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蘇陸:“……”
他的動作不緊不慢, 若是她真的不想被觸碰,完全能夠躲閃過去。
不過,既已知道不會發病, 她對於這種程度的接觸自然也無所謂,甚至還樂得對方給自己解圍。
或許是陰靈根的緣故, 她體溫偏低, 因此手腕和掌心依然殘留著熱意。
蘇陸默默收起石頭,“謝謝了,若是遇到魔修,我一定給你們報位置。”
紀衡之看到了剛才那一幕,此時神情微妙, 聞言又苦笑一聲。
話說得沒問題, 但乍一聽, 又好像是他想讓她幫忙找魔修了。
他本來不是這個意思,此時也不好再解釋了。
“那我也要動身了,剛剛收到師姐的傳訊, 罄山左近有魔物作亂。”
紀衡之說著看向一側的穆采薇,“幾位師侄就先回宗門吧,路上也小心些,若是遇到什麼麻煩——”
蘇陸知道這種東西, 類似於這個時代的遠端聯絡工具, 有些是成對打造, 有些則是可以一對多個。
有些散修羨慕地看了過去。
蘇陸向他抱拳,“後會有期。”
“這還有什麼講頭?”
他一邊斟酒一邊說道:“若非情勢不對,他們當中那幾個練氣境,多半都會向你邀戰。”
顏韶就給她簡單解釋了一下。
冀州的仙府都尊萬劍宗為魁首,這裡的修士們對萬劍宗門人也頗為崇拜——
“劍修以劍為正統,正因為有所限制,萬劍宗門人更是以此為榮,還覺得旁的門派做不到,是因他們能力財力有限,只得濫竽充數。”
蘇陸眉頭大皺,“為什麼?不喜歡玄仙宗的人?”
顏韶把玩著酒杯,“他們是名副其實的第一劍修仙門,可並不是因為他們那裡使劍的最多。”
很多打造法寶的材料本身有限制,並不是可以被隨意揉圓搓扁的,有些只能做成固定形狀。
算了。
“還是於師姐思慮周全。”
說完看向蘇陸,“兩位道友,就此別過。”
在門派裡受氣的人,和那些過得順風順水的修士,總歸是不太相同。
他語氣頗為隨意,但仔細聽又有些認真告誡的意味。
“……他們有沒有想過,他們之所以很多人拿不到靈器,或者說法寶緊張,就是因為他們的法寶必須是劍?”
紀衡之伸手將那玉簡推回去,一直推到穆采薇的袖子裡,“這樣珍貴的東西,不要隨便拿出來,弄丟就不好了。”
“這青色的還不知值多少上品靈石呢。”
“傳音玉簡是響靈玉打造,這種玉石顏色越淺越值錢,傳音玉簡色澤越淡,傳音範圍越廣,我師父有兩塊黑的,已經能在千里之內傳音了。”
蘇陸簡直滿頭黑線。
也有人暗中交換了眼色。
穆采薇點頭, 從手裡掏出一塊深青色的玉簡, 甜甜一笑, “師尊這次特意讓我帶了傳音玉簡, 若是有麻煩, 我等立刻知會師尊。”
那些只能做刀做槍的天材地寶,在萬劍宗這裡就被淘汰了。
蘇陸想想他的身份,說出這話再正常不過。
她是覺得這事槽點滿滿,但是人家願意驕傲就驕傲去吧。
顏韶沒說話。
傳音玉簡造價昂貴,哪怕是最次的,也幾乎抵得上一把下品靈器了。
蘇陸:“…………不是劍又不代表不是好的法寶,質量到位不就行了。”
果然,大廳裡再次響起一陣輕微的議論聲。
顏韶晃了晃空掉的酒壺,招呼店家又上了一壺新的,“除了那個姓紀的小子,其他人都對你有些意見。”
“那傳音玉簡居然是青色——”
曾經有煉石堂的人拿出來顯擺過,其他人無不投去羨慕的目光。
顏韶看上去沒那麼崇拜他們,但這大概就像他沒那麼討厭魔修一樣。
雖然心裡起了念頭,但那是萬劍宗修士,誰敢在冀州招惹他們,更何況是劍仙一脈的弟子,個個都不好惹。
也有的可以隨時改變咒文,增添新的聯絡物件。
他們有這麼一條限制,等同於減少可用的法寶數量。
穆采薇等人也相繼離去了。
蘇陸重新坐下,“這應當不是我的錯覺吧,他們當中大部分人都對我看不順眼。”
就算惹得起他們,也沒人惹得起背後的萬劍宗宗主。
“你可莫要因此看不起萬劍宗這個門派。”
但畢竟是冀州本地的修士,對萬劍宗的瞭解顯然不少。
“嗯。”
蘇陸正色道,“紀衡之說他是劍仙弟子當中最弱的一個——”
他在原著裡和段鴻實力是差不多的。
不提自己那兩個實力成迷的師兄,段鴻是玄仙宗年輕弟子裡最強的那一批,其他人和他也是不相伯仲。
紀衡之卻直接表示他的師姐師兄們比他強了一個甚至兩個大境界。
考慮到劍仙本人的年紀,這些徒弟們的年齡都不會很大。
蘇陸:“他們宗門裡高手極多,這我倒是知道,更何況穹冥仙尊本人的實力——”
“萬劍宗宗主醉心於劍道,除非你在武神山上殺出一條血路,將萬劍宗修士屠上一大半,否則他能不能出來見你都是未知之數。”
顏韶輕飄飄地道,“所以他反倒是不用在意的那個。”
蘇陸:“……”
若干年後還真有人那麼幹了。
“我要走了。”
顏韶起身,“我答應你的事也不會忘記。”
蘇陸:“?”
