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自作孽無憾

長安,韋宅。

一位俊雅青年在俏麗丫鬟的服侍下,掛上了深碧色的麒麟玉,配上了鑲嵌滿珠寶的寶劍,端是一個丰神俊朗的貴公子模樣。

俏麗丫鬟眼中閃著異彩,讚歎道:“郎君當真是若潘安、宋玉一般的美男子,此番聚會,定能夠獲得美人青睞.”

俊雅少年對著巨大的落地銅鏡,看著自己的倒影,志得意滿的大笑,道:“就你嘴甜,今日本郎君真能得到陰家姑娘的青睞,少不得你的好處.”

他正了正發冠,仰首挺胸的向屋外行去。

俊雅青年姓韋,雙名巨源,乃出身於關中士族京兆韋氏,北周大司空韋孝寬的玄孫。

京兆韋氏,雖不在五姓之列,但因立足於關中,與皇室關係極為密切,一直是朝廷信任的物件,皇親貴胄亦奪娶韋氏為妻,故而有言城南韋杜,去天尺五一說。

這韋杜的韋,指的就是韋氏。

韋巨源身為韋氏東眷鄖公房嫡系,生來就含著金鑰匙出生,自幼受家族指點教誨,一舉一動,貴氣十足,僅以行走時的儀態而論,確實當得上風度翩翩四個字。

這來到前廳,三人擁簇而上。

他們左看看,右瞧瞧,溜鬚之言,讚不絕口。

同為韋氏,但屬於旁支的韋元金道:“兄長意氣風發,看來此番去教坊司,對陰家姑娘是志在必得呀.”

韋巨源也不謙虛,說道:“囊中之物也!”

在古代青樓妓館是合法的,唐朝的青樓妓館分兩種,官營與私營。

私營就是正常的青樓、妓館,匯聚於平康坊,內中女子多是以各種手段買賣或者賣身的良家女。

而官營的便是教坊司,內中女子多為罪人之女,其中不乏大家閨秀。

陰家姑娘便是其中之一……

陰家姑娘叫陰萱乃陰世師之選孫,陰弘智的孫女。

陰弘智嚴苛的說還是外戚大臣,他是李世民四妃中德妃的胞弟,當年也輝煌過一陣子,不少勳貴子弟與之交攀。

外甥齊王李祐歸藩就國後,兼任齊王府長史,藉此謀取仕途及慫恿齊王李祐奪儲的野心。

貞觀十七年,支援李佑謀反,事敗伏誅。

陰弘智的妻妾入掖庭宮,而他兒子陰欣良的妻女併入教坊司……

陰家祖上崛起於北周,百年公侯之家,陰萱本就是大家閨秀,入教坊司後,又受專業訓練培養,不論才情姿容還是儀態都是上上之選。

尤其是歌喉,如翠鳥彈水,如黃鶯吟鳴,讓人三日不絕。

如陰萱這種罪人女,在教坊司最是吃香。

最早的時候,只要教坊司有這類蒙塵的大家閨秀,根本不等對方培養出來,眼見高的王孫貴胄先一步買入府中,或是擔任丫鬟或是當任妾侍,或是養在家宅之中,充當府中歌姬。

為了避免人才流失,教坊司最後出臺了一項規定。

教坊司培養的姑娘,至少為教坊司效力五年,方才允許賣身。

陰萱入從教坊司結業後,為教坊司出臺五年,今日正是可以贖身的時候。

韋巨源身為長安的最上流人氏,常年出席各種宴會,而大多宴會,都會請教坊司派出姑娘以歌舞助興。

陰萱是近年來教坊司最出色的姑娘,韋巨源仰慕已久,早等著這一日,好抱得美人歸。

一行人興高采烈的前往教坊司。

來到教坊司……

相比青樓的嘈雜,進出教坊司的人可就人模狗樣了許多,絕大多數都是風度翩翩的貴公子。

教坊司負責待客的也不是龜公,而是一位頗為俊朗的小吏。

終究是朝廷機構,禮部直轄,還是要點臉面的。

小吏見到韋巨源,立刻就知道對方來意,說道:“韋郎君今日來得可晚了一些,宇文郎君與柳家郎君已經等候多時了。

陰家姑娘不忍他們乾等,已經出閣相迎.”

