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六幫兇

三十二報廢(下)

江華報廢汽車拆解廠早二十多快三十年前是個“世襲”的廢品回收站,相當鋪張地建在壩莊臨近後峪城郊的山坳裡,跟隔壁的廢品站針尖麥芒地搶生意,小老闆偷奸耍滑遭了報應,一場站的紙殼瓶子被菸頭上的幾個火星燎了個徹底,差點兒把他老子氣得壽終正寢,一腳把人蹬出去學了門汽修的手藝。後來年過千禧,路面上到處都是飛馳的小鐵皮,小老闆這才得了機會接手廢品站,趁著改換執照辦理資質的手續還能塞個紅包就一條龍服務到底,正式地“改旗易幟”,開門做起了報廢拆解的生意。

“報廢車廠的老闆姓徐,徐江華。執照資質的各種手續比較齊備,聽我師父說這場子搞拆解什麼的算是他們那批老交管的熟人了。要是往前捯個五六年、七八年的,市裡頭公交營運的報廢車都經常往這兒介紹,但那哥們兒掙點兒錢就開始琢磨以前偷偷摸摸的毛病,也是趕上原先汽修手藝學得精,報廢車的配件兒摘下來就賣,被逮了兩回掛了底,現在公家的或者比較正規的車隊都不往這兒來,生意少了之後又惦記倒騰那些破零件,跟那個百星的修車店估麼著也是長期合作的關係……惡性迴圈了屬於。你貼藥不是得帶藥的那塊紗布對著你那塊大包嗎……往右邊,誒對,多了,費勁……你要不給我——”

王嘉皓站在車門旁邊,撐著副駕駛的車窗比比劃劃地指揮著正對著後視鏡準備把剛順路在藥店裡買的活血散瘀的膏藥糊在腦門兒上的江陌,被她咋舌嘶了一聲嫌煩,連忙識趣惜命地抬手一擺,老老實實地把已經探進窗框的腦袋退出去,“不過你們來得倒挺快,我以為還不得讓睿哥再高談闊論沒事兒找事兒地晃悠一個點兒……這剛不到半個小時,小肖兒都已經殺進去了。”

“雲山中路過雲山北往壩莊後峪的方向走其實不遠,導航上走主路太繞,我就盯著點兒地圖,讓樂天兒插著沒人少監控的小路穿過來的。”江陌舉著膏藥梗得脖子快抽筋,掙扎了一會兒就撂下攏著額前頭髮的胳膊,隨手把膏藥瞄著王嘉皓撇出去,跳下車門落地反鎖,邁開步子就往廢車場鐵皮大門的方向走過去:“反正沒破相,幫我扔了……他這拆配件兒的事犯了這麼多回,這個執照那個資質什麼的不給他扣下?”

“咱江哥這張臉,破相都能長出個花兒來……”王嘉皓攢吧著手裡的膏藥,直奔著廠房大門口的鐵皮垃圾桶走過去,嘴溜了一句就繞回正題:“主要是這哥們兒手藝好也算謹慎,除了你開車逼停那回看著有點兒危險,以往還真就沒被發現出過大事情,而且正兒八經抓著的應該就是幾年前那兩回。報廢、拆解、翻新、倒賣,這一條道上的那都穿一條褲子,逮不著現行那就只能各處理各的,罰款整改那點兒錢,對他們來說不算啥大問題——”

“誒!要跑!”“往哪兒跑!”

王嘉皓話沒說完,歪著腦袋就聽見堆壘了一溜拆解的車架子後頭“嗷”地嚎了兩嗓子出去。他先扭身跟江陌對視了一眼,隨即雙雙撒丫子蹽腿跑步迎上,循著慌亂地踩著地面上鋪展鐵板從遠跑到近的響動截堵住了兩個便於逃竄的路口途經,搭眼跟那張慌不擇路地兜繞過叉車往車場大門方向探頭的呆臉碰撞得差點兒冒了火星。

徐江華先是一怔,左瞧瞧那位似乎負傷上陣的女警察,右打量著眼跟前這位打過交道身形夠壯的男交警,回過頭又眺了眼剛被他兩個廢輪胎絆住腳的橫眉呵斥,幾乎是本能下意識地朝著那位看起來最弱勢的女警察撲撞過去,佝腰撈起地上高壓水槍的龍頭皮帶,齜牙咧嘴地威脅她抓緊滾開。

