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巨門星此時就在百丈之外， 論理說不算很遠，以他的修為，被人這樣盯著看， 早該能感覺到了。
然而他完全沒有回頭。
蕭天煬眼中的憐憫越發深重，又看向顏韶， “……仙尊一言九鼎， 我們自然相信。”
雖然知道這並非合適的時機，但他仍然忍不住問道：“不過以教主的年紀，與我們稱兄道弟是否不太合適？”
顏韶非常淡定，“倘若我尚且不合適，來日若是有比我更年長的， 以兄長之禮待兩位， 你們又當如何？”
這話裡資訊量不少， 然而兩人都聽得明明白白。
崔槬笑了一聲，直言不諱地道：“妹婿待大舅子是一回事，仙尊自然又是另一回事。”
“再說。”
蕭天煬更是滿臉坦蕩， “年紀多大也是妹夫，就像來日無論我喜歡的人年紀大小，以我對六六的瞭解，她肯定都會將其視為嫂子， 無論是比她大個幾千歲還是比她小多少歲， 那我還有什麼好在意的。”
包括魔修們都有不少為之驚訝的，顯然沒想到他敢說的這麼直白。
縱然隔著老遠都聽見了這邊的對話，許多人都投來震驚的目光。
蕭天煬：“我就這麼一說。”
顏韶：“……”
她隨手一揮，那重逾千斤的石頭就直接飛出去，露出下面的地洞入口。
光芒落地，一道道人影躍下仙劍。
如今留在武神山內的，大多是白日裡受了傷的、晚上臨時有事，亦或是修為太低沒法去湊熱鬧的。
一行人迅速沒入地洞裡，從臺階上飛身而過，又用靈力封閉了幾處機關，進入下方一處隱秘的洞穴裡。
今夜有一場元嬰境比試，大多數人都被吸引去了會海峰。
孔遐在最前面，很快找到了一處爬滿青苔的巨石，周圍樹藤掛落，灌木蔥鬱。
崔槬搖頭，“將‘也許’去掉。”
顏韶輕嘆一聲， “蕭仙君果然不凡。”
這裡數以萬計的修士， 絕大多數都被送入魔域了， 極少數逃跑了， 剩下的也不過百十個人。
“自信點。”
他們身上皆是天仞峰的長老服飾，為首的外袍花紋更為繁複，便是權力僅次於宗主的護法大長老。
尤其是聽聞宗主已經去了魔域，他們嘴上不敢怪罪，只說宗主必然是去斬妖除魔為了天下蒼生。
蕭天煬愣了一下，“所以他到了嗎。”
他輕輕地說道：“令師妹蛟蛇化龍，今夜過後，必然名動神州……”
他們皆是化神元嬰境高手，落地後身形微動，一路穿過小徑深入林中。
崔槬茫然地看向師兄， “你到哪裡去找個幾千歲的？妖族最大的那幾位也才兩千多歲。”
都是元嬰境以上， 還有零星的化神境，聽力自然都很敏銳。
顏韶面上神情沒有半點怒意，“兩位說得有理，有時候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何我真會在意什麼年齡。”
在眼下的場景裡，任何人聽了這話，都會下意識腦補出各種大戲。
幾道流光劃過黯淡的夜幕，沒入天仞峰的西側山腰間。
“行了，仨化神境呢，你攔得住嗎你。”
說完又灑然一笑，“雖說好像是數百年籌謀，但其實我也沒怎麼認真對待，後面如何發展，就由天命而定吧。”
“早就到了，你又不看玉簡是吧，他要是沒到，我早就攔方才那些人了。”
崔槬開口道，“教主已然出手，想來不會放著西荒和東海的萬眾妖族不管。”
一條曲折幽深的石徑通向林裡，兩邊草葉瘋長。
也不知道是誇獎還是諷刺。
那山洞裡頗為空曠，只有中間杵著一座巨大的石臺。
這裡寂靜偏僻，周遭皆是蒼翠深林，斑駁巨巖掩映其中。
萬劍宗山府。
蕭天煬也感慨了一句，“也許還要算上師尊。”
然而內心裡想法各異，大多人都期盼著穹冥仙尊立刻回山，最好能一併將魔尊殺了。
“哈，今夜過後，我們師兄弟二人也會變成邪魔外道。”
他微微側過身，俯瞰著會海峰的廢墟，以及奔流不息的江水。
天仞峰內的萬劍宗弟子並不算多，但也剩了數百號人，並有一些長老駐守，以防萬一。
會海峰那邊的訊息已然傳開，魔尊帶著一眾祭星教教徒壓境而來，眾人皆驚恐不已。
空中橫亙的黑霧漸漸變得稀薄，天上的暗雲也稍稍散去，一縷慘淡淒涼的月光傾瀉而下。
顏韶不置可否，“崔兄定然比旁人更清楚，妖族有多麼厭惡濁氣，這話反過來說也一樣，即使我不動他們，他們就能放過我們？妖皇被封印一事，與我本人無關，但其實也有我教的人在暗中支援。”
那石臺被打磨得極為平整，上面刻畫了繁雜無比的紅色法陣，密密麻麻的咒文相互勾連，石臺正中散落著一些綠色晶石的殘片，裡面蘊藏著血紅的絲狀纖維，還有絲絲縷縷的金色細光。