答應什麼了?
桌對面的人微笑了一下,手腕一翻,遞給她兩塊長長的淡綠色玉簡,“傳音玉簡和傳訊玉簡。”
蘇陸愣愣地接到了手裡。
兩塊玉簡都是規整的長方形,觸手溫潤光滑,色澤蒼翠剔透,正面雕著太陽紋,背面印著玄奧的金色咒文,隱隱泛著流光。
她對比了一下兩塊玉簡,發現背後的咒文排列有些不同,從正面看倒是完全一樣。
“我答應幫你留意法寶。”
顏韶笑著說道:“那若是有合適的,我自然要告訴你一聲。”
蘇陸:“…………”
你來真的啊大哥。
蘇陸早就感覺到他挺有錢,從穿著衣料也能看出來,但是他的富有程度好像還是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大廳裡的修士已經走了,此時只剩下些尋常客人,自然不會太過注意到玉簡的獨特之處。
蘇陸:“這個顏色,嗯,一定很貴吧。”
顏韶不置可否:“我們接下來天各一方,離得遠了,唯有這樣才能保證你我隨時聯絡到彼此吧。”
蘇陸想說點什麼話拒絕一下,但他看上去真的完全不在意。
而且,難得有個又談得來又不會觸發詛咒又不是什麼未來大反派的朋友。
目前她自己認識的人裡還沒有誰同時符合這三個條件呢。
蘇陸:“那我先暫時收下,若是以後你需要了,我再還給你。”
反正這個也不繫結使用者,她只要小心些別弄丟弄壞了就行。
“不用,我並沒有那麼多需要用玉簡聯絡的人——”
他停了停,“或許也只有你一個吧。”
蘇陸下意識想起那個銀髮男人,“你師侄不算麼?”
“我們住得不遠,有事喊他一聲就行了。”
顏韶不在意地道:“你拿著吧,不必太過在意,就算弄丟弄壞也沒關係,我再給你幾個都行。”
蘇陸心情複雜,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只得將玉簡收了起來。
“話說,七玄門已經沒了,接下來你要去哪?”
顏韶搖搖頭,“我早就出師了,在外面做生意,現在,大概要去一趟北邊吧。”
很多二流三流的門派,築基境甚至練氣境都能出師,這也不奇怪。
蘇陸點點頭,“那改日再見啦。”
在飯館分別之後,她也不想在冀州過多停留,直接啟程回閬山了。
一路上也並未遇到魔修,只是在兩州邊境的荒山裡,看到了一群黑漆漆的魔物。
它們骨架嶙峋,四肢細瘦,只覆蓋著一層薄薄的肌肉,身上披著血肉模糊的皮膜,背上的翅膀破破爛爛。
乍看像是蝙蝠,只是個頭卻近似馬匹。
因此哪怕只有零星的十幾只,在山林中游蕩時,也是一大片黑影飄來飄去。
蘇陸站在不遠處的山頂上休息,一低頭就看到了這群東西,只覺得渾身都難受。
並不是因為它們長得醜生出視覺刺激,而是一種無法描述的不舒服的氣息,讓她很想第一時間遠離。
雙方之間有一段距離,但魔物們似乎本能地追逐靈力,很快就開始向她靠攏。
她注意到它們好像沒有眼睛。
蘇陸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對付這群東西,見狀還是直接跑上高空,然後開始狂奔。
魔物們並沒有追過來,也可能是追了一段路就因為太遠失去了目標。
她平平安安回到了青州境內,原路返回到凝碧峰的結界出入口,遠遠就望見那裡聚集著不少人。
他們站在值守弟子們休憩的小樓旁邊,有人在等自己的朋友,也有等師弟師妹等徒弟的。
許多人面露憂色。
“冀州的事你聽說了嗎?”
