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知武術本是戰場廝殺之術，後來與道家導引術結合，形成具有內功的武功。”
陳攖寧笑道：“所謂內功，乃是中華武術中專門的術語，民間則稱為氣功，而道門稱為練氣法，既然是練氣，首先便得明白什麼是氣。”
“此前我等既然已經知曉氣可分為人體之氣與天地之氣，而後又各自分為先天和後天。”
“人體之氣可按照道友所說的稱呼為生命元氣，而天地之氣則分為先天的天地元炁和後天的天地靈氣。”
“內功修煉的本質，是吸納天地元氣強化人體生命元氣的路子。”
“具體來說，在煉精化炁的初級階段，是透過呼吸吐納的方式，從天地萬物中吸納天地靈氣進入體內，滋養、強化人體後天之氣的路子。”
“是人體後天氣與天地後天氣的結合。”
徐重光沉思道：“一語中的，內功的本質，是吸納天地元氣強化人體生命元氣，道友這樣的形容，實在是無比的恰當！”
“先天之炁為人從孃胎之始便帶著的原始能量，而後天之氣則要後天透過呼吸和飲食來攝取。”
“所以完整的內功心法，應該是也囊括這透過呼吸來攝取後天之氣的呼吸法，以及透過飲食來攝取後天之氣的煉谷法！”
徐重光接著道：“呼吸法就是透過呼吸吐納的方式，撥出體內濁氣，吸入天地靈氣。”
“而煉谷法，就是煉化水谷之精，壯大生命元氣。”
水谷之精是人透過飲食來獲取的能量，這股能量來源於飲食水谷，所以被稱為水谷之精，稟受於後天，流淌於五髒六腑十二正經。
以呼吸法所獲取後天氣來融入和強化由煉化水谷之精所獲取的後天氣。
這就是呼吸氣與水谷精的結合。
“難怪，難怪！”
如此，徐重光豁然瞭解，難怪自己之前在研究時，就發現各派拳譜都有呼吸運氣之法，甚至能從中窺見過去內功正統修行的路線，可是他們之間的一些理論，卻存在衝突。
孫祿堂說自己呼吸下達丹田，這樣每日積氣于丹田，鼓動腹內之氣的時候，能夠撲人於數丈之外，還說不能沉氣于丹田小腹者，皆外家也。
而另一些書籍及主世界所知又表明，要等到真氣充足，方可一鼓作氣，衝開丹田關竅。
當時自己尚不能理解，既然要衝開丹田關竅，可是既然丹田關竅都沒有衝開，那孫祿堂又為什麼能夠呼吸直達下丹田了？
現在卻大致明瞭。
這是兩種不同的後天之氣。
後天之氣的定義，包括人身與天地。
人身的後天氣指的是五穀雜糧的水谷精氣，而天地的後天氣指的是被人以口鼻呼吸進來的靈氣。
孫祿堂呼吸達下丹田，是指呼吸吐納法，能夠把氣一口氣呼吸吐納到下丹田，這樣一來，就能將呼吸之氣，存於丹田。
所以呼吸法多用腹式呼吸，要求呼吸到臍。
而真氣衝開丹田關竅，指的則是五穀水精轉化的後天水谷精氣。
呼吸氣可以透過呼吸到臍的方式存入丹田，但由五穀水精煉化的水谷精氣，必須得叩開丹田關竅，才能積蓄于丹田。
這樣一來，呼吸之氣就能在丹田中和水谷精氣匯合在一處。
後續根據內功心法，不斷地從外界呼吸靈氣進入體內，不斷煉化水谷之精微為穀物之氣，和兩股後天之氣融于丹田，不斷溫養、壯大。
等到積蓄了一定的量的後天氣，就可以達到無數練武之人，夢寐以求的一個境界。
人未動，意先動，意動，則氣動，意在身先，身隨氣走，隨機而發，如離弦之箭，意到，氣到。
而現在所失傳的，主要是內功中煉谷化精的法門。
陳攖寧感慨萬千：“呼吸吐納，煉谷化精，是兩大修煉後天之氣的法門。”
“實際上我等練氣，練得就是後天之氣，按理來說，即便有所失傳，可僅憑呼吸吐納，或是煉谷化精，一樣能夠練氣才對。”
