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不喜歡劍。

不過,思及小徒弟並非出自修真世家,對這些事瞭解尚淺,也不認識其他的天靈根,無從比較,說出這話也情有可原。

慕容冽:“……不會,已經算是快了。”

“那就好。”

蘇陸鬆了口氣,“師尊,他們說我該向你要個寶物,帶著去做咱們煉石堂弟子的課業?”

慕容冽隨手在空中一劃,掌中忽然出現了一物,直接就扔了過來。

蘇陸下意識接住,一個踉蹌差點沒站穩。

她定睛一看。

懷裡是一根半長不短的木質手柄,頂端接著一道彎月似的鐵刃,一頭尖一頭扁,看上去鏽跡斑斑。

蘇陸:“……這是鎬頭?”

好吧。

前身回家時房子被燒得僅剩下殘骸,自然找不到錢。

說完給她指了個路。

前身獨自流浪了一段時間,買東西不好意思講價,還會被欺臉生,錢已經花得七七八八,如今還剩下一點點碎銀子和銅板。

先前那些裁衣的修士說做功課能賺靈石!

膳堂那邊收錢也收靈石,自己若是能賺點靈石,那應該也有飯錢了。

蘇陸匆忙抱拳,又險些摔了鎬頭,“我這就去了。”

慕容冽揮揮手,“拿著這個去做功課就行,寅時三刻,別去晚了。”

蘇陸眼睛一亮。

她兩手空空地走了,為了吃飯,只得將身上的首飾典當了,換來二兩銀子,如今已經用掉了一多半。

“你不是雜役吧,否則這會子應該在幹活呢。”

“恭喜你引氣入體啊!”

她根本不會看天色,沒有鐘錶,哪能卡著寅時三刻抵達,只能提前在天亮前出發。

此時天色矇矇亮,林中小路還有些黯淡,高處石階上黑影晃動,烏壓壓一群大概有三四百人,密密麻麻挨在一處。

等等。

那人又說了一句,“往那邊或者那邊走,走那些栽了銀杏的路,向山上,跑快些,能趕上的。”

收拾完畢,她坐在門口臺階上休息,順便數了數自己的全部家當。

蘇陸去庫房扛了一床被褥枕頭和一些零碎物件,重新回到住處,打掃衛生期間,在床下發現兩隻死老鼠,房樑上一隻死蜘蛛。

可能辟穀前的修士飯量就是很大。

那人根本沒想到她是這次新入門的,還以為是五年前那一批,辛苦修煉至今終於鍛體境一重,聞言揮揮手。

慕容冽是他的師伯?這還是個輩分高的!

蘇陸:“我師父忙,打擾這位師兄了。”

“第一天累些,小心傷著。”

她離開膳堂,在路口茫然地站了幾秒鐘。

說完就把門關了。

她趕去先前那條街上,隨意找人一問,得知三支隊伍都出發了。

那人看著二十來歲的模樣,個子高挑,生得俊秀清雋,聞言微笑了一下,“新人入堂都要去庫房領一應物什。”

不過,當她離開時,看到另一桌擺了兩隻燒鵝兩隻烤鴨還有一盤烤乳豬,總共也只坐了兩人,吃得比她還快些。

然而還是晚了一些。

這時間膳堂的人不多,新人都去聽講,半新人去做早課,院子裡的桌位大都空著,就只有零星幾個人。

她回到小屋時,又累得氣喘吁吁,休息一陣才起身去了山腰。

這鎬頭也不知是什麼材料鍛造的,沉得要死,拿在手裡手疼,扛在肩上肩疼。

按照今日的飯量,可能再吃三天就沒錢了。

按照購買力換算一下,這裡一兩銀子大概等於一千塊人民幣,一文錢也就相當於一塊錢。

滿街都是匆忙來去的修士,蘇陸只能挑了一個腳步悠閒且看著面善的,上前打聽事情。

“謝謝大姐!”

