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黎趕緊攔住景仲,“師父,您別聽師兄亂說,是我自己願意嫁給阿珩的。”

“你願意嫁,不代表他們就能讓你受氣。這門親事,當初我不知情也就罷了,現在我來了,斷沒有讓你被看低的道理。”

說罷,景仲從袖子裡摸出一塊漆黑的牌子,隨手扔給顧沉淵,晃晃悠悠地就往外走。

別人不清楚,謝清黎卻是最清楚自家師父的,那一張陰陽怪氣的嘴,能活活把人給罵死。

沒辦法,勸又勸不住,她只得低眉順眼地跟在師父身後,生怕他把老夫人給氣出個好歹來。

顧沉淵看著手裡的牌子,笑得像偷腥的狐狸,眯著眼關了萬杏堂的門,朝順康坊的方向而去。

眼見離晉國公府不到十丈的距離,景仲在街邊摸了一根枯樹枝,握在手中當作手杖,一把老腰又彎了不少,看著像是身殘體弱的普通老人。

老夫人聽到下人的通報,知道謝清黎來了。

她以為是和離的事已經辦妥,於是帶著陸若檀,慢悠悠地到了前廳。

“昨天就去京都府過籍了,怎麼今天才來?這是答應過你的一千兩銀票,你拿了,日後就不要再同阿珩見面了。”

老夫人將銀票拍在桌子上,看了一眼衣衫襤褸的景仲,眉眼間是不加掩飾的厭惡,“你現在不是我們蕭家的人了,怎麼敢隨便什麼乞丐,都往府裡領。”

景仲顫顫巍巍地走上前,舉起那張銀票,睜大了眼睛仔細看了好幾遍,“這、這就是銀票?竟然還是一千兩?真不愧是國公府呀,好大的手筆!原來當牛做馬五年,能拿到這麼多的銀子。”

景仲作為醫仙谷的谷主,接診的費用從來都是三千兩起步的,他話裡的諷意,只有謝清黎聽出來了。

陸若檀渾然不知,自傲地輕哼一聲,抬起手掩住口鼻,嫌惡地看了景仲一眼,“知道就好!一千兩,是她這輩子都賺不來的錢,拿了錢還不快走!”

謝清黎垂下眸,尷尬地扯了扯唇:“昨天,京都府尹奉詔入宮面聖,我和阿珩沒能過籍。”

老夫人原本浮上喜意的面龐,登時沉了下來。

“你莫不是臨時變卦,又想繼續賴著阿珩?一千兩已經不少了,我勸你不要得寸進尺!”

陸若檀也嘖了一聲,“想要坐地起價,那你恐怕是打錯了算盤。況且幼兒懷璧,只怕你有命拿,也沒那個命花。”

景仲在場,謝清黎不想把場面鬧得那麼難看,忍了忍,“我並沒有那個意思,陸小姐不必把話說的那麼難聽。”

景仲劇烈咳嗽起來,原本就彎著的腰,因為用力,更加低了幾分。

謝清黎以為他被氣得不輕,趕緊扶住他,輕聲問:“師父,您還好吧?要是不舒服,咱們就回去吧?”

景仲咳完,揮了揮手,氣息虛弱地說:“算啦,人家畢竟是國公,位高權重的,哪裡是我們這些平頭百姓能惹的?”

謝清黎有些詫異,一時間摸不著頭腦。

不等她出聲,景仲就繼續嘆著氣說:“能高攀上大將軍,是你十世都修不來的福氣,怎麼還敢要人家的銀子?想來也是你不會像那個坐輪椅的姑娘一樣,伏低做小,拍馬逢迎,才惹人厭煩了。既然人家看不上你,也別等什麼和離了,師父今天和你一起吊死在晉國公府,給貴人們賠罪。”

陸若檀不傻,聽出了景仲對她的嘲諷,當即驚怒交加,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的臉色也不好看,當即重重一拍桌子,“和若檀比,她也配!連給若檀提鞋,她都不夠格。來人,給我把這老乞丐亂棍打出去!”

