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大盤子。”晴天想起正事兒,脫了鞋爬上炕。

秦鶴軒趕緊走到炕邊,用身子擋著怕她摔下來。

晴天跑到炕琴前面開啟門,大半個身子都鑽進去摸索了半天,最後抱出來一個幾乎擋住了她自己大半個身子的盤子。

秦鶴軒見她抱著費勁,只好自己也偏身上炕,趕緊從她手裡把盤子接了過來。

盤子入手沉甸甸的,表面摸起來十分光滑細膩。

秦鶴軒先翻過來看了看盤子底兒,沒有任何印記。

這才翻過來細看盤面的圖案。

盤子最外一圈畫著回字紋,裡面則是蓮花紋。

色彩鮮豔,紋路清晰,而且線條幹淨利落,一看就是手藝好的老師傅做出來的。

“小蘇說這麼大的盤子,不是裝菜用的,應該是擺著看的。”晴天十分不理解地問,“盤子為什麼不裝菜,要擺著看啊?”

“他瞎說的!”秦鶴軒十分肯定地說,“這就是裝菜用的盤子。”

“真的麼?”晴天高興地說,“那是不是就可以拿去給娘用了!”

“這盤子用來吃飯就浪費了。”秦鶴軒翻來覆去看了半天,再三確認過之後才道,“若是沒猜錯的話,你說的雙林村那一片,應該是前朝宮中建的官窯。

“這種大盤子,應該是專門燒製出來供宮中設宴用的。

“只不過這個應該是前期的試製品,所以盤子底兒上沒有落款。

“若是帶著落款兒,估計就值大價錢了,不過就算沒有,應該也能賣不少銀子。”

前朝末年,皇帝昏庸無道,朝野混亂,是以太祖皇帝領兵起義,最終推翻了前朝統治,登基稱帝。

當時皇宮是太祖皇帝帶人靠武力強行攻破的。

前朝昏君負隅頑抗和蓄意報復,所以叫人在宮中到處放火,使得大部分宮殿和宮中物品全都燒燬了。

太祖皇帝剛剛登基那些年,因為沒有銀子修繕和重建宮殿,皇宮中有一大半的宮殿都根本無法住人。

直到後來國庫充盈之後,才漸漸開始動工,陸續花了幾十年的時間,建成如今的模樣。

所以前朝宮裡的東西,在市面上十分稀缺,品相這麼好的,只要找對了懂行的人,肯定能賣個不錯的價錢。

不過這些話秦鶴軒並沒有對晴天解釋,只道:“你若是信得過我,就把盤子交給我,我回去找人幫你賣,肯定比你們自己賣的錢多。”

他說完又覺得不對,這話應該去跟葉老大兩口子說。

晴天年紀太小,就算盤子是她找到的,她肯定也做不了主。

秦鶴軒將盤子在桌上放好,對晴天道:“你等我一下,我去問問你爹孃。”

他出門找到葉老大詢問,不料葉老大卻十分痛快地說:“那個盤子啊,您跟晴天說,她同意了就行,那是她撿回來的。

“若是能賣錢自然好,存著以後給晴天置辦嫁妝。

“若是不值錢也沒事兒,回頭我讓她三叔給她做個木頭架子,當個擺件也挺好看的。”

秦鶴軒說的能賣大價錢這話,葉老大其實是不怎麼信的。

晴天撿了盤子剛回來那會兒,兩口子就合計過這事兒。

聽說那廢窯在雙林村那邊都快被人給翻個底朝天了。

若是說有好看的碎瓷片還差不離,這麼大這麼完整的一個盤子,之前怎麼可能一直沒人發現,單等著晴天去撿?

葉大嫂更傾向於晴天的運氣好。

但是葉老大卻不以為然,只覺得是葉大嫂太急著賺錢,再加上點女人家愛想象的毛病罷了。

不過那麼大一個盤子,花紋還怪好看的,當個擺件也挺不錯。

可惜只有一個,若是一對兒,留下以後給晴天做嫁妝多好。

所以聽秦鶴軒說可以拿去京城賣錢,他沒什麼意見,也不報什麼希望。

“不用問問葉大嫂麼?”為了穩妥起見,秦鶴軒最後問。

“不就一個盤子,我還能做不了主?”葉老大說完又道,“那啥,秦小少爺,您要是想問,我叫她過來。”

