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志在必得江南來人
長安,朝會。
陳青兕一如既往地聽著戶部、工部、吏部的表演。
朝廷這年主打的就是休養生息,戶部開墾了多少荒地,工部修了多少河渠,各地縣令、官員的表現如何就成了重中之重的問題。
戶部、工部、吏部正好負責這些要務,廟堂上的問題自是以這些為主。
陳青兕聽得認真,卻極少發言,保持了謹言慎行的態度。
本以為這日朝會會如以往一樣,平淡的結束。
不想在退朝的前夕,諫議大夫袁思敬大步站了出來,高聲道:“臣有事奏.”
陳青兕略微一撇目光,然後目光掃過最上首的許敬宗,心想:“是他出手了?”
雍州司馬已經是他們的囊中之物,剩餘的禮部侍郎目前為止清流派的高智周呼聲最高。
但呼聲並不等同得到……
陳青兕從不會在廟堂上小覷任何人,不管是敦厚如長者一樣的許圉師,還是善於曲從迎合,大偽似忠的許敬宗,都不是善茬,沒等到任命下達都不算穩。
以陳青兕為首的清流,推薦的是高智周。
許敬宗推薦的恰是諫議大夫袁思敬。
李治示意袁思敬直說其事。
袁思敬道:“臣彈劾滕王橫徵暴斂,驕奢放縱,為一己私利,大興土木引起極大的民憤,還專門趁著農忙時出來縱馬遊樂,嬉戲百姓為樂。
倚仗皇家身份,蔑視天家法度,淫亂臣屬之妻。
陛下仁德,不願嚴懲親叔。
但滕王屢教不改,完全無視陛下苦心,理當嚴懲,以告天下.”
袁思敬一臉正氣,說話擲地有聲,在殿中迴盪。
袁思敬說的確有其事,殿中官員反應卻是平平。
滕王李元嬰的事情,別說廟堂上的官員,就算放眼天下,也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先帝李世民皇位來路不正,也不知是出於報復,還是什麼,李淵給自己的次子留下了十數個需要照顧弟弟妹妹。
李元嬰就是最小的一個。
李世民作為“長兄”,為了表現自己長兄如父,對李元嬰照顧有加。
但李元嬰就是個頑劣少年,橫徵暴斂建造滕王閣不說,還不遵法度,時常拉著一幫幕僚在王府內欣賞雜技舞樂,又無視宵禁制度,縱容部將夜間出門行獵。
混蛋透頂……
李世民對這個老爹臨終託付的弟弟全無辦法,嚴懲不孝,不懲不仁。
李世民死後,李治對於這個最小的叔叔,也沒有特別的好辦法。
不管是李世民還是李治,都記得李淵臨終的叮囑,要好好照顧李元嬰,採用和稀泥的方法,將他趕到江南,眼不見為淨。
所以對於李元嬰,朝臣不是沒有彈劾過,而是彈劾會使君上為難。
漸漸地,也就沒人提了。
也是如此殿中官員見袁思敬提起,無人應和,都以為會與以往一樣,草草了事。
陳青兕卻叫了聲“不好!”
如果真是彈劾無用,許敬宗不可能讓袁思敬在這關鍵時候給李治添堵。
唯有一種解釋,李治對於自己這個小叔,耐心耗盡了。
只是無人彈劾,不好處理。
袁思敬此番仗義執言,正對聖心。
果然,李治看著袁思敬遞上來的摺子,反覆翻了翻,生氣的甩在了御桌上:“豈有此理,無法無天。
朕為天下勤儉節約,滕王乃皇家直親,不思節儉,朕不怪他,竟還牽累百姓,玷汙臣屬妻妾,著實可惡!”