韋巨源一張臉登時成了豬肝色。

陰萱是近年來教坊司少見的絕色,仰慕之人,不知凡幾。

如韋巨源這樣,一心待日期到來,抱得美人歸的人不在少數。

尋常競爭者,韋巨源並不看在眼裡,唯獨小吏口中的宇文郎君與柳家郎君是他勁敵。

宇文郎君叫宇文解,出身河南宇文氏,而柳家郎君叫柳輝出身河東柳氏……

河南宇文氏、河東柳氏皆是與皇家親近計程車族,或許綜合實力要遜色他們韋氏,但雙方皆有底蘊,並不會畏懼他們。

三人都在長安混跡,為了陰萱沒少明爭暗鬥,爭風吃醋,時常成為長安一大談資。

韋巨源心中焦急,大步向廳內走去。

這還未進門,便聽裡頭傳來陣陣笑聲。

韋巨源甚至等不及通傳,直接闖入其中。

大廳裝飾得高雅優美,大牆處掛著一幅巨大的仕女帛畫,輕敷薄彩,雅淡清逸,正是陰萱自己,也是她自己所畫。

廳中央有六組席子,有三組坐了人,每組由兩人至六人不等。

陰萱作為大廳的主人,自然坐在最上首,不過並非是高高在上的主席,而是與左右次席並排之處。

此刻佳人正在掩口輕笑,顯然在他到來之前,氣氛很是熱烈。

居於最上首次席的竟不是他想象中的“情敵”,而是一個俊美無雙的少年公子。

韋巨源對於自己的姿容相貌頗為自信,可在這少年郎面前,卻有鄒忌見徐公的感覺。

韋巨源也識得這位俊美少年,正是賀蘭家的公子,深得帝后喜愛的賀蘭敏之。

賀蘭敏之身旁三人也是長安叫得上姓名的貴公子,但與賀蘭敏之一比,卻又要遜色許多。

餘下兩席才是宇文解、柳輝。

陰萱見韋巨源入內,起身相迎,盈盈一拜,道:“還以為郎君今日有事不來了呢!”

殷桃小嘴吐出的聲音空靈悅耳,確實有著非凡的天賦……

韋巨源心頭微跳,但依舊保持自己的君子風範,說道:“答應了姑娘,焉能不來.”

見三人都沒有給自己讓位的意思,韋巨源帶著幾分不悅的坐在了第四席上。

宇文解看了一眼入座的韋巨源,說道:“韋兄,你可知先前我們談了什麼?”

韋巨源不想在心上人面前失了風度,從容說道:“不知。

只是在門口的時候聽得笑聲,應是值得高興的事情.”

柳輝拍著大腿說道:“確實值得高興,我們在談韋兄的新作呢!”

韋巨源面色微沉,他也在腦海裡細細思量,最近自己所作詩文不少,只是大多都在自娛自樂,難登大雅之堂,最後的一次當眾作詩是在今年重陽登高時的聚會上,那時他思如泉湧,一首《登高遠望》,贏得了不少喝彩聲,他也將之編入自己的精選詩集之中,以待流傳後世。

“不知何處令人高興?”

他很是不悅,《登高遠望》可是他最為鍾愛的作品之一。

宇文解接話道:“當然是為韋兄的才情所傾倒.”

他有模有樣的起身,抬手吟誦道:“神清氣爽一坨屎……噗嗤,哈哈……”

他捧腹而笑,腰都直不起來了。

柳輝整個人趴在桌子上,拍打著案几,嘴裡大叫:“好詩,好詩.”

韋巨源看著上首陰萱,美人兒眼中透著幾分厭惡,嘴角卻不自覺微翹,登時氣急敗壞道:“休要胡言,這何曾是我所作?”

一直看戲的賀蘭敏之問道:“既不是郎君所作,郎君何故再三宣揚?”

“就是就是!”宇文解從懷中拿出一本詩集,說道:“這本詩集寫的清楚,就是韋兄所作,伱也無須否認,其實,這詩,還不錯。

適合出恭如廁時拜讀……”

他說著將手中的詩集丟給了韋巨源。

韋巨源一看,確是一本《盛唐體集選》。

他迫不及待的開啟,第一篇第一首正是陳青兕的《黃鶴樓》。

陳青兕現在流傳的詩文不少,但《黃鶴樓》是當前公認的第一,也是數十年間最好的詩,入選第一理所當然。

韋巨源繼續往下翻,前幾篇還很正常,可後來卻越來越古怪,最近長安盛傳的那些汙穢詩作竟皆收入其中,其中就有自己所寫的那篇……

柳輝適當的提醒道:“韋兄,往後翻,還有,足足三篇……”

韋巨源氣得嘴唇不住抖動,欲哭無淚,辯解道:“是我聽來的,從李可,李兄那裡聽來的……”

賀蘭敏之也加入了戰局,說道:“在下多次聽聞京兆韋巨源才情斐然,今日一見,實在大失所望。

此詩如是你作,四處宣揚,倒也說得過去,畢竟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我也愛寫詩,也覺得自己寫的詩,世間少有。

可讓先生品評,卻得到一個狗屁不通的評價。

這詩如此不堪,韋兄卻這般大張旗鼓的宣揚,應是由衷喜愛了?”