那修士奇怪地看著她,視線落向她的腰間,“那你師父沒有告訴你——哦,慕容師伯的徒弟啊。”

蘇陸望著僅剩醬汁和碎骨的盤子,覺得這飯量好像不太對勁。

她已經槽多無口了。

次日清晨,蘇陸結束了一輪靈力運轉,扛著鎬頭衝下山了。

蘇陸:“?”

她掏了掏兜裡所剩無幾的銅板,將兩盤烤乳鴿一盤燒雞和三個饅頭吃得乾乾淨淨。

蘇陸緊趕慢趕,跑得都岔了氣,終於在山腰的另一邊,趕上了大部隊。

這些年輕人都穿著短衫褲裝,一眼望去看不見長袍裙子,他們手裡拎著鎬頭鋤頭鐵鍬榔頭,乍看像是一支簡陋的施工隊。

前面的人腳步輕快,甚至有些幾乎足不沾地向上走。

蘇陸喘著粗氣混到隊伍後面。

後面這些人的體力都差些,不若前面的輕鬆,然而也比她要強了一些。

整個隊伍前進速度不慢,蘇陸氣喘如牛,滿頭大汗,腳步發飄。

他們走的本來也不是大路,越向上越是崎嶇,石階也高低不平,還有少許青苔,一不注意就會打滑。

蘇陸第三次摔跤時幾乎要爬不起來了。

或許這一幕過於慘不忍睹,旁邊的人拉了她一把,在她道謝的時候搖搖頭,似乎也不想多說話浪費體力。

天色越來越亮,他們在山林中穿梭,周圍卻依然昏暗,又走了一刻鐘,整個隊伍鑽進了一處山洞。

這山洞頗為狹窄,一次最多容兩人並行,長長的隊伍走了許久,才輪到後面。

蘇陸順著閃動向裡走,看見稍遠處空中漂浮著一片朦朧光幕,前方的人都一聲不吭地走入光幕,然後就消失了。

那好像是個入口。

她穿過光幕,裡面果然是另一番天地。

天空塗抹著血色,沙地赤紅高低不平,四處嶙峋怪石,灰白巖體龜裂,縫隙裡依稀透出一道道流光。

空氣滾燙,腳下的沙地也熾熱無比,彷彿在被烈火炙烤。

修士們的身影很快散開,大家都輕車熟路找到某個位置,掏出傢伙幹了起來。

蘇陸還在入口愣著。

旁邊的修士觀察她一會兒,悠悠地開口道,“第一次來?”

蘇陸一轉頭,“咦?是你?”

這不是昨天給她指路去庫房的師兄嗎。

蘇陸一邊說一邊擦汗,“師兄你好啊,沒錯,我從沒來過這裡。”

這裡實在太熱了。

哪怕她站著沒動都在不斷冒汗,額前頭髮溼了,後背的衣服都粘在了身上。

“這裡是血觚寶窟的一角,咱們仙宗的三大寶窟之一,最是盛產靈石和各類稀礦。”

那人帶著她走了一段路,將她引到一處空地上,“來吧,這邊好挖一點。”

他們一路上從許多人身邊經過,那些人都在默默地用手中工具進行挖掘工作,各種姿勢各種角度。

蘇陸已經悟了。

她看著那些奇形怪狀的巨石,不由點頭,“我懂了,我要挖哪一座?”

煉石堂的人挖石頭,沒毛病。

旁邊的人指了指地面,“先把下面這塊刨一刨,讓它至少露出地面三寸吧。”

蘇陸低頭。

凹凸不平的紅沙地上,露出了一小塊灰白的石脊,約麼有半寸左右,大部分都埋在地裡。

蘇陸捲起袖子,“三寸之後呢?”

“你真能刨到三寸,今天的課業就結束了。”

好傢伙。

蘇陸早發現這沙土異常結實,聽到這話頓時面色凝重。

“咱們煉石堂弟子,築基境之後,資質好些的會繼續修煉,資質平庸些的會在堂中找個活計,攢靈石打造法寶。”

那修士隨口道:“但是築基境之前嘛,練氣境的去秘境修煉,或是去司世堂接些降妖除魔的任務,鍛體境的就在這挖石頭。”

蘇陸:“……我知道了。”

“寶窟裡冷熱變化不定,你自己注意些。”

那人走遠之後,她活動了一下手腕,舉起鎬頭嘗試著挖了一下。

鐵刃敲擊在沙地上。

——咚!

