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嬰兒-失蹤

案二嬰兒

五失蹤

在邵桀時隔三年稍有延遲的印象裡,立興西街南路段本來是一條小負盛名的美食街。

早年間沾了立興街棚建批發市場的光,南路的美食街正兒八經的風光喧囂了十來年。

然而隨著老城區規劃改造的推進,臨近的立興一小搬遷,兩條街之隔的重點初中被劃分到西城的學區裡面,原本炒得火熱的房價跌得七零八落,就連南路的臨街商鋪也大多搬到了拆棚改建得氣勢恢宏的立興街批發商城裡面,十多年沒挪窩的老字號就剩下南路巷口的這一家羊蠍子火鍋店。

邵桀兩手揣著口袋,半張臉縮在沒什麼防寒保暖作用的潮牌棉服立領裡,稍抬頭搭了眼正站在店門口抻長了脖子堅定不移地盯著巷道方向的韓律,湊到跟前,抬腳蹬在這一根筋的屁股上:“看什麼呢?”

“誒?……喲!怎麼從馬路這邊兒溜達過來了,你說坐公交車過來,我以為你能抄巷子裡的近道.”

韓律無緣無故被悶了一腳,先炸了毛似的回頭,瞧見來人,又樂不顛兒地拍了拍屁股,再把手上幾不可見的塵土抹在邵桀身上。

邵桀縮著肩膀躲了一下,沒躲開,被韓律勾肩搭背地帶到一張已經架起羊蠍鍋的桌旁,裹著外套先打了個寒顫,然後覷著油漬麻花的桌沿,迅速地脫下白色的棉服外套擱在身邊的椅子上:“巷子裡有棟樓外頭有警察攔著,看熱鬧的人太多,我就繞了幾步路.”

韓律歪著身子,鼓搗了半天嵌在桌面裡的老式電磁爐,“我開車過來的時候還沒這麼大陣仗呢,這會兒都來警察攔著了?”

邵桀晃了晃腦袋,一臉顯而易見的不明所以。

他也稍微側身,看著韓律跟爐子開關咬牙切齒的較勁,抬手剛打算招呼在收銀臺後面按計算器的老闆過來救電磁爐一命。

一直沒見人影的老闆娘正巧這會兒一溜小碎步地推門進來,先跺著腳在門口墊子上散了散涼氣,然後跟櫃檯後面抬起頭的老闆示意,搓著手就捱了過來,把桌腳旁邊接觸不嚴的插頭用勁兒按下去:“你說你沒事兒就來吃飯,這麼多空臺就這個桌子的電磁爐不靈——還非得挑這兒坐著.”

老闆娘說話間直起腰,十分熟悉地拍了下韓律的肩膀,然後扭頭,似是留意地仔細看了邵桀一眼,猛地撫掌恍然:“……我想起來了,你是……小邵是吧?誒喲喂……可真是好幾年沒見著了。

你們哥倆打初中那會兒就總來我們家吃飯。

這一晃得幾年沒見了——”

店老闆是個一屁股坐穩就不動如山的悶葫蘆,老闆娘為人卻極其爽朗熱情,幾句似是而非的懷念感慨讓邵桀有點兒觸景生情,彷彿幾年前張揚恣意的時光只在眨眼前。

他無意識地放空走神,視線隨著老闆娘略作逡巡,隱約聽見她跟老闆抱怨了幾句。

大概是剛出門打聽了一下前面鬧警察的事情。

“……好像是那樓裡有個孕婦失蹤了,之前張姐還碰見過呢,都快生了,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老闆娘嘖了嘖舌,“可千萬別出事兒。

之前挨著紅樓那巷子裡死了個姑娘,那一查查了好幾個月,連著咱們這片兒生意都沒法開張——得有三年了吧,那陣兒可太嚇人了,現在這附近裝了那麼多攝像頭,我估麼著人應該能找著……”

韓律也莫名被老闆娘的寒暄招惹出幾分懷舊的興致。

但二十郎當歲哪兒來那麼多舊日往事可供追憶,他長腔短調地對著邵桀“憶往昔”,見跟前這位大爺一點兒感念的反應都沒有,捏起筷子就要戳他鼻孔:“你要是純粹找個人陪你吃飯,非跑這麼遠幹嘛?我這有家室的優秀男性成天跟你在外面鬼混,楊糖果都懷疑我是不是跟你有什麼貓膩.”

“找你吃飯是楊糖果的指示.”

邵桀思緒回籠,一言難盡地懟了他一句,“要不是你感情經歷過於豐富,楊糖果至於出去比個賽還找我幫她查崗嗎?”