三位遲來一步追趕攆上的大個兒差點兒笑出聲來。

江陌正搭手搓了兩下抬個眉毛都皺巴巴鈍痛的腦門兒腫包,橫身攔住“咣啷啷”踩著鐵板挪來晃去的徐老闆的去路,先沒急著伸手,還算春風化雨地規勸了一句“有話好說,免受皮肉之苦”,卻不料這徐老闆眼見著甩脫不掉,居然魯莽地掄著高壓水槍就要砸向她今兒平白遭罪的頭——向來秉持著“忍無可忍就無需再忍”處事之法的江陌咧嘴冷哼,一把託握住了徐江華掄甩過來的高壓龍頭和胳膊,屈肘在他肋巴扇兒的大概位置鉚勁兒一敲,轉身又別過他的腳踝猛一挑高,趁著他“誒喲”叫喚撅腚鼓湧的空當甩著軟管往他身上繞了幾繞,然後抬手對著站在給水閥旁邊的肖樂天彈了個響指,擰開水槍往他摸一把都膩手的大棉襖上一澆,徹底堵住了徐老闆無知無畏的叫囂。

“你看,讓你有話好說不聽吧。”

江陌澆了他幾秒鐘就關了噴頭撇在一邊,薅著他的衣領把這泡透了水的實心兒墩子拎坐起身,招呼著肖樂天搭把手,先帶他換了個軍大衣,然後跟著鄒睿和王嘉皓,繞過遍地碎剪的報廢垃圾危液收集,鉗著徐江華掛了銬子的胳膊,揚手往那臺記錄了陳佐奕死前最後行跡往來的套牌車跟前一懟,歪頭確認了一下肖樂天剛扯上手套在徐江華鐵皮房裡翻找解鎖的手機,虛著力道往他大衣上一撣,嚇得他猛一激靈,吭哧癟肚地抬起了這張臉上的臊眉耷眼。

江陌一言難盡地聽他哼唧。

“交警部門來人不怕,怕刑警上門亮牌。心虛是吧?”

“我不是——”徐江華張口反駁了一嘴,仨字兒剛蹦出嘴邊兒也覺得丟臉,唉聲嘆氣地又把腦袋耷拉下去,“那死了個大老闆的新聞鬧那麼大……擱誰誰不害怕?我這屬於是人之常情。”

“人要不是你殺的,你就改造個報廢車掛套牌截流正規平臺接私單——違法亂紀的事兒你是真沒少幹。”

江陌唸叨著徐老闆身上背的這一連串兒的“前情提要”,餘光乜了眼已經在旁邊兒聽樂子咧嘴笑出聲的王嘉皓和鄒睿,清著嗓子捋了把頭髮,勉強找補了一下嚴肅問詢的氣氛,“……暫且撇開這些不談,你這套牌的報廢車查到底也就是個罰沒罰款,慌成這樣,你是看見什麼了?還是說,這人命案子根本就是跟你有關。”

“沒有!我真對天發誓啊警官!我真就是小打小鬧地貪錢!”

徐江華膝蓋挺軟,眼瞧著形勢發展已經不是胡鬧耍賴就能借機搪塞躲開,“咕咚”一聲就跪在了江陌腿邊。

“我就是最近生意一般,賺的錢都上交到家裡媳婦兒手裡面,正好看見那個平臺上的網約費用高,跟幾個哥們兒研究了一下,閒著沒事兒就折騰車玩兒,按照那個平臺上的車型翻了兩臺常見的報廢車,里程數都不多,就是私家的事故車……沒事兒開一開。昨——前天晚上拉的那個老闆給錢也大方,先還給小費呢,後來隔壁打電話說我這邊場站裡的廢液桶倒了,我就著急回來處理,那老闆不樂意,乾脆就掏錢讓我把車直接賣給他,那賬上一查就能看見!然後我就走了!真的!誰知道怎麼昨天一大早這車又被開回到我這車場門口,我還以為人家嫌棄二手,我撿便宜了呢,結果看了新聞才知道……那老闆居然就死在我這車裡!”

江陌眉頭一凜:“你怎麼知道死在你車裡?”

“後備箱。”徐江華皺巴著臉看了一眼那臺報廢車,嘰裡咕嚕地躲到了江陌身後去。

“那裡頭有血,肯定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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