“好像有那什麼七玄門被滅了?這門派我倒是沒聽說過……”
“確實不是什麼大門派,不過據說在當地還挺有名的……”
“反正那些魔修是真的開始了,現在魔物都湧到青州來了……”
“我那小徒弟堪堪練氣境,這次是為了驅鬼才跑到濰河城,這一路上若是遇到魔物,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得來……”
蘇陸一走進護山結界,也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黑衣青年站在人群后方,向她微笑著招手。
她眼睛一亮,快速跑了過去,“二師兄!你沒等太久吧!”
崔槬微微搖頭,“師尊猜測你會在暉雲休息一夜,再趕回來差不多也就是今天了。”
周圍的煉石堂修士都在看著他們。
半晌,有人忍不住上前問了一句。
“蘇師叔祖……從哪個方向回來?可有遇到魔物?”
蘇陸照實回答,表示自己過來這一路,還沒在青州境內遇到魔物,接著說要回去給師尊覆命。
他們都知道她身份,何況崔槬還站在旁邊,誰也不敢問太多,就讓開了。
兩人並肩上山。
蘇陸猜測崔槬也知道一點自己的情況,反正他也絕口不提帶自己御劍之類的話。
“有受傷嗎?”
此時青州已入深秋,凝碧峰在結界庇護下,又兼靈氣充沛,漫山遍野依然綠意蔥蘢,蒼翠如故,只是落葉多了一些。
他們從山中大道轉入小路,由石階拾級而上,迎面吹來的風裡帶了幾分涼意。
“……沒有。”
蘇陸輕鬆地道:“我見到魔物了,不過它們沒追上我。”
她描述了一下那些魔物的樣子。
崔槬瞭然頷首,“那應該是幽蝠,下等魔物的一種,一個兩個不難對付,不過一般都會成群出現。”
他頗為讚許地看了她一眼,“師妹及時離開是對的。”
蘇陸鬆了口氣,“我當時也有種感覺,就是最好快點走。”
“若是比照上一次祭星教活躍的時期,魔物或許會越來越多,等你休息一下,去秘境裡練練手,下次遇到它們也有個準備。”
蘇陸用力點頭,“我聽說咱們凝碧峰就有小籠山秘境的入口,裡面是有魔物的?”
“嗯,秘境本就是魔域的一部分,只是被獨立分割出來,確保裡面魔物數量有限,亦不會出現太強的魔物。”
崔槬沉吟一聲,“第一次我和你一起去,穩一點吧。”
蘇陸:“會不會很麻煩師兄?”
“不麻煩,當年大師兄也是這麼帶我的,完了還特意說過,以後老三來了就輪到我。”
崔槬很淡定,“我也答應了。”
蘇陸:“我懷疑你當時覺得以後可能是沒有老三了,所以才答應得這麼痛快。”
崔槬露出幾分意外之色,“嗯?竟被你發現了。”
“……”
蘇陸先去了湖中小樓,嚮慕容冽覆命,崔槬在外面竹林裡等她。
她敲開門拿出了之前那封信,“有負師尊所託。”
慕容冽仍然是那副不修邊幅的樣子,彷彿是剛剛睡醒。
他的頭髮隨意束著,外袍大敞著,露著一塊肌理分明的強壯胸膛,渾然不懼深秋的寒風。
“他們的事都傳遍了。”
他不在意地道,接過信隨手一抖,就將那未拆封的信件揚成了粉末,又被風吹得了無痕跡。
“並非你的過錯。”
蘇陸:“但我若是早去一陣——”
“然後一起成為鬼門大陣的祭品,再被太陰星一把火燒成灰?”
蘇陸頓時無語,“你就不能想點好的,我更早去一會兒,然後在魔修來尋仇之前跑掉吧?”