駭人的撞擊聲響起。

蘇陸:“?”

這地面是鋼板打的嗎?

她試著將鎬頭按進或是踩進地裡,發現自己完全做不到,反而累得又出了一身汗。

蘇陸站起來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將鎬頭重重砸了下去。

十字鎬的一邊寬刃,終於插進沙地裡,只是僅進去了一點點,比指甲蓋還短些。

她的右手虎口卻是已經震裂了。

蘇陸:“………………”

那佈滿鏽跡的鎬頭卻是完好無損。

她伸手扯了一下,鎬頭紋絲不動,彷彿被焊在了地裡。

蘇陸罵了一聲,又試了很多次,才將鎬頭拽出來,整個人還跌坐在地。

腳邊只多了一小蓬細碎的沙子。

石頭依然埋在原處,看上去和剛剛沒有任何區別。

她伸手摸了摸。

這被刨出來的沙土硬如鐵屑,稍微用點力氣,恐怕連手指頭都能扎破。

接下來,蘇陸都在反反覆覆地刨土挖土,然而每次能挖松的沙土都少得可憐。

大概到了下午,寶窟還忽然變冷了,呼吸時嘴邊都是白氣。

偶爾還會颳起寒風。

她本來已經熱得快要死掉,忽然被風吹了個透心涼,一盞茶不到的時間手就凍僵了。

蘇陸艱難地喘熄著,只覺得嗓子裡像是插了根烙鐵,身上血液更是幾乎凝結成冰。

她真的很想從這裡跑出去,回到溫暖溼潤的凝碧峰竹林。

蘇陸開始思考等自己出去要吃些什麼。

手指從疼痛僵硬到徹底沒有知覺。

她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機械性地挖著地,無數次將沉重的鎬頭舉起來又砸下去。

“行了行了,收工了。”

先前那個修士過來叫停了她,看了一眼進度,“還不錯,這也差不多有三寸了。”

蘇陸已經累得說不出話。

蘇陸:“這課業是每日的?”

他看了她一眼,“這塊原礦挖出來就有你的一半,你明日若是不來,說不定別人就撿了你的進度,有些人是一天就能挖一塊的——”

蘇陸:“?”

蘇陸:“好了我懂了,明天見。”

“等等。”

那人喊住她,扔來一小塊瑩潤剔透的藍色晶石,“你今日的課業達標,拿著吧。”

蘇陸手忙腳亂地接住。

“謝謝師兄,我還以為要去下面領呢,唔,這就是靈石?”

“不錯,在修真界,靈石用處很多——閬山靈氣濃郁,咱們仙宗的弟子,在山中任何一處,都能直接汲取靈氣化為靈力,但在那些靈氣稀薄之地,就只能去吸收靈石中的靈氣了。”

他解釋道,“而且煉器煉丹法陣運作都少不了靈石,這東西也相當於修真界的錢了。”

蘇陸又道謝,“師兄怎麼稱呼?”

“我叫夏知秋,窗中海月早知秋的知秋。”

他笑了一下,“聽說師妹姓蘇?”

蘇陸:“是,夏師兄從哪聽說的?”

“玉虛殿中諸事,已經傳出來了,師妹也算是名人了。”

夏知秋看了她一眼,“對了,慕容師伯讓你過去一趟。”

說完就走了。

返回時無人領路,修士們都各回各家了,蘇陸在山裡兜兜轉轉了半個時辰,才成功找對了方向,去了慕容冽的住處。

她這次沒猶豫,立刻敲了門,“夏師兄告訴我,師尊有事找我?”

慕容冽開啟門。

他依舊是那副衣冠不整的樣子,半散著頭髮,睡眼惺忪,彷彿剛剛醒過來。

高大頹廢的男人垂眸看著她,“嗯——”

蘇陸:“?”

