母孃。

馮京正要開口說話,就聽著小官家繼續道:“太母勿憂,孫臣倒是有個辦法,可以解決太母的難題。”

“哦?”

“以孫臣之見,不如這樣……”

“下特旨,命周國夫人子孫,以步攆相送,並賜華蓋,命沿途州縣用國禮迎太夫人入京,考慮到如今天熱,恐太夫人受不得暑熱,還可命洛陽方面,選善醫者相隨,一日三查太夫人的脈象……”

“如此一路謹慎,小心侍奉,周國太夫人入京之路,當可順遂!”

“如此,既可令秦國、魯國太夫人,能與故友相見,也可彰顯國朝厚遇元老遺孀之制。”

步攆,自漢唐以來,就是王公貴族出行的乘用之物。

但大宋立國後,因為士大夫們摒棄以人為畜的惡習。

所以,宰執上朝,都是自己騎馬的。

除非天子賜肩輿,不然,大臣們是不會讓人抬他們的。

此外,一般在京城,抬著這些賜肩輿的大臣去宮裡面的,都是他們的子孫、族人。

像是文彥博,給他的待遇之中,就有‘

太師入朝,以宰執起肩輿,至下馬處,令子弟一人扶腋……’的規定。

宰執起肩輿,這是尊老敬老,對宰執們來說是榮譽。

子弟扶腋,則是孝道。

宰執元老們如此,其妻妾也是如此。

雖是女眷,出入要避嫌,不能騎馬,但她們乘坐的也都是馬車、牛車。

像漢唐時代步攆這樣靠人力來抬的器具,如今已經需要特旨才準使用。

馮京聽著,老眼一熱,當即俯首而拜。

太皇太后本也只是想要完成老母親的心願,見此也道:“官家所言甚是,就依官家的旨意來辦吧。”

趙煦輕笑著:“太母聖明。”

“正好,皇考在日,常與孫臣言:國朝老臣,以韓忠獻公最忠,富文忠公次之……”

“奈何孫臣福薄,未能得見兩位元老之面。”

“今既逢太母聖節,有幸見一見富文忠公子孫也是好的。”

在趙煦的上上輩子,周國夫人晏氏奉太皇太后旨意入京,太皇太后旋即在慶壽宮中相見,相談甚歡。

於是,太皇太后以富弼配享先帝神廟。

而那位周國太夫人,富貴了一生的晏家大小姐,卻就此多病,於第二年病逝於汴京。

只能說,這就是權力的小小任性!

即使是宰相之女,縱然是宰相的髮妻。

在皇權面前,也不得不低頭,甚至得伏低做小。

……

馮京陛辭後,趙煦跟著兩宮,到了慶壽宮裡坐了一會,陪著說了一會話後,他就回到福寧殿。

開始看書、寫字,然後鍛鍊,接著就是處理一些沈括上奏的事情。

現在,趙煦是在暑假的,不用上經筵——根據去年韓絳帶人制定的經筵表。

趙煦每年的春夏經筵,從立春到六月初一,秋冬經筵則從八月初一到冬至。

假期剛好和現代的寒暑假相當。

在假期裡,他這個皇帝不需要上經筵,因此有更多時間做自己的事情。

到了傍晚時分,趙煦用完晚膳,石得一也從皇城司那邊過來,向他請安,順便彙報探事司的事情。

趙煦靜靜的聽完石得一的報告,輕笑起來:“有趣,有趣!”

大和尚們,果然不出他所料,這幾天在到處活動。

然而,在孔方兄面前,大和尚們的一切手段,都失去了效果。

無論是那些信佛計程車大夫勳貴,還是那些過去經常去燒香的宗室命婦們,近來都減少了燒香的頻率。

就算去,也是派僕人去。

所以,大和尚們急的團團轉,以至於病急亂投醫,居然派人去找隱居在浴室寺的願成僧想辦法了。

願成僧,就是那個在熙寧時和智緣僧齊名的流量明僧。

兩位大和尚,都是僧中龍鳳,最是交遊廣闊,能說會道。

而他們的人生軌跡,也出奇的吻合。

智緣曾誆過富弼的兒子富紹庭,願成則誆過王安石的兒子王雱。

智緣跟著王韶開邊,願成則和章惇南下開梅山。

兩個大和尚都靠著為國出力,混到了一件代表僧人最高地位的紫衣。

但如今兩個大和尚已走上不同的人生拐點。

智緣僧如今在熙河風生水起,大有開宗立派的趨勢。

願成卻一直窩在汴京,而且,他受金總持的影響很深,現在已經是密宗的高僧,一直在學習如何給人灌頂。

這從這個大和尚隱居的地點就知道了——浴室寺。

這是位於汴京第三甜水巷裡的一個寺廟。

出了寺院大門,周圍左近全部都是勾欄,一個個半掩門裡,盡是些汙言穢語。

雖然說,出家人四大皆空,所謂佳人美色皆是紅粉骷髏,白骨皮肉。

但甜水巷這種地方,哪怕對佛陀來說,可能也太刺激了一點,太墮落了一些!

這位願成僧,住在這種地方,他的佛法修為,還能精深嗎?

趙煦表示深刻的懷疑,同時這也是願成僧能幹出來的事情——當年,他自告奮勇和章惇去開梅山,然後,在梅山那邊沒管住自己褲腰帶,差點被當地人嘎了——幸好,他是和尚,當地人崇佛,沒有殺他。

“所以,願成答允了?”趙煦問道。

石得一低著頭,回答:“臣不知,但,臣聞願成僧似乎寫了一封信去了江寧。”

“江寧?”趙煦皺起眉頭來。

“這個大和尚,不懂事啊!”他輕聲做出了自己的評價。

“難道他的魂魄已經被惡鬼奪走了?”

石得一聽著,頓覺遍體生寒。

“派人快馬追上去,朕要看看他寫的信上的內容!”

“若他真的被惡鬼奪走了魂魄……”

趙煦認真的看了看石得一。

石得一頓時秒懂——魂魄為惡鬼所奪,已非人哉!

不是人的鬼怪,人人皆可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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