說完想起對方提到的鬼門陣,“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以活人做祭,讓人在陣中化作厲鬼,待到數量足夠多,陣法就成形,待到來人再入陣,也會被毀去肉身,只剩魂魄。”
慕容冽冷笑一聲,“一群不上臺面的東西。”
蘇陸:“…………七玄門不是正道仙門麼?還會用這種手段?”
慕容冽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許多仙府都有護山靈,你猜他們是什麼?”
那不就是鬼嗎。
蘇陸下意識想道。
接著她反應過來,“啊?我以為那是,嗯,修煉走火入魔隕落的,或者各種自然死亡的修士?”
慕容冽不置可否,“有些是,有些卻也未必。”
蘇陸:“…………”
要不以後還是當個妖怪吧。
“玄仙宗沒有這種陰私東西。”
慕容冽彷彿看穿她的想法一般,“但這些事你要知道,日後無論去往何處,都不要卸下防人之心。”
蘇陸默默點頭。
他又將她上下打量一遍,“沒受傷?”
“……沒有。”
慕容冽不再多說,也沒有讓她講述路上經歷,反倒直接問起另一件事,“你和中州靖陵沈家有關係?”
蘇陸:“……我不認識他們家的人,師尊為什麼這樣問?”
他們還沒走?
“那群琅嬛修士如今還在落雁峰,有個人行功受傷出了岔子,借休養之故賴著不走。”
慕容冽停了一下,“那沈家兄妹打聽過你的事。”
蘇陸:“啊?”
蘇陸心裡一沉。
難道那天在藏秘塔外,還是被他們看到了自己的臉?
不過,她只是練氣境,沈家兄妹是開光境,修為比她高了兩個大境界,五感自然更為敏銳。
她以為自己跑得足夠快,說不定他們當中某個人,就在她回頭時,已經將她的長相看清了。
果然,慕容冽接著問道:“他們去藏秘塔時,你是不是見到他們了?”
蘇陸:“……我遠遠看了一眼就扭頭跑了,當時我也不清楚他們是琅嬛的人,只因為不想和那些落雁峰弟子打照面。”
她曾被清霄仙尊公然拒絕,又被宗主拒絕,最終淪落到外門。
這件事幾乎已經傳遍了玄仙宗。
煉石堂的人當然不敢笑話她,否則豈不是在說大長老的門下並非好去處。
其他支脈的弟子,尤其是落雁峰的人,對她可就沒什麼好氣兒了。
別人被首座拒絕無不羞愧難堪,她沒有半點不適,只想當宗主的徒弟。
她那自然淡定的表現,完全是因為她也沒看上清霄仙尊。
雖然知道她只是尋常人家出身,對修真界諸事瞭解甚少,但許多落雁峰弟子,尤其是將清霄仙尊敬若神明的,想想就覺得來氣。
更別提她的兩個師兄,在大比裡連續挫敗內門四峰裡的高手,只是後面輸給段鴻和虞錦書,才讓大家鬆了口氣。
慕容冽對這其中的彎彎繞繞自然門兒清。
他也知道自己這小徒弟是個不吃氣的,但同時又身中詛咒,因此也會下意識避免衝突接觸,直至避無可避。
他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你們這一個個都——”
話沒說完,面前的人已經露出幾分窘迫和歉意。
“不用這樣,也不要說些對不住我的話。”
慕容冽伸手彈了她的額頭,“你師兄們當年給我添的麻煩可比這要多,而且如今也沒停下,所以也不多你一個。”
他停了一下,“不瞞你說,我早就厭了這個修真界。”
蘇陸訝然抬頭。
慕容冽極為隨意地道:“縱然我的每個徒弟都身懷秘密,且是一旦暴露就會被萬人喊打的秘密,我也不會在意。”
蘇陸不確定他是否已經察覺了半妖血脈的事。
但那是她自己都沒弄明白的東西,此時也沒必要說得太清楚,乾脆保持沉默。
“就算你們日後都成了罪孽滔天的惡徒又如何。”
慕容冽冷哼道,“能將是非對錯掛在嘴邊的,都是愚昧平庸之輩,他們的想法毫無價值。”
“師尊。”
他看著面前的小徒弟幽幽抬起臉。
少女長睫輕顫,那雙翦水深眸裡寫滿了怨念,“你說你不會在意對吧?”
然後輕嘆一聲,伸手從懷裡掏出了寒光閃爍的短刃,“因為你戳我的頭,我現在犯病了,來打一架吧。”
慕容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