景仲渾身一哆嗦,像是被嚇著了,跌坐在地上,驚慌失措地將那張銀票舉過頭頂,“不要了,我們不要了,我們這就以死謝罪,貴人別生氣!”

家丁和婆子蜂擁進來,看著坐在地上,渾身顫抖的景仲,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下手。

謝清黎擋在他面前,直視老夫人的眼睛,毫不膽怯地說:“祖母,他是我師父,只是聽聞我要與阿珩和離,陪我來同您說明情況。”

老夫人沉聲喝道:“上不得檯面的東西,平白髒了國公府的地!還不快滾,難不成要我親自送你們嗎!”

謝清黎咬咬唇,俯身去扶景仲。

她也不知道師父究竟是什麼打算,暗暗遞去疑問的眼神。

景仲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別急。

“我們清黎不識大體,可畢竟還是國公府的少夫人,您怎麼能如此羞辱她?”

老夫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若檀出身陸家,曾祖乃忠勇將軍。謝清黎不過是個平民,說好聽點也就是個醫女,她哪一點比得上了?”

聽她這麼說,景仲哀哀地嘆了口氣,“這就是拿身份壓人了。”

“是又如何?”

老夫人不想再和他廢話,朝家丁使了個眼色,就要讓他們把景仲拖出去。

就在這時,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打斷了這亂哄哄的局面。

“你們在這裡吵嚷什麼?”

這下,所有人都不敢再動了,連老夫人也急急起身,“老爺,您怎麼起來了?”

晉國公被下人攙扶著,慢悠悠地走進來。

“我再不來,這個家都要被拆了!”

他顫顫巍巍地揮開下人的手,上前來,親自把景仲扶起來。

“老先生,您說的沒錯,此事是我們對不住清黎。”

說罷,晉國公親自把景仲扶到主座上坐下,端肅著表情,朝他行了一禮。

“我曾允諾過,在晉國公府,無人敢欺辱清黎,卻沒想到她受了這樣大的委屈,這是我的過錯。”

老夫人有些慌亂地解釋:“老爺,我也是為了蕭家打算……”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晉國公抬手製止了。

“你要是知錯了,就來給清黎和老先生一同道歉。”

老夫人的動作頓時僵住了。

她自恃身份,要她給這老叫花子道歉,等於是撕了她的臉皮,扔在地上踩。

況且這麼多下人看著,她要是真的低了頭,以後就再也沒辦法抬頭了。

這僵持的片刻,景仲忽然咳嗽起來,謝清黎趕緊給他端了一杯水,悄聲問:“師父,咱們走吧?”

連在病中的晉國公都被招來了,她心裡實在是過意不去。

景仲喝了口茶,聲音不大不小地說:“我本以為晉國公府裡,都是一群盛氣凌人,高傲短視之人,卻不想原來還有個聰明的。欺負你的時候不見有人心軟,怎麼你反倒心軟了?”

老夫人頓時氣急,再也顧不得穩重,抖著手指向景仲。

“你這老匹夫,究竟有什麼依仗,竟敢在國公府裡撒潑耍渾?老爺敬你幾分薄面,你就真當自己能和我們平起平坐了!”

景仲掀起眼皮,嗤笑一聲,“我有什麼依仗?我不過一個老乞丐,能有什麼依仗。”

就在這個時候,國公府的管家慌慌張張地快步進來,看到前廳一片混亂,愣了一下,接著急聲道:“老爺,夫人,敬親王駕到!”

晉國公和老夫人都一驚。

敬親王?

敬親王是陛下胞弟,在朝中的地位極高,身份可比晉國公要高貴多了。

他怎麼會在這個時候來晉國公府,難道是陛下有什麼旨意嗎?

一片寂靜中,景仲輕笑一聲,不復先前惶恐的模樣,神色自若地抬眼。

“我雖沒有什麼依仗,但依仗我的人可不少,這不就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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