說起這茬兒韓律立馬心虛:“空窗期短這個是我不對,但這在戀愛程序中的時候我肯定絕對忠誠,腳踏兩隻船的事兒我可沒幹過.”

“得了吧你.”

邵桀嫌棄地看了他一眼,不打算就這富二代的個人問題繼續扯皮,“你們倆有事兒別拽著我我就謝天謝地了……”

正這時,適才鑽了趟後廚的老闆娘端了盤滷菜過來,“送的,太瘦了,多吃點兒.”

老闆娘大約跟這兩個半大小夥子的父母年紀相近,忍不住打量著闊別重逢的邵桀,端起點長輩的架子:“我記著三年前你還沒這麼高呢,這兩年光長個兒了……在外地念書?”

邵桀怔了幾秒,冷不丁地得來幾句長輩姿態的關切,羞赧地用筷子末端撓了下腦袋,掂量著措辭:“休學了,工作早,最近剛從外地回來.”

老闆娘稍微驚訝地低呼了一聲,似乎不怎麼在乎他有沒有讀書深造這回事兒,打趣地朝他眨了下眼睛:“年紀輕輕工作有為,有物件沒,阿姨給你介紹女朋友?早結婚早好!”

邵桀被這突如其來的婚戀話題砸得有點兒措手不及,猶豫推拒的詞兒還沒想好,對面的韓律先樂不滋兒地搭上一句:“老闆娘你夠偏心的,我這來這麼多回也沒聽你說給我介紹個女朋友.”

“你還用我介紹?”老闆娘被他逗樂了,“上回帶那個叫什麼糖果還是什麼的來,是不是碰見前女友了?還摔了我倆杯子.”

老闆娘翻起小賬,韓律立馬叫屈——這混球多年來被諸位前任調教得善解人意幽默風趣,但凡是跟異性鬥嘴,無論年紀大小,都能掐得一團和氣。

邵桀對這渣男的人格魅力不予置評,舉著啃骨頭啃得油漬麻花的手,指揮韓律從隔壁桌抽幾張紙巾過來——這話音落下的片刻間,正聽見門外響起一聲警笛。

老闆娘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了一眼,覷見兩個模糊的身影快步從門前掠過,登時眉頭皺緊,擔憂地嘀咕了一句:“可別又跟三年前似的,又鬧出死了人的事兒.”

韓律對這話題有點兒打怵,耷拉著眼皮打算裝作沒聽清。

邵桀卻捏搓著手裡的紙團,沉默了片刻,問得有些猶豫:“三年前這兒死了人的事兒……我後來去外地就沒見新聞報過,兇手抓到了嗎?”

話音將將落地,塞了一大口拌菜的韓律登時就噎在那兒,兀自捶了幾下胸口,端著見底的飲料杯,出乎意料地看了邵桀一眼。

“說是抓到了……誒喲那年真的是不順當,一年到頭死了不少人.”

老闆娘倒是沒什麼忌諱,鄰里街坊也時不時地提起這茬兒,“聽說啊,聽說,兇手是咱這片兒的一個巡警——平常也見過,小夥子個兒不高,說話笑眯眯的,人可好了,誰成想竟然殺人啊……估計也是不敢報,後來那個派出所所長不都下去了,啥都沒公開,那陣兒好像也不興發到網上什麼的,就派出所門口告示欄貼了個通報,隔一天就被人拿漆抹了.”

“不過那些個嘰裡咕嚕的事兒,咱們小老百姓就是過日子,能開張做買賣就行……那邊兒又說是有個要生的孕婦失蹤了,街里街坊的,大夥兒也就叨唸叨唸大人孩子能平安回來.”

老闆娘唉聲嘆氣地擺了擺手,餘光瞥見門口有客人隔著水汽向店裡張望,提了提精神就站起身來,稍微知會一聲就扭頭招呼客人去了。

這頓飯後半程吃得還算愉快。

邵桀那點兒說不清道不明地執拗恰如其分地消失在其他客人進店吃飯的前一刻,甚至還饒有興致地跟韓律分享了一下drg基地宿舍堪比酒店式公寓的諸多便利優點。

就是臨近結賬的時候差點兒打算耍賴跑單。

韓律幾乎掛在邵桀身上,結結實實地把人按在櫃檯前結賬付款,搖頭晃腦地跟老闆娘揮手道別的瞬間忽然來了興致,攛掇著邵桀週末挪出點兒時間。

“我們學生會幾個活躍分子組織的試膽大會,就學那個什麼韓劇裡面的橋段,說是晚上有鬼火……”韓律抓著邵桀單薄的肩膀晃了幾下,“我們學校校花也去,給你介紹介紹?”