對於李元嬰,李治本來還是跟自己的父親一樣,存著縱容之心的。
只是前段時間,他得到訊息,他的小叔李元嬰讓人揍了。
李元嬰的藤王府有一個屬官叫崔簡,妻子鄭氏女生得明豔動人。
李元嬰仗著自己皇親的身份,假借王妃的名義叫人喚鄭氏女入府閒敘。
鄭氏女不敢違背,進入王府。
李元嬰便想用強,鄭氏女卻是膽大貞烈,大喊大叫,說“王爺堂堂貴胄,怎能做出這等齷齪事?這人肯定是王府中家奴!”對著李元嬰就是一通揍……
李元嬰堂堂男兒給打得無還手之力,臉上都抓出了好幾道血痕。
李元嬰不敢將此事鬧大,也顏面盡失,氣得當起了縮頭烏龜,不理政事,就連崔簡去登門謝罪也不好意思出門相見。
崔簡、鄭氏女分別清河崔氏、滎陽鄭氏的後人,此事自然成為一樁笑料,在士林流傳。
李治本就不喜奢靡驕奢的李元嬰,尤其是他現在囊中羞澀,朝廷處處都需要錢,國庫又富裕,恨不得將一個銅子掰成兩個來花。
結果他的小叔,無度揮霍也就罷了,還讓皇家大丟顏面,令他忍無可忍。
現在袁思敬在廟堂上彈劾李元嬰,正合他心意,怒道:“罷黜滕王洪州都督之職,貶梧州刺史,削減封戶三百,若再胡來,朕決不輕饒.”
他說著讚許的看著袁思敬說道:“卿能秉公直言,朕甚是歡喜,賜你匾額一副,以致嘉獎.”
李治最喜歡這種能夠在他需要的時候,提前為他排憂解難的臣子,對於袁思敬的表現,很是讚許。
陳青兕暗道:“厲害!”
許敬宗竟能精準的抓住李治悄然變化的心思,這份揣摩上意的能力,委實了得。
陳青兕自是不知因為武皇后的提醒,只以為許敬宗靠的是自身的能力。
下了朝,許敬宗叫住了陳青兕。
“陳侍郎!”
“許相公!”
陳青兕作揖行禮。
許敬宗道:“你我同路,一併上值?”
陳青兕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說是同路,不過是皇宮到皇城的距離而已。
“今日之事,許某承讓了.”
陳青兕歎服道:“即便知道許相公手段了得,但見相公出手,還是讓人佩服.”
許敬宗眯眼笑道:“彼此彼此,總不能讓陳侍郎專美於前.”
此次他最想爭取的是雍州司馬,身為廟堂最老的臣子,他對於廟堂的掌控當下已無人可比。
如果能夠讓自己的親信,取得雍州司馬之位,掌控京畿境內的武候、不良人,將廟堂之外民間的風向也掌握在手中,內外兼修,等於立於不敗之地。
許敬宗一直將心思放在任雅相、盧承慶身上,將他們視為對手。
倒不是輕陳青兕,實在是陳青兕手上沒人……
哪料他竟直接拉攏了張大安,將張大安推了上來,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雍州司馬輸了一籌,禮部侍郎自然不願意輸了。
陳青兕很客氣的道:“都是為陛下效力,何分彼此.”
許敬宗點頭道:“說得在理,都是為陛下效力,都一樣.”
兩人沒說幾句話就出了皇宮。
許敬宗去他的議事廳,陳青兕則走向了兵部。
陳青兕自是知道許敬宗的意思,是向自己透露對這個禮部侍郎,勢在必得。
“鹿死誰手,猶未可知呢!”
陳青兕默唸了句,回到了兵部,將自己手上的事情處理妥當。
不管外邊的事情多複雜,陳青兕都秉承一個態度,不管事情輕重緩急,都得將自己手上的事情完成,然後再去幹別的事情。
自己兵部的事情沒有完成,即便天塌下來,也得讓高個頂上一頂。
陳青兕埋頭處理手上的事物,突然屋外的護衛來報:“折衝都尉席君買求見.”
陳青兕放下手上的筆,大笑著快步走出大堂,果然屋外站著的正是闊別多年的席君買。
席君買依舊如故,身形壯碩如牛,已是寒冷的冬季,但他只是穿著兩層秋衣,粗糙的臉上全是漆黑剛硬的短鬚,炯炯有神的虎目透著激動幸喜。
“見過陳侍郎!”
席君買不知道應當說些什麼,只是大聲喊出了五個字,然後深深作揖。
他是在貞觀十八年被調到江南的,現在是顯慶五年末,兩者相隔了十六年……
人生又有多少個十六年?
若不是陳青兕的出現,席君買甚至以為自己要在江南了此殘生,鬱鬱而終。
哪裡想到竟真有奇蹟出現。
十六年後,自己竟然再度來到了長安,還能夠上陣殺敵,在戰場上體現自己的價值。
只是念及於此,席君買就忍不住熱淚盈眶。
如他這樣的虎將猛將,根本就不怕死,就怕碌碌無為的死去,能夠轟轟烈烈的死在戰場之上,反而是一種榮耀。
“不必多禮!”
