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天才剛亮,王大龍就被劉寡婦給叫醒了。

他如今燒還沒退,整個人昏昏沉沉難受得不行。

若非叫他的人是劉寡婦,而是家裡其他人的話,他肯定早就發火了。

王大龍強壓著自己的起床氣,眼睛都睜不開地問:“娘,怎麼了?”

“該吃藥了!”劉寡婦手裡端著兩個碗,趁著王大龍勉強坐起來的時候,先把一隻碗懟到他嘴邊,趁他不備先灌了一口。

“唔——這是什麼東西?”王大龍喝了一大口,感覺像是吃了滿嘴灰似的。

水已經下意識地吞下去了,嘴裡卻還殘留著許多渣滓。

就在王大龍想要把嘴裡的渣滓吐掉的時候,劉寡婦卻立刻將另外手裡的碗塞到他的嘴邊。

王大龍一張嘴,又酸又苦的藥湯就灌了進來。

為了不被嗆到,他不得不跟著吞嚥,幾大口就把碗裡的藥給喝光了。

這下嘴裡的渣滓基本都被藥給衝下去了。

“娘,剛才你給我喝的什麼啊?”王大龍皺著眉頭,一臉想吐的表情。

“不是跟你說了是藥麼!我還能害你不成?”劉寡婦敷衍道,“行了,你繼續睡覺吧!”

王大龍滿嘴酸苦,躺回去也睡不著了,乾脆起身打算去一趟茅廁。

然後就看到劉寡婦端著一碗浮著黑灰的水,又去讓江氏和春花喝。

江氏已經起來在熬粥做早飯了,雖然不太情願,但是不敢違抗劉寡婦的命令,老老實實地喝了一口。

春花燒了一夜,連藥都沒得吃,這會兒還滿臉通紅,人都迷迷糊糊地不清醒。

劉寡婦對春花就沒有對兒子那麼鬧心了,直接把孩子從被窩裡拎起來,捏著臉頰讓她張開嘴,就把符水灌了進去。

“咳咳——”春花被嗆得咳嗽起來。

劉寡婦怕浪費了符水,一把捂住她的嘴,強迫她不得不把嘴裡的水嚥了下去。

春花緊閉的眼角難受地擠出了淚花。

劉寡婦卻絲毫不在意,看到她喉頭上下滾動了兩下,估摸著應該是嚥下去了,這才放手把她丟回炕上去了。

她緊接著又去廂房給王大虎灌了一大口,這才端著碗重新回到東屋,柔聲叫醒了還在睡夢中的王正寶。

“大寶,醒醒,把這個喝了。”

王正寶睡得正香,對一直在叫自己的人十分不耐煩,抬起胳膊就一巴掌打過去。

劉寡婦趕緊護著手裡的碗,繼續溫柔地叫著王正寶。

她把睡眼惺忪的孫子扶起來,哄著他道:“乖,把這個喝了,只要喝乾淨了,奶奶就去給你買糖吃。”

在糖的誘惑下,王正寶眼睛都沒睜,就著劉寡婦的手,一仰頭就把碗裡的東西喝了個乾淨。

符水一入口,王正寶的臉色就變了。

“唔——什麼——”

劉寡婦趕緊哄他:“這可是好東西,別吐,千萬別吐,只要嚥下去,你想吃什麼奶奶就給你買什麼。”

王正寶皺著眉頭把符水嚥了下去。

劉寡婦又趕緊端過來一杯水給他往下順了順。

“娘,一大早你這是幹嘛呢!”上完茅廁回來的王大龍皺眉道。

“你還沒好利索呢,穿這麼少出去?”劉寡婦一回頭,見他穿著中衣中褲站在炕邊,急道,“趕緊上炕暖和暖和,作死吧你!”

把兒子孫子都重新塞進被窩裡之後,劉寡婦才轉身出門。

看著已經被喝光的符水,她在堂屋內供著的佛龕前跪下,嘴裡念念叨叨,祈求家裡能夠一切順利。

不光是家裡,她還惦記著在京城的王大鳳。

若非王大龍生病發燒了,她早打發他進京去看看情況了,如今也只能偷偷擔心。

她這邊剛從佛龕前起身,一回頭突然看到站在自己身後的江氏。

劉寡婦被嚇得連退兩步,後腰一下子撞在了供桌上,把桌上的香爐都給碰倒了。

“要死啊你!”劉寡婦氣得一巴掌扇在江氏臉上,“一點兒動靜都沒有站我後頭做什麼!”