“可我等偏偏生於這片已處於暮年將要死去的世界，僅憑吐吶呼吸所攝入的後天氣已經極度稀薄，雖然能吸納一絲一縷，但卻無法形成一股可以直接強化各項屬性的後天真氣。”
徐重光搖頭道：“我知道孫祿堂每日納氣于丹田，卻也未能到這般拳到氣到，意動氣動的地步。”
“而我自己自得傅師所傳形意門呼吸法後，至今二十餘年，從未有過荒廢，倘若僅憑呼吸吐納就能練成這般境界，我絕不信我練不成。”
“相比之下，煉谷化精法反倒更加穩定。”陳攖寧臉上也是萬般遺憾。
“呼吸吐納十幾二十年的苦功，最後所吐納的後天之氣，也不夠達到意隨氣動的境界，而煉谷化精之法，只需要穩定的攝取營養，總有希望，不過也很渺茫。”
“說到底，祖師典籍中所記載的煉精化炁、煉炁化神、煉神還虛、煉虛合道等，我等後輩弟子都無法實證。”
“唯一能夠得到實證的煉精化炁部分，現在也因內功心法的失傳而無法證明，倘若再過些年，恐怕丹書道藏所記載的東西，就都要被後人以為虛假了。”
這一點與現實頗為相似。
現實中的丹書道藏中寫得那些經文，直指成仙作祖，然而在多數人看來，都是騙人的。
此世亦是如此，那些丹書道藏，諸如《天仙正直理論》、《高上玉皇胎息經》、《洞玄靈寶定觀經》、《性命圭旨》、《金丹大要》等等道家典籍。
這些東西都切實存在，但無人能證明其真實性。
況且這些典籍常人連閱讀並理解其中的文意都萬分困難。
在大部分人眼中，這些東西是毫無作用的。
相比於這些道藏玄義，丹經理論，相反各種神通法術之類能表現出強大力量的手段才是他們所追求的。
但徐重光卻以為東方體系的修行，如能明心見性，領悟大道，則玄功自成，神通自現。
譬如他所知道有一種名為主修神魂，強調修心的道路，只需要有足夠的積累與頓悟，便可以連渡好幾重雷劫。
“道友見過樑海濱，可知他花了多少年時間，又是如何煉成的嗎？”
徐重光嘆息一聲：“當年我曾聽聞本善師祖說，既然沒辦法煉谷化精，那麼就只能不斷地一次又一次地刺激氣感勃發。”
陳攖寧點頭：“梁道友所練劍仙一脈，我在《口訣鉤玄錄》中有所透露。”
“他這一派，練得是劍術，上等的名為劍仙，次等的叫做劍客。他們的戒律，不許管國家大事。現在常聽人說，彼等為何不替國家出力?這都是門外話，決不可拿看小說的眼光去猜想。”
“究竟他們費二十年光陰，犧牲一切，專煉此術，作什麼用處呢?這一派修練，是要跑到懸崖絕壑，採取靈藥，服食辟穀，吐納呼吸，受日精月華。假使在深山中，遇到毒蛇猛獸，肉體無力抵抗之時，就用劍氣去降伏。”
“這種人性情甚為固執而冷僻，若是你的資格不合於他的條件，無論如何，他決不肯相傳。”
陳攖寧笑道：“其實尊師李景林本就是這一派的，武當山諸派中，唯有他所屬的下乘丹派，乃是屬劍仙門一脈，故而與梁道友一般，要吸收日精月華，才能有所成就。”
“梁道友一脈，素來不問事實，所以未受到禁武令波折，劍仙口訣儲存尚好，他曾告訴過我，劍仙口訣，共分九步，三步內煉法，六步外煉法。”
陳攖寧將清茶一飲而盡後道：“三步內煉法，即採氣、煉氣、養氣三步。外煉六部主要是講擇地、築室、運氣、御劍等法訣。”
“這般日採太陽之光輝和山中的輕靈之氣，夜採月亮之精華，久久行功，才可望有成，如稍有不慎，則前功盡棄，功敗垂成。”
“但所謂劍氣，已然是不可能練出的了，因為劍仙門最重要的日採太陽光輝、夜採月亮之精華，已經根本沒辦法採到了！”
陳攖寧此話一出，徐重光立刻便想到自己所練的武當劍術中日煉與月煉乃至五雷掌中吸取五方之氣的部分，不禁沉默。
