僻靜的角落,側門緩緩開啟,幾名家僕面無表情魚貫而出,格外有禮迎客入室。有人領路七拐十八彎地來到一處廂房,有人牽馬至後院,清掃馬車內外。

那位被人一腳踹翻的家僕同樣面無表情,肅立門邊。

待客人進了門,才將門板緩緩掩上……

如此聽話,絕非礙於六小姐的威嚴,而是入目所見,眾家僕的體內有符籙之光。由此推測,剛才那位心懷悲憫、仗義執言的六小姐原來是一名符籙道師。

然修為甚淺,眾家僕身上的符籙光芒薄弱,僅能維持兩刻鐘而已。

果然,不等北靖夫婦在廂房安置妥當,已經隱約聽見這座小偏院的前方正堂傳來一陣喧鬧聲。縱然惱怒,本著家醜不可外揚的原則,有一男子低聲怒斥:

“樓凌霜,你什麼意思?你明知家裡來了貴客……”

“何方貴客敢命我歸一堂將病患拒之門外?是他們的意思,或是大堂兄你自作主張,讓貴客背上罔顧人命的業障?敢不敢與我到貴客的面前理論一番?”

女子端坐廳堂一動不動,滿眼不屑道。

“你還敢強詞奪理?莫忘了,如今我才是堂主!我這麼做完全是為了復興歸一堂!為我樓氏兒孫謀個似錦前程!你不僅不感激,還擅作主張讓外人入室!萬一……

有個什麼閃失,你擔當得起嗎?歸一堂擔得起嗎?你行事之前可曾考慮過後果?!”

“既為堂主,就該時刻謹記我樓家是以醫入道!治病救人是我樓氏後輩的職責與使命!”女子毫不示弱,據理力爭,“況且,你只是代堂主!我兄長才是堂主!

若非當年你醫術平平卻私自與九重殿有承諾,我兄長就不必代你前往,導致下落不明!還有,他臨行前,你親口許諾絕不許任何人欺壓他的親人!言猶在耳,才幾年工夫堂兄就把自己的話拋之腦後了?

真是人走茶涼,一朝得勢便猖狂!”

女子冷言冷語道,一臉漠然,

“對了,這邊是我家院落,就算是堂主亦無權干涉我院裡客人的去留,請回吧。”

莫耽誤到貴客面前獻殷勤的次數。

“你……”男子氣結,本想趁機立威,又怕驚動幾牆之隔的鄰院廂房,只好暫時忍氣吞聲,“我今天不與你計較!但是樓凌霜,別忘了,你,你爹孃和弟弟都是我樓氏的一分子。

若因為你的婦人之仁引狼入室,讓貴客有個三長兩短,就等著一大家子與你陪葬吧!”

扔下狠話,男子氣哼哼地拂袖而去。

等人走了,從內堂走出一名婦人,膽戰心驚的過來溫言相勸,“霜兒,其實,你堂兄所言不無道理。我樓氏被逐出鳳落城這麼久,還有誰會記得歸一堂?”

“娘,那些貴客不就是衝著歸一堂的名聲來的嗎?”女子壓下心中的不滿道,“貴客能尋來,那對夫婦為何不能尋來?越多人登門求醫,證明公道自在人心。”

證明她家歸一堂聲名猶在,深得人心,更要對得起民眾對樓氏後人的這份信任。

“這個……”婦人一時啞然,猶不死心地囁嚅著反駁,“可世途險惡,這大晚上的,若是急症,為何至今不見他們著急尋來?”

自家孩子得病,爹孃必然心急如焚,既入得門來,如何能夠安坐度天明?

“他們一路奔波,想是累了。又值夜深,不敢叨擾亦屬正常。”女子不以為然道,“我待會兒再去看看,娘,你先歇息吧。免得驚動爹,又要徹夜難眠了。”

“霜兒……”樓夫人仍想規勸。

“娘,我心裡有數,你進去吧!”女子不容分說道,朝室內的丫環冷冷一瞥,“還不過來扶夫人回房歇息?”

估計領教過她的手段,丫環們打個激靈,連忙上前挽扶著樓夫人進了內室。

等人走光了,女子這才長吁一聲,神色疲憊地跌坐椅中,眼望廳中的擺設微微出神……

可憐見的,躺在廂房裡的元昭緊閉雙目,嘴角微抿,似笑非笑的。彷彿看到自己對上二孃鳳氏的時候,也是這般心累無奈。

區別在於,這位樓夫人是樓姑娘的親孃,更累。

難怪這位符師的修為甚淺,家宅不寧,如何能靜心修行?看樣子,那位親爹也是個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若那弟弟也是拖後腿的,建議樓姑娘躺平吧。

別掙扎了,越掙扎越痛苦,一念之差就會劍走偏峰,走火入魔。

正如她當年,倘若二哥站在二孃那邊,她就任由鳳氏一族將國公府一窩端,自己跑掉另立門戶。否則太累了,親情越多,便越是束手縛腳的,施展不開。

或許,正是樓弟弟或者那位樓家兄長,給了她堅持下去的耐性和勇氣吧?

……

北靖夫婦安頓下來後,樓家的僕婦欲給二人做點吃食。被夫婦倆拒絕了,說是憂心女兒,吃不下。

不久,那位樓姑娘真的來了。見廂房這邊燭火亮著,便進來看一看小孩兒的病情。月華夫人得知樓姑娘略通醫術,頓時眼眶通紅,如獲救星:

“不知得的什麼病,一直沉睡不醒好幾天了。”

“孩子乖巧,從不亂吃東西,素日與我等寸步不離,隨我等一同吃喝……”北靖竭力冷靜道,“不知為何突然一睡不醒,看過幾位大夫,喝過幾副藥都不行……”

樓凌霜一心三用,一邊聽著一邊把脈,一邊打量孩子的臉色。

話說,若非這對夫婦說孩子有病,她真看不出這孩子病了。瞧這小臉蛋兒,紅撲撲的,呼吸平緩,沒有半點生病的跡象。

唯一的特徵是醒不來,的確棘手。

來都來了,樓凌霜想了想,徵得北靖夫婦的同意,先後對孩子施針、施法,還是不見效果。

沒辦法了,出絕招吧!

接下來,她把一道符籙貼在小姑娘的眉心處,試探是否有邪術封印的痕跡。然而,那道符籙輕飄飄地蓋在小姑娘的額頭處,窗外有晚風悄悄潛入。

呼,那道符籙飄然落地。

她:“……”

北靖夫婦:“……如何?是中邪了麼?”

“萬幸不是。”樓姑娘尷尬地回眸,安慰夫婦倆,“只是這病有點奇怪,我還年輕,經驗不足,實在無能為力。你們亦不必太擔心,明天一早我去請示祖父,讓他老人家過來瞧瞧……”

如果連祖父都看不出來,只能另請高明瞭。

可惜她兄長不在,否則,歸一堂的牌匾也不至於讓人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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