江氏被打得一個趔趄,忍著疼道:“娘,春花的情況好像不太對勁,求您請古大夫來給她看看吧!”

“剛才不是還好好的麼!”劉寡婦根本不信,但看江氏頂著巴掌印還一臉哀求地看著自己,這才半信半疑地走進西屋。

春花躺在炕上,身上蓋了兩床被子,燒得臉蛋通紅,不用摸就知道肯定是滾燙的。

劉寡婦往春花的腦門上瞅了一眼,發現竟一點兒汗都沒有。

發燒不怕,只要能捂出汗來就是要好了。

最怕就是一直燒著卻不出汗,熱度全都捂在體內了。

劉寡婦這才相信江氏沒有誇大其詞,終於不情不願地點頭道:“那你去叫古大夫來給看看吧!”

江氏一聽劉寡婦答應了,都顧不得多披一件衣裳,轉身就快步往外走。

古大夫此時已經起身,正跟老伴兒對坐吃早飯。

江氏看到古大夫正在吃飯,不免有點猶豫。

“怎麼了,你男人還沒好轉麼?”古大夫主動詢問。

“不是,是春花,昨天不小心摔進水盆裡著涼了。

“燒了一夜到現在還沒退,捂了兩床被子也不見出汗……”

古大夫一聽這話,忙放下手裡的碗筷起身道:“我跟你過去看看。”

到了劉寡婦家,看過春花的情況,連古大夫都皺起了眉頭。

江氏站在旁邊,擔心地問:“大夫,怎麼樣啊?”

古大夫聞言搖搖頭。

江氏雙腿一軟,差點兒跪倒在地。

好在劉寡婦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古大夫,怎麼,這孩子不行了?”劉寡婦皺眉問。

雖說她對春花這個孫女並不在意,可畢竟也養了好幾年了。

如今已經長大到可以幫著家裡幹活了,若是就這麼死了,想想好像也挺虧的。

“不是,孩子的情況有點嚴重,我可能是無能為力了,你們還是趕緊帶孩子進城去醫館看病吧!”

古大夫平時說話都是慢條斯理的,此時因為著急,說話的語速都跟著加快了。

江氏聽得心都揪起來了。

劉寡婦卻露出了猶豫的神色。

進城看病可比在村裡更貴,能不能看好還不知道,為了個丫頭片子值不值得?

不過當著古大夫的面,劉寡婦也不好說什麼,只道:“你既然都過來了,不如順便給大龍也看看,他今天好像還有點低燒呢!”

古大夫沒想到劉寡婦絲毫不擔心春花,心裡惦記的全都是兒子,不由得嘆了口氣,跟著她去東屋給王大龍把了把脈。

“他已經沒什麼事了,想修養就再修養兩天,不想修養現在去下地幹活也沒什麼事兒了!”

古大夫對劉寡婦的區別對待有意見,說起話來也稍微有了那麼點兒不客氣。

“如今當務之急,還是趕緊把孩子送到城裡看病,可耽擱不得!”

王大龍聽了這話,立刻緊張地回頭去看王正寶。

見兒子在炕頭睡得正香,他登時鬆了口氣,疑惑地問:“誰家孩子病了?”

古大夫無語道:“你閨女,春花!”

“哦。”一聽說是春花,王大龍也根本沒往心裡去,“小孩子家家的能有什麼大病。”

古大夫見劉寡婦和王大龍都這樣,氣得拂袖而去。

走出東屋,看到江氏還癱坐在西屋門口的凳子上,沒忍住還是上前道:“春花娘,趕緊送孩子去看病吧,不然真燒出毛病來,你後悔都來不及。”

江氏聞言,眼圈兒猛地一紅。

她倒是想帶孩子進城,可且不說她如今有孕在身,家裡的錢可都在劉寡婦手裡攥著。

劉寡婦不點頭,她能把春花帶到哪裡去?

古大夫該說的都說了,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搖搖頭回家了。

江氏看著已經被燒得不清醒的春花,咬牙出去跪在劉寡婦面前道:“娘,求您讓我帶春花去城裡看病吧!”

劉寡婦聞言剛要生氣,卻聽江氏又道。

“之前大鳳回來的時候還說過,春花這丫頭模樣生的標誌。

“我想著,回頭養大了,若是能託大鳳的福嫁到京城去,到時候也能幫襯著正寶不是?”