葉老大說完,一溜煙兒跑去灶間把媳婦叫過來。

葉大嫂正刷碗呢,聽說秦小少爺有事要問自己,趕緊洗了手,一邊擦著手一邊過來。

秦鶴軒問了她同樣的問題,葉大嫂的反應跟葉老大幾乎一模一樣。

“您跟晴天說,她同意就行。”

葉大嫂心道,反正自家閨女別的不好說,運氣卻是一頂一的好,她覺得行那肯定沒問題。

秦鶴軒沒想到葉老大兩口子都這麼痛快,跟他平時接觸的人十分不同。

很多人一旦涉及到錢的問題,都會特別計較。

可葉老大兩口子卻絲毫沒有苛待晴天的意思。

他登時覺得自己之前是不是想太多了,這兩口子對晴天這個養女好像還是挺不錯的。

於是秦鶴軒回到房中對晴天說:“我幫你把盤子拿去京城賣錢好不好?你放心,我肯定……”

他話還沒說完,晴天就立刻點頭,還說:“秦哥哥,賣不了錢也沒事,你要是喜歡就送給你了。”

秦鶴軒聞言,十分順手地抄起掛在腰間的核桃道:“我不喜歡盤子,我喜歡這個。”

晴天聞言笑得更甜了,一雙大眼睛都眯成了彎彎的月牙。

“等明年秋天我還去給你撿。”晴天道,“我不知道你這麼喜歡,後來都沒再跟小蘇去撿核桃。

“他自己撿了好多,後來還湊出一串十八子,賣了二十兩銀子呢!”

晴天在秦鶴軒面前,從來都不隱瞞,有什麼說什麼。

秦鶴軒聽到十八子手串,微微一愣問:“京八稜的手串?”

“對啊!”晴天點點頭,“小蘇每年都去撿京八稜,你這顆也是他帶我們上山撿到的呢!”

“那我這顆是誰撿的啊?”秦鶴軒急忙問。

“是我撿的呀!”晴天道,“這是我看到的第一顆核桃,砸開之後小蘇說我這個品相可好了,若是能湊一串能值大價錢。

“可惜我只撿到這麼一顆,後來撿的都跟它配不上。

“當時正好姜嬤嬤來家裡,我就讓她幫我帶給你了。”

晴天見秦鶴軒臉上表情有些奇怪,還以為他在為了自己沒有一串核桃而遺憾,趕緊向他保證道:“秦哥哥你放心,我以後每年都去撿,肯定能給你湊出一串十八子的。

“咱們就只要品相這麼好的,差一點兒的都不行。”

但其實秦鶴軒是想到之前讓人收進庫房中的手串。

葉向磊帶晴天去撿核桃,晴天把撿到的第一顆核桃送給他,別人看到他喜歡京八稜,便花錢踅摸了一串京八稜的手串送給秦府,最後被父親送到他的手上,還讓葉向磊家賺了二十兩銀子。

這其中兜兜轉轉的緣分還真是奇妙。

聽了晴天的話,秦鶴軒瞬間露出笑容,捏捏她的小鼻子道:“那以後每年秋天我都過來跟你一起上山撿核桃,咱們一起找,好不好?”

“真的麼?”晴天眼底透出驚喜,朝秦鶴軒伸出小拇指,“那咱們拉鉤,你說話可要算話呀!”

“這是自然。”秦鶴軒學著晴天的樣子伸出小拇指,被她的小手勾住,生疏地跟著她的動作晃了幾下。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晴天說完,將自己的大拇指按在秦鶴軒的大拇指上,然後笑眯眯地說:“蓋了章可就不準變卦了。”

“放心,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除非我死了,否則絕不食言。”

“呸呸呸!”晴天趕緊學著葉老太太的樣子,扭頭衝著地下啐了三下,“有口無心,有口無心的!”

她這樣做完之後,還拍著秦鶴軒的肩膀讓他也照做。

秦鶴軒哪裡見過這樣的事,但是看著晴天擔憂的眼神,最後還是遲疑地學著她的樣子,衝地上啐了三下道:“有口無心。”

這一幕剛好被收拾完灶間回屋的葉大嫂看了個正著。

秦鶴軒面色不變,好像剛才那麼做的人根本不是他,但是耳垂卻不受控制地慢慢變紅。

葉大嫂以前總覺得秦家小少爺是那種高不可攀的人,沒想到還能看到他這麼接地氣的一面,不由得露出笑容。

“盤子的事兒商量好了?”葉大嫂看出秦鶴軒的尷尬,所以很有眼力見地岔開了話題。

晴天趕緊道:“娘,秦哥哥說要把盤子帶去京城幫忙賣錢,我說不賣錢也沒事,可以送給他。”

她說完又道:“回頭我再給你找別的盤子,好不好?”