她全身無處不難受,胳膊幾乎抬不起來,腿也酸腰也痛。

原本手上只有一點薄繭,現在早都磨得血肉模糊了。

前身也幫姨母一家幹活,但像是灑掃推車摘果子之類的,都沒這麼累。

蘇陸:“師尊,我要站不住了,我能坐一下嗎。”

她也不等對方同意,直接歪倒在廊橋的坐凳欄杆上。

不管什麼反派不反派了。

她真的不行了。

慕容冽對她的表現並不意外,隨手丟來一個小小的瓷瓶,“手。”

蘇陸接過瓶子,抖著手將塞子拿出來,頓時聞到一陣子清香提神的氣息。

她將瓶子裡的藥液倒在手心,發現那些磨破的傷正在迅速癒合。

蘇陸:“!”

慕容冽:“……這東西還有很多,待會兒你抱兩罐回去。”

蘇陸連連點頭。

慕容冽看她好像有了些精神,反手遞來一柄連鞘的長劍。

“叫你來是讓你試試這個。”

蘇陸疑惑地接了過來。

劍鞘入手冰涼,通體玉白,鞘上又雕出一簇花樹,枝條纏繞,枝椏上玉蘭盛放,煞是好看。

這劍狀似輕巧,拿在掌中卻極為沉重。

蘇陸勉強用一隻手抓住劍鞘,另一手攥著玉質握柄,用力將長劍拔出。

冷光乍現,寒意撲面而來。

劍身長而纖細,蒼白無瑕,又薄如蟬翼,籠罩著一層朦朧霜霧,宛如凜冬深譚裡凝結的寒冰。

蘇陸輕輕吸了口氣:“這不會是覆雪吧?”

那赫赫有名的仙器?未來對陣中原第一劍修的法寶?

慕容冽抱著手臂倚在門框上,“雖說你沒有冰靈根,但只要不是相剋的火靈根,其他屬性靈力催動也不難。”

蘇陸猶豫著運轉了靈力。

空氣中的冷意猛然加劇!

那蒼白皎潔的長劍上,霜氣縱橫,寒浪翻滾,甚至劍刃都充盈了白光!

慕容冽臉上的頹唐神情一掃而空,眼中的睡意不再,驟然射出精光。

在震驚之後,蘇陸忽然感覺到覆雪開始發熱。

不對。

不是這把劍在發熱!

那種熱意從握劍的手上擴散,轉瞬間燒燎至手臂乃至胸口——

這是要發病的前兆!

蘇陸連忙歸劍入鞘,有些失禮地將覆雪塞進慕容冽的懷裡,然後趕忙抽身回退。

她輕喘了一口氣,趕緊為自己的行為編個理由,“雖然不知道師尊讓我試什麼,但我不喜歡劍。”

慕容冽若有所思地盯著懷中的覆雪。

聞言他挑了挑眉,“你喜歡什麼?”

蘇陸正強忍著不去靠近他,只能再次後退了一步,全身都陷入了那種熱意的炙烤中,血液彷彿都在燃燒。

蘇陸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我喜歡刀。”

她的呼吸沒亂,可能臉色也正常,但內裡的煎熬無法形容。

慕容冽看了她一眼:“哦,什麼刀?”

蘇陸看看那纖細文雅的仙劍。

她對兵器沒有喜好,刀劍錘子斧頭都一樣,但只要不讓她再接觸覆雪就行。

蘇陸信口胡謅道:“大的。龍頭狀元刀,乾坤日月刀,九環大砍刀,青龍偃月刀,反正越大越好!”

慕容冽:“……就只喜歡刀?”

蘇陸:“呃,反正只要不是劍,那什麼八角錘三股叉狼牙棒鰲頭斧九齒釘鈀方天畫戟,我都喜歡。”

慕容冽陷入了沉思,然後點點頭,“我大概明白你的愛好了,和你的師兄們倒是路子相似,我會幫你留意。”

蘇陸:“…………”

蘇陸:“謝謝師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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