“想轉行當媒婆別從我這下手.”

邵桀一臉心如止水地把掛著他肩膀的胳膊扒拉下來,“我這次換回中路,得打排位.”

韓律倒也沒覺得掃興,趁著邵桀擺設用的四肢沒反應過來,抬手在邵桀後腦勺兒敲了一記就撒丫子跑開,然後嚷嚷著讓邵桀去路口等會兒,他把車開過來。

邵桀跟他發小正面對陣十戰九敗,咬了下後槽牙決定不跟他一般見識,雙手一插兜,閒庭信步似的踱到路口,轉身沉默地盯著攔起警戒線的方向看。

邵桀微微揚起下頦,眯著眼睛,無意識地眺著架在電線杆上的監控錄影,一動不動地站了半天。

直到一陣冷風左衝右撞地頂在他面前,韓律開著車停在他身後不遠,搖下車窗對著他大喊:“哥們兒快,交警貼條了!”

韓律緊揮了揮胳膊,沒等邵桀屁股坐穩扣上安全帶,先起步慢悠悠地往前開,稍微縮著脖子張望著車窗外面,嘰裡咕嚕地念:“好傢伙這大吉普確實該貼,佔地兒……我去警車也貼?怎麼感覺自打你回來,撞見警察辦案的頻率直線上升——”

韓律碎嘴了半晌沒聽見邵桀應聲,頗感好奇地轉頭瞟了他一眼。

邵桀估麼著壓根兒沒聽見他說話,這會兒正端著手機,上身扭曲著向外,十分在意地打量著那臺引擎蓋上黏了一攤汙漬落葉的大吉普,然後稍顯窘迫地皺了下眉,低頭點開了聊天頁面。

韓律先是莫名其妙地晃了晃腦袋,隨即猛然福至心靈,賤嗖嗖地斜著眼睛偷看——對話沒看清,只瞄到了備註上端端正正的仨字兒:“江警官”。

韓媒婆登時詫異地看了邵桀一眼。

邵桀勉勉強強地不動如山:“……你那什麼缺德的眼神兒?”

“沒……沒什麼……你要有事兒我就給你放在路邊.”

韓律抿了下嘴唇,憋笑憋得眉毛都在打顫,被邵桀直勾勾地盯了片刻,咳了一嗓子,老實地握緊方向盤:“大哥坐穩,我送你回宿舍.”

————

江陌這邊剛提溜著在立興西街憋了一肚子氣的肖樂天回到警隊,那邊跑了趟看守所的顧形也正好風塵僕僕地趕了回來。

顧大隊長站在辦公室門口,捋了一把奔來跑去折騰得沒型的頭髮,先側身在他這倆徒弟跟前晃了晃,隨即眼尖地扭頭,伸手揪住從樓上局長辦公室疾步下來的緝|毒支隊副支隊長張一白,悄麼聲地把人撈到西側的樓梯間,神秘兮兮地嘀咕了半天。

肖樂天還滿心沉浸在立興街派出所某位民警對他師姐出言不遜的忿忿當中,張望著門外愣神了片刻,拖著屁股底下的椅子滑行到他師姐旁邊,屈起胳膊捅咕了一下正在噎麵包的江陌,努嘴示意道:“什麼情況?”

江陌狼吞虎嚥了幾口麵包,把自己噎得夠嗆,喝水順了半天才打了個嗝出來,意味深長地看了肖樂天一眼:“原來四組的李齊銘,他家裡人最近接連收到了威脅,你覺得什麼情況?”

原灃西區分局的李齊銘因犯涉|黑貪||腐案被捕大概一週左右,李齊銘在國外唸書的女兒就收到過數次死亡威脅,其後一直在尋求警方保護;李齊銘的父母也在近三天內收到了類似監視的威脅包裹。

然而老頭兒老太太還不確切清楚兒子涉黑被捕一事,一身正氣地報警求助,卻不料報警當天夜裡,家中就發生了煤氣洩漏事故,所幸發現及時,送往醫院得到了妥善的救助——事一發生,估計是有人把這接二連三的狀況帶進了看守所,李齊銘像是要以死明志,在號子裡自殺未遂,招惹得顧形跑過去看了一眼情況,一刻都沒敢耽誤。

肖樂天抱著胳膊想了一會兒:“涉||毒?”

江陌慎重地搖了搖頭:“不至於經手,但估計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給人打過掩護.”