“咱家有盤子有碗的,娘不需要。”葉大嫂伸手接住貼過來的晴天,對秦鶴軒道,“我們承蒙秦家這麼多的幫助和恩惠,其實一直都想要報答秦家。

“只不過我們平頭百姓,家裡實在拿不出什麼貴府用得上的東西。

“您若是覺得這盤子還看得過去眼,晴天也說要送給您了,您就也別說什麼賣不賣錢的事兒了。

“無論是拿去賣錢還是放家裡做個擺件,也算我們的一點心意了。”

“葉大娘,這份心意我領了,不過真的沒這個必要。

“要說幫,咱們兩家也一直都是互利互惠的。

“若非母親心善帶你們入關,後面豈不就找不到人幫忙補裙子了?

“所以母親就說,舉頭三尺有神明,一個人做了什麼,老天爺都在上頭看著,種善因才能得善果。”

“秦夫人這話說得太對了!”葉大嫂連連稱是。

秦鶴軒跟晴天又玩了一會兒,就到時候該睡覺了。

家裡地方和鋪蓋都有限,實在沒法給秦鶴軒一個單獨的房間,只能讓他跟魏衍一起住西屋。

葉大嫂從葉二嫂那邊拿了一套八成新的給魏先生用,到了秦鶴軒這裡就犯了難。

最後決定去葉娟兒家問問有沒有新的鋪蓋,借來用用。

你別說,葉娟兒家裡還真有。

她家大兒子眼瞅快到說親的年紀,葉娟兒已經在陸續開始給他準備東西。

全新的被褥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葉娟兒一邊開箱子找被褥一邊道:“哎,老大媳婦,不是姑小氣。

“若不是秦小少爺說要讓向磊去秦家鋪子裡做學徒,這簇新的被褥我可絕對捨不得借給你用的!”

葉大嫂笑著說:“姑,瞧你這話說的。

“要不是有這樁事,我也不好意思厚著臉皮來找你開這個口呀!”

葉娟兒很快就從箱子裡拿出一套簇新的鋪蓋。

“前些天我看外面太陽好,才剛拿出去曬過。”

“難怪這麼蓬鬆。”葉大嫂連聲誇道,“聞著都還有曬過的香味兒呢!”

“你看這套行不行?”葉娟兒翻出一套攤在炕上讓葉大嫂看。

“只要是新的就行,現在也沒得可挑了。”葉大嫂連連點頭。

於是葉娟兒便幫著她把鋪蓋抱回家,鋪在了西屋的炕上。

於是秦鶴軒在簡單的洗漱之後一進屋,就差點兒被炕上的被褥閃瞎了眼。

龍鳳呈祥的大紅被面兒,鴛鴦戲水的大紅枕套……

“這怎麼這麼……喜慶啊……”看著已經搶先鑽進另外一個被窩裡的魏衍,秦鶴軒十分懷疑是不是他喝多了故意想看自己的笑話。

送他進來的葉老大卻道:“秦小少爺,您放心,這一套被褥都是全新的,沒有別人睡過,晴天娘剛才剛去找我姑借來的。”

魏衍這會兒酒醒了不少,躺在一旁看秦鶴軒的臉色變來變去,心裡都快要笑死了。

自己新收的這個學生,什麼都好,就是人太死板了,規矩得像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絲毫不像是這個年紀的小孩。

這樣臉色變幻不定、想說什麼又礙於情面不好意思說的樣子,著實很難遇到,必須要看個夠本才行。

魏衍不光看熱鬧,還跟著添油加醋道:“是啊,秦小少爺,鄉下地方,能找到全新的被褥不容易,雖然料子一般,不過還是勉強能用的。”

這話說得葉老大登時面露惶恐之色。

他還以為只要是新的就行,完全沒想到料子的問題。

畢竟他對有錢人家的生活是完全不瞭解的。

秦鶴軒忍不住飛快地白了魏衍一眼。

這個魏先生,仗著喝了點酒,居然都開始坑學生了。

但他都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秦鶴軒也不好再說什麼,只能趕緊脫掉外衣,鑽進了紅彤彤的被窩裡,以證明自己真的沒有嫌棄鄉下的條件簡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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