陳青兕將席君買扶了起來,正想拉他進屋敘舊,突然想到一事,問道:“可去拜會過姜尚書?”
席君買搖頭道:“還沒有,入了京,就直奔陳侍郎這裡來了,沒顧得上其他.”
對於是誰幫自己說話,席君買是分得清的。
陳青兕拉著他道:“有長有序,我們先去拜會姜尚書,然後再坐下來細談.”
席君買現在最聽的就是陳青兕的話,毫不猶豫就應承下來。
兩人一起見了姜恪。
姜恪已經知道了席君買從江南趕來的訊息,本來對於席君買直接去見陳青兕還是有點微詞的。
儘管這兵部,陳青兕的才略出眾,說的話略微好使一些,但兵部尚書終究是他。
當下他沒有爭權之心,但要的卻是一個體面。
如果真混到連體面都沒有,那還有什麼意思?
但隨著陳青兕拉著席君買過來拜訪,這體面有了,心中的微詞也消散了,熱情的讓兩人入座。
彼此寒暄了幾句,姜恪便讓陳青兕好好招待席君買,一副自己很忙的樣子,不能久陪。
陳青兕這才領著席君買回到了自己的辦公署與之細談。
席君買對陳青兕是千恩萬謝,兵部的公文中已經說明了情況,他拍著胸口說道:“陳侍郎放心,席某自小就生活在吐谷渾的邊境,那個時候,吐谷渾與朝廷關係不睦,邊境也不太平,生活清苦。
就靠微薄的軍餉,難以維持生計。
我等親朋好友就想著入吐谷渾境內殺賊,以此獲取軍功養活自身,對於吐谷渾的地形情況很是瞭解。
不論是守土,還是殺賊,席某都有信心讓賊人有來無回.”
席君買因為過於激動,將胸口敲的砰砰響。
陳青兕給他降了降火道:“席都尉,先別高興的太早,此事還未定論.”
席君買臉瞬間垮了下來,有些呆滯。
陳青兕也不逗他,說道:“我們兵部一起推薦了都尉,但朝中還有一些將帥也有此心。
此事事關重大,第一任駐外將帥最終的選擇,還得由陛下親自定奪.”
席君買立刻道:“原來如此,這到不怕,某對自己的能力有信心。
這十六年,某從未荒廢自己的技藝。
有信心在陛下面前證明自己,奪取將帥之位.”
陳青兕這點到不懷疑。
他是知道這時代厲害將帥的大多數姓名的,能夠與席君買爭的也就那麼幾個:薛仁貴、裴行儉、王方翼之流,但裴行儉在西域,薛仁貴在遼東,王方翼現在資格不夠。
除非真有藏在地心的明珠,不然一般蒙塵的人才,真比不了席君買。
“盡力就好,不要勉強!”
陳青兕知道只要席君買正常發揮,此番將帥之位,大機率跑不了,就怕他過於激動緊張,發揮失常,說道:“朝廷既將你從江南調回,也不可能讓伱重新回去,即便此事不成,也不會再讓你這樣的好人物蒙塵了.”
席君買蹉跎十六年,就是因為世人將他給忘記了。
不然就以唐朝的武風,怎麼可能讓這樣一位大將直接消失?
席君買卻用力的點頭道:“這是陳侍郎特地為某求的機會,怎麼樣也不能讓侍郎得一個薦人不當的汙名.”
陳青兕不在說話,知道席君買太需要這次機會證明自己了。
陳青兕想起了青溪縣的百姓,問道:“青溪縣情況如何?”
席君買道:“青溪縣一切都好,現在特別熱鬧。
陳侍郎如果回到青溪縣,興許已經不識得青溪縣的模樣了。
除了縣衙,依舊是百姓當年幫著修葺的那樣沒變,其他的都變樣了.”
他說著又笑道:“得知某升官進京,青溪縣的百姓們託某帶了不少的好東西,說要給您嚐嚐。
百姓們過於熱情,某實在沒有辦法,特地購了一兩輛馬車來裝。
有米又油,還有魚,布,茶葉,足足有數十類東西.”
陳青兕又是感動又是好笑道:“你……這怎麼好意思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