江氏說著伸手撫上自己的肚子繼續道“就算她沒有大鳳命好,隨便嫁出去也能得些嫁妝,剛好可以留著給小的這個娶媳婦用。”

劉寡婦聽了江氏這話,心裡火氣頓消。

她的目光掃過春花的臉,憑良心說,這丫頭長得的確比大鳳小時候好看。

江氏說得也有道理,春花如今都六歲了,再養幾年就能開始說親了。

“你大著肚子,去什麼去,消停在家待著吧!

“你趕緊把早飯都擺出來,我讓老二去套車,一會兒吃完飯我跟著去。”

早飯的時候,一聽說要進城,王正寶登時也鬧著要去。

“奶,你剛才說了,只要我把那個水喝了,我要什麼你都給我買,我要進城吃好吃的。”

劉寡婦一聽這話,立刻道:“好好好,反正也得套車去,帶你一起,到時候你想吃什麼,奶都給你買。”

吃過早飯,劉寡婦進屋在炕琴裡搗鼓半天,拿了一吊錢系在腰上,用衣裳蓋好。

她心裡早已打定主意,給春花看病,最多花半吊錢,再多就讓她自己生死由天吧!“

江氏焦慮不已,無論劉寡婦、王大虎還是王正寶,就沒有一個能照顧春花的。

可她又不敢說自己想去,生怕惹惱了劉寡婦,直接不帶春花進城看病了。

江氏只能裡一層外一層地把春花裹得嚴嚴實實,又抱了一床被子放在車上,一半給她墊著,一半給她蓋著。

劉寡婦不耐煩地說:“行了,差不多得了!”

她說罷,轉身把王正寶抱上車,自己也偏身坐在車上。

臨出發的瞬間,江氏終於鼓起勇氣道:“娘,要不還是讓我跟著吧。

“進城之後您帶著正寶去逛街,我陪著春花看病。

“不然還得麻煩娘在醫館照顧孩子,就沒空上街買東西了不是?”

劉寡婦一眼就看穿了江氏的想法,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王正寶一聽沒空上街,立刻不幹了。

“不行,我要上街買東西,奶奶,我不去醫館!”

劉寡婦聞言,白了江氏一眼,這才挪挪屁股,讓開個地方道:“上來吧!”

江氏一聽喜出望外,趕緊爬上車。

她剛坐穩,驢車就晃晃悠悠地出發了。

榕溪村在山上,本來就比城裡要冷。

入秋之後,早晚便開始降溫。

今天外面風大,更讓人覺得冷颼颼的。

“今年冷得可真早。”驢車還沒出村子,劉寡婦就冷得直縮脖子。

“奶奶,我也冷!”王正寶也在一旁道。

劉寡婦一聽孫子喊冷,立刻便把春花的被子扯過來裹在自己身上。

然後她把王正寶抱在自己懷裡,用被子把他也裹了個嚴實,笑著說:“這下不冷了吧?”

江氏張了張嘴,到底沒敢說什麼,只能小心挪動身子,儘量用自己的身體幫女兒擋住冷風。

劉寡婦家的驢車出村的時候,正撞見葉老大和葉老四拉著平板車從另外一個方向走過來,看樣子也是準備出村。

葉老四拉的車上坐著葉老太太。

葉老大的車上則坐著葉大嫂。

兩家的車在村口路口相遇,頗有些冤家路窄的意味在其中。

看著葉家還需要靠人拉的平板車,劉寡婦心裡的優越感一下子就升起來了。

“哎呦,離老遠看著還當是誰呢!”劉寡婦陰陽怪氣地開了腔,“我剛才就一個勁兒地想,村裡誰家窮成這樣,連個大牲口都不趁,還得靠人拉車出門啊?

“如今走近看到是你家,那就正常了。”

其實老葉家如今也不是買不起一頭牲口,可今年家裡沒有收成,也沒啥用大牲口的地方,還要白白養上一冬天。

萬一凍著或是生病了就更麻煩。

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做這種賠本的事兒。

劉寡婦說完,就催王大虎道:“趕快點兒,早點進城好早點辦事兒。”

王大虎一鞭子抽在驢屁股上。

驢子吃痛,立刻邁開腳步,飛快地往前走去。

兩家的車擦肩而過的時候,江氏卻發現,葉大嫂懷裡還抱著個孩子,正是晴天。

晴天今天穿著葉二嫂給做的衣裳,外面還裹著葉大嫂陪嫁的披風,在葉大嫂懷裡睡得香甜,白嫩嫩活像年畫上的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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