那些金色光絲仍然煥亮，有細碎的金光溢位綠晶石，沒入到紅色法陣之中，維持著整個法陣的運轉。
法陣外圍也延伸出道道紅色絲線，順著石臺的基座蔓延而下，若隱若現地遍佈了整個山洞。
孔遐佇立在石臺前面，只猶豫了片刻，就要伸手。
“師姐！”
旁邊的王長老阻止道，“我們費盡心思、折損多少人手，方才做出來的法陣，難道如今當真就這麼毀了？”
他想想又道：“再說這會子毀了陣法，山府內的靈氣散去，叫外人得知，豈不是印證了我們……”
“那姓蘇的信口雌黃！”
另一邊的於長老怒道，“我們何曾殺害那麼些人，它們大多是被山中的陰封印法陣吸引自行聚攏的，才被當做護山靈放在山中，假若那些冤魂都是祭品，也早就在魂晶裡湮滅了，她怎能輕鬆將其召喚出來？”
“夠了！”
孔遐搖搖頭，“我們難道還要去挨個解釋，說她那些話都是汙衊，並說‘我們其實只獻祭了一個仙尊和十幾個金丹境幾個元嬰境的魂魄元神麼？’”
她抿了抿嘴，“蘇陸今日眾目睽睽之下說出來的話，宗主也聽得一清二楚，他這會子追去魔域，等他回來……”
穹冥仙尊確實不知道這件事，因為他甚至懶得用神識仔細在山中搜查。
然而他如今已經得知，等他回來認真搜一圈，找到這裡便是時間問題。
“要我說，比起毀掉此物，不如我們直接逃了，否則宗主若是對我們搜魂——”
“自然將記憶洗掉，拿個不相干的事搪塞過去！”
幾人沉默片刻。
“大長老。”
王長老冷哼一聲，“那我們原定的下個月將剩餘的元神殘片化為護山靈……”
孔長老擺了擺手，“事已至此，這些都暫且擱置吧，你們還不懂麼？今夜之後，中原修真界必將動盪。”
“若是這麼說，世人也沒那閒心來管我們做過什麼了？”
王長老嘲諷地道，“我們豈不是在這裡自己嚇自己？只憑一個妖族的信口胡謅……”
“是嗎？”
一直沒說話的宿長老眼神一沉，“你們真以為她心裡不清楚？她什麼都知道，就是篤定我們不能說出真相。”
王長老冷笑道，“師弟又是如何知道她知道？”
“她師父是覆雪劍的劍主，她還戴著沐寒星的鐲子。”
宿長老咬牙切齒地道：“當年師尊親手為沐寒星打造的……”
王長老又嗤笑起來，“你嫉妒他多少年了，如今死得灰都沒了，竟然還惦記著，就你這心態如何進境？”
宿長老臉色難看，“姓沐的也對宗主恨之入骨，當年不也修到化神境八重？我們又不是魅修，如何……”
昏暗的巖洞中倏地響起一聲冷笑。
四人悚然抬頭。
不知何時，石臺對面出現了另一道高大的身影。
那個一身黑衣的男人，面容英俊，眼神冰冷，手中握著一柄纖巧玲瓏的純白長劍。
他渾身都散發出令人恐懼的寒氣，一雙黑眸泛著瘮人的血光，明明眼中透著悲慼哀意，偏偏臉上又帶著笑容。
四個長老早已驚呆在原地。
他們都認得對面這張臉，而且都以為他已經死去多年。
甚至包括方才的宿長老，他也只猜測蘇陸的師父慕容冽曾經和沐寒星有些淵源，可能從後者那裡聽來了什麼秘密。
然而，面前的人！
這不就是沐寒星嗎！
他們雖說數百年不曾相見，但對於過去那位天資縱橫的仙尊弟子，卻都還記得大致的模樣。
雖說這個人的面孔稍稍成熟些，但必然是同一個人。
而且他早就在這裡了。
然而他們竟完全沒有發現？
“孔遐。”
黑衣男人提起手中長劍，清輝泠泠的鋒刃一斜，指向了石臺對面的第一個人，然後依次點了過去。
“王明騁，於燁之，宿曉風。”
他的眼神毫無溫度，“我原想問一句，我師尊何曾對你們不住，然而我知道答案，你們的所作所為，與她對得住對不住你們毫無關係。”
黑衣男人自嘲般的冷笑一聲。
“且不說獻祭了她，換來這滿山靈氣，只說她若是活著，縱然凌千山當了宗主不管事，你們也不可能在她眼皮底下胡作非為。”
“你們想將她的元神殘片煉成護山靈？可知那消磨心智的過程何等痛苦摧殘？哼，你們又豈能不知？若是顏韶晚來一個月——”
他輕輕一嘆，“師尊啊。”
接著縱聲悲嘯。
這地洞裡霎時凝結了冰霜，層層堅冰覆蓋了山岩，上方的洞頂轟然垮塌，露出了葳蕤林木與黯淡夜空。
寒氣宛如狂潮般席捲而出，從坍塌的廢墟里向外擴散，所過之處花樹凋零，萬物凍結。
天空中霰雪騰飛，冰霜瀰漫，強烈的寒流呼嘯著四散開，化作無數雪白的長龍，向四面八方騰飛而去。
在萬劍宗弟子們的驚呼聲中，武神山的護山結界驟然崩碎！
天空中飄落下絕望的大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