韋巨源給堵的完全說不出話來,看著陰萱一本正經的模樣,急得幾欲落淚,後悔不迭。

韋巨源的身份自然不會為關東五姓出力,相反京兆韋氏是堅定的李唐派,與關東五姓在政治上處於敵對轉態。

韋巨源宣揚盛唐體的糟粕詩文,單純是為了自身來噁心陳青兕他們一群改革者的。

韋巨源作為唐王朝的頂級士族,一直將吟詩作賦視為最高雅的事情。

唯有高雅之人,才能行高雅之事。

如果人人都能吟詩作賦,他們又怎麼體現自己的優越感?

宮體入門極嚴,需要讀書萬卷,通曉古今典故,直接就能刷去大部分士人。

簡單的一句話,飽讀詩書之人未必能夠行宮體文,作宮體詩,但能行宮體文,作宮體詩一定是飽學之士。

少讀一本書,少了解個別典故,就堆砌不出來深奧的辭藻。

韋巨源不知是何人在反盛唐體,但他不介意從旁協助,幫著抹黑,讓天下士人知道宮體詩文的高雅與盛唐體詩文的低劣。

結果哪裡想到居然反噬自身,竟成自己所寫所作。

士人最重要的就是名望,失去了名望計程車人,將會失去一切。

如果此事傳開,自己的未來就毀了。

“撕拉,撕拉,撕拉!”

韋巨源再難保持風度,將手中的詩文撕個粉碎,赤著眼睛咆哮道:“到底是何人?竟敢這般詆譭於我!”

他怒視宇文解道:“是你?”

詩集是宇文解給他的。

宇文解道:“這可別冤枉在下,這詩集長安各處攤販皆有售賣,很便宜,只要十個通寶.”

韋巨源眼前一黑。

這個時代的造紙印刷術還未發生變革,在這個時代還是一種奢侈品,一般人是讀不起書的。

十個通寶,正常的書籍紙張都不止這個錢,何況加上印刷裝訂?

現在想起來地上的詩集簡陋破敗,紙張也是最劣等的紙,印刷的排版也不工整,顯然是黑市的地下作坊所為。

這種地下作坊製作出來的質量極差,但勝在量大管飽,隨時能夠撤退,無跡可尋。

完了,完了。

自己今日當面都解釋不清,三人成虎,看的人多了,自己真就成為作詩之人了。

在前途面前,什麼美人都不重要了。

他心亂如麻,道:“某,在下先行告辭!”

韋巨源嚇得掉頭就跑,他要去找自己的父親,找自己的叔父,求他們出手相助。

韋巨源慌不擇路,險些讓門檻絆著。

看著韋巨源狼狽的身影,陰萱掩嘴輕笑,“三位郎君,可是太壞了,這般氣韋郎君.”

賀蘭敏之天生倨傲,輕哼一聲:“自作孽,怪的誰來?”

柳輝、宇文解如何不知詩文不是韋巨源所為?

但這不重要。

能夠在今日少一勁敵,很關鍵。

兩人一併附和,但瞧著賀蘭敏之的眼神帶著幾分忌憚。

原因無他:賀蘭敏之過於俊美,也過於有錢,更過於有勢。

賀蘭敏之並沒有看柳輝、宇文解,只是看了一眼嫵媚中帶著一絲清冷的陰萱問道:“說起盛唐體,現在可是長安最熱的談資,卻不知陰姑娘如何看?”

陰萱頓了頓,輕聲道:“喜歡,不只是喜歡,是酷愛。

妾以歌侍人,從《詩經》到《爾雅》,由賦至駢文,乃至宮體詩文,歌唱千百,妾親身體驗,論對仗之工整,聲律之優美,至今焉有比盛唐體裡的律詩,絕句。

有生之年,能夠歌頌陳先生之詩文,此生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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