肖樂天入隊以來還沒怎麼跟緝||毒的同事打過交道,登時震驚得嘴巴都快張得能吞拳頭。

顧形腳下沒聲地繞到肖樂天身後,抬手在他後腦勺兒上一敲:“噎狗毛了嘴張那麼大?懷疑|吸||毒|的那失聯孕婦找著沒有?”

“人還沒找到,但根據醫院提供的停車記錄,追著監控找到住處了.”

肖樂天被顧形敲得生疼,搓了搓後腦勺兒,磨著後槽牙道:“我跟師姐也找了立興街派出所的領導,打算過一遍她的動線。

但是他們總跟我師姐較勁啊,磨嘰半天,我倆就回來等著了——拖那麼長時間,還白貼了個違停的條.”

顧形一聽這地界就皺起眉頭,他看了看垂著眉眼的江陌,有點兒頭疼:“立興街?你倆還跑老紅樓那邊兒去了?那孕婦什麼情況?”

根據前兩日法醫給出的屍檢結果及情形推斷,刑偵這兩天一直在留意孕婦失蹤的案件。

但礙於棄嬰及疑似生命堪危的產婦具體情況不能公開,市區及下屬城郊臨縣報過孕婦失蹤失聯的情況需要逐個核對確認,走訪調查起來著實有些拖沓麻煩。

“今天報案聯絡的是一傢俬立醫院,孕婦失聯至今,理論上的情況跟之前推測可能有問題的足月剖宮產的孕婦情況基本相符,而且情況比較特殊,這位失聯的孕婦……其實是幫人|代||孕.”

江陌稍微壓抑地嘆了口氣,沉默了兩秒才緩聲繼續道:“她是七個多月時被查出胎兒發育遲緩,醫院方面估計也是有人打過招呼,檢查得比較仔細,發現她因為在受孕前後接受過注射,有明顯的胎兒畸形和胎盤早剝的風險。

孕婦在得知胎兒情況後預約了引產,但到了預約時間一直沒來,醫院那邊不太想惹麻煩,所以始終沒報警,只是一直在嘗試聯絡。

只不過孕婦留下的資訊都是假的,住處都是根據車輛車牌追蹤到的,沒有直系親屬報警,所以直到今天,派出所那邊才做了失蹤立案.”

顧形這會兒聽得一個頭兩個大,無言以對地哭笑不得:“……這跟棄嬰案估計不一定相關——保險起見還是跟一下這個失蹤的案子,老紅樓那幾個我聯絡,你甭置氣.”

顧形撿了江陌桌上擺得皺巴巴的橘子,摳了一半兒給江陌,又掰了四分之一分給肖樂天這便宜徒弟,“景區那邊監控過得怎麼樣?”

江陌好不容易舒展了片刻的眉頭又皺巴巴地擰起,提起這事兒就一肚子火氣。

“西坡附近查了個遍,就因為山底下那破洞。

後來他們村委會有人舉報說是村裡一大哥想偷鐵,但看見有人被抓,後來又來了那麼多警察,怕事兒大,就一直不敢吱聲承認……我正拉著雲山派出所的哥兒幾個過其他出入口和周邊的監控呢,有可疑的地方我隨時彙報.”

這種有勁兒沒處使的疲憊感遠比有的放矢地點燈熬油更磨人。

顧形扒拉了一把江陌腦袋頂上的雞窩,又瞧見肖樂天一臉迷糊地搖頭晃腦,輕笑了一聲又在他腦殼上使勁兒一敲:“有話說有屁放,琢磨什麼呢?”

肖樂天吃痛抱頭,然後迅速地適應了自己不怎麼受寵的師門地位,猶豫道:“師父,孕婦這個,要不要查一查跟|涉||毒|有關的線索啊,萬一有關……會不會是這孕婦知道什麼線索,然後被暗中處理掉……”

“這風口浪尖的活兒還輪不到你操心.”

顧形未置肯否地揚了下眉梢,回身覷見耿秩敲了下門框就抱著會議記錄本候在門口,轉過頭來加快點兒語速:“待會兒帶著小羅去這個失蹤孕婦家裡看看,提取樣本確認一下,這位可能|涉|毒|的孕婦跟那些遺棄嬰兒有沒有關係——等結果的這段時間,跟你師姐一邊篩監控查可疑人員,一邊繼續追失蹤孕婦的動線.”

顧形話音落下就一陣風掠到門口,撈起耿秩的肩膀剛要往樓梯走,又猛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過頭,捏咕著手裡的橘子皮,抬手投進了江陌腳邊的紙簍,隔得老遠虛點著江陌的頭。

“你車上面一大片髒得跟地圖似的,就不能去洗個車?開出去警隊的形象往哪兒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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