良久之後，他方才睜開雙眼：“是因為天地元炁已衰的緣故？”
“不錯。”陳攖寧點頭。
“我隨李師所學的武當劍術，亦有日煉與月煉之法。”
“分上下二品，上品之法，乃是斷絕眼耳鼻舌身意，將身體閉合，進入胎息狀態，這樣全身毛孔就能大開，將陽光中夾雜的太陽元炁吸入體內。”
陳攖寧評價道：“這乃先天之法。”
“下乘之法，乃是在早上太陽剛出現時，目對太陽，盤膝而坐，觀想陽光之中有紫氣，紫氣從頭頂進入身體，隨著呼吸一同存入丹田。”
陳攖寧又道：“此乃後天之法，是用觀想來助呼吸吐納，實際上本質還是呼吸吐納的路子。”
徐重光道：“今日經道友這麼一說，我現在領悟到一點。”
“之所以無法採取日精月華，實際上與無法攝取天地元炁是一個道理。”
“陽光中夾雜的太陽元炁就是天地元炁的一種，而下乘之法實則是呼吸吐納天地靈氣。”
“然而此前我等已然判斷，天地之間的靈氣稀薄，單靠呼吸法不能成就。”
“是這個道理，所以梁道友並非靠日煉月煉來成功的，而是透過煉谷化精練成的，相較而言，反倒是本善道總的言論令我頗感興趣。”
陳攖寧沉吟道：“不斷刺激氣感勃發，是因為大家都知道一點，那便是身體鍛鍊到一個極限，就會自然產生真氣。”
“但是這一點真氣，是為何而生了？為何身體鍛鍊到一個極限，就會產生真氣？其氣又來源於何處？卻似乎從未有人能予以解釋。”
聽陳攖寧這麼一說，徐重光也不禁思考起來，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所以才會無法將其整理為體系。
他若有所思：“都說精足生氣，但這個精又是什麼精？是先天之精氣亦或是後天之水谷精微？”
“不瞞道友，當年我仿照師祖之路，歷經數次氣感勃發，加上呼吸吐納之法也能新增些許內氣，兩相結合之下，雖尚達不到意到氣到的境界，但也相差不遠。”
“然而此後我隨軍長征，一路上缺衣少食，我連續多日未曾進食，至此之後，就在沒有過精足生氣。”
陳攖寧道：“我曾對西學有所瞭解，在西醫學之中，這後天水谷之精微，即便不催動心法，人體也會自然攝取消化，最後排出的乃是已經被吸取完營養的無用之物。”
“綜合來看，後天水谷之精微，一部分營養被人體自動消化吸收，另一部分則存於十二正經之中，流淌於五髒六腑之內，可為煉谷化精所煉化成後天精氣。”
“練武之人，雖然不會煉谷化精之法，但實際上，因為練武，飯量遠高於常人，所以那一部分被人體自動消化吸收的營養也自然較常人更多。”
“假設常人飲用一頓，有十分後天水谷之精，四分為人體自動吸收，六分存於十二正經之中。”
“那麼練武之人一頓是常人三五頓的飯量，便有三五十分的水谷之精，即便只有四成為人體自動吸收，也相當不小。”
“這四成水谷之精，首先要彌補人體每日虧損後，剩餘的則隨著練武的過程強化肉身。”
“但倘若等到肉身已成就銅皮鐵骨鋼筋，練無可練，那麼那些水谷之精在彌補每日消耗虧損後，剩餘的則可以化生為氣，這就是精足生氣的原理！”
陳攖寧看著徐重光，目光頗有幾分熱切：“道友因為多日未曾飲食，然而練武之人本就飯量極大，所以傷了身體的根本，虧損了生命元氣。”
“我認為想要彌補這一點，就要直接從根本上下手，直接彌補人身的生命元氣！”
徐重光一驚，隱約感覺到弦外之音：“如何彌補生命元氣？”
陳攖寧雙手掐訣，朝他一拜：“請道友助我一臂之力，練成地元靈丹，以補人體虧損，恢復生命元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