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蘇陸看清了他的長相, 微微一愣。

這人的嗓音很是低沉磁性,身形又高大精壯,還被人喊叔叔, 她原本以為會瞧見一張更加成熟的面孔。

誰知對方看上去異常的年輕,也就是堪堪能被稱為青年的模樣。

他穿著一身黑褐色的粗布短衣, 揹著一個竹編籮筐, 手裡拎著花鋤。

那張面容頗為俊美,劍眉星目,稜角分明,沐浴著晨曦的金輝,越發顯得英氣勃勃, 整個人還透露著一股子活力。

然而他的站姿又頗為隨意, 甚至有點散漫, 一時間透露著幾分矛盾的氣質。

一個英俊的農夫。

蘇陸在心裡得出結論。

她見過的高顏值人物太多了,論起五官輪廓,這位雖說沒什麼毛病, 但也並不是那種一眼驚豔的型別。

那人伸手拍了拍腦袋,“雖說大多也都是聽人說起的,我只遙遙見過洪澤之王……還好離得極遠,不然肯定要死。”

“那你要去嗎。”

蘇陸抱起胳膊仰頭看著她。

蘇陸不由多看了幾眼,“你養的鳥?”

不過卻是頗為耐看,越看越覺得順眼。

蘇陸眯起眼睛, 金眸裡倏地展現出蛇瞳,然後伸長了毒牙,甚至刻意散發出了些許妖氣。

然而想想不久前發生的事,她就不認為自己有那麼多時間了。

那人歪頭打量著她,“你不喜歡被人這樣稱呼?”

“倒也沒有喜不喜歡,我以為只有尋常百姓才會這樣喊妖族。”

旁邊響起一聲輕笑,“這位大仙還真是有童心。”

鸞鳥的身軀一僵,整個忽然發出一聲淒厲的鳴叫,險些將巢穴裡的蛋都撞飛出去。

她撲閃著飛回枝頭, 有些警覺地看著地上的人。

她稍稍停了一下,“但從未聽修士這麼說過。”

那隻五彩斑斕的大鳥又叫了一聲, 彷彿在表示同意一般, 然後伸長爪子, 從蘇陸手裡銜走了那枚蛋。

然而那農夫卻好似渾然不覺,正掰著手指頭無聲地念數著什麼,數了一半又卡住了。

蘇陸:“……你在點什麼數呢?”

蘇陸不置可否,“此時此刻你我難道不在同一處?我亦身在鄉野,然心向凡塵,就仍是俗世中人,閣下豁達,方能超脫罷了。”

接著,她用大爪子抓起幾枚蛋,急匆匆地飛遠了。

話雖如此,她其實也沒那麼篤定,能當上妖王,統御一眾領主,那必然有其過人之處,而且大多也都修成本命之力。

那人反倒一愣,有些摸不著頭腦,“閣下這般修為,在那老鳳凰麾下竟爭不得一席之地?難道如今的十四位妖王的本領皆在你之上?”

蘇陸不由哼了一聲,“誰要爭搶著給他做事?”

蘇陸又被逗樂了,“你知道我是什麼人?還是錯將我認成哪位大域主了?”

他聽見修士二字時表情毫無變化,也不像是有什麼心理陰影的樣子。

蘇陸想著這件事,臉上的笑容就淡了些,因為她這幾日修煉都毫無成果。

論理說也不該心浮氣躁,畢竟她並非才入仙道,也知道這本是百年乃至千年的歷程,任何人都不能圖快。

“嗯?”

但那象徵著對自身力量的圓滿領悟,因此是獨一無二的能力。

如果以害人助人為標準,那妖族自然也是有好有壞,有些山精樹怪還會經常救助森林裡的樵夫旅人。

雖然說,那不像人族修士的大境界區分,上下涇渭分明,對於妖族而言,有沒有本命之力,未必一定能影響戰鬥勝負。

那人笑了一聲,“王上心戀凡塵,卻仍在山間留戀,前些日子王家小子看到的便是王上的真身吧?”

那人答道, “這是鸞鳥的一種……原是無法家養的, 除非動用法契, 但那對他們來說何等難受。”

蘇陸沉思道,“……而且通常是沒被妖族禍害過,亦或是遇到了好妖,得過庇護,便覺得妖族大多如此的。”

一蛇一鳥互相瞪著。

“在想我尚且記得的那幾位妖王。”

那人搖了搖頭,“身在鄉野,自然是鄉野之人。”

蘇陸再次忍俊不禁,“你為何會這麼叫我?”

“唔。”

蘇陸的心情好了許多。

接著她又覺得有些不對,因為這話裡的嗔怪意味顯得有些微妙。

蘇陸自然沒去糾結最後那句話裡的主語,“不用想了,我沒見過他們,因此自己都沒得答案,還得手底下見真章才是。”

“不,我只是餵過她。”

恍惚中,她聽見面前的農夫開口問道。

蘇陸抬起頭,對方正一臉好奇地瞧著她,頗有種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感覺。

蘇陸:“……不,打來打去就是為了搶著給那老山雞當手下?這贏了也高興不起來吧。”

“老山雞?”

農夫直接笑出聲來,“我頭一回見到妖族這麼說他的。”

“是啊,我還頭一回被修士喊大仙呢。”

蘇陸隨口道,“這位……”

原想說道友,又思及對方剛剛的話,就改口道:“兄臺貴姓?如何稱呼?”

“免貴姓謝。”

農夫隨口道,“單名一個至字,稱呼隨意,你若是不嫌拗口,就算繼續喊道友也無妨,我從來不在意這些。”蘇陸歪歪頭,“仁不輕絕,智不輕怨?”

他笑道,“至哉坤元,萬物資生。”

蘇陸瞭然頷首。

這傢伙身上的靈力實在稀薄,感覺也就是鍛體境,或者是那種嗑藥進階、基礎不太紮實的練氣境。

不過聽言談倒是有些見識。

所以要麼出身大派,要麼是有個見識多廣的師父,或許是散修,或許是被大派逐出門牆的,可能性太多了。

“所以。”

謝至上前兩步,伸手在她面前揮了揮,“你這就開始神遊了?不覺得自己忘了什麼嗎?”

蘇陸默默推開他的手,報上自己的名字。

謝至面上毫無反應,像是從來不曾聽過這個名字相關的傳聞,只將其當成張三李四來看。

蘇陸猜測此人可能真的與外界斷聯,或者說不再接觸修真界相關事務。

他還歪了歪頭,學著蘇陸方才的口吻問道:“功名利祿的祿?還是白露為霜的露?”

蘇陸也不拽文了,直言道:“一二三四五六那個。”

“哦,所以你行六?”

“……嗯哼。”

蘇陸打量著他,“這裡是什麼地方?”

“大榆山。”

謝至仍是一派閒適淡定的姿態,大大方方地站著,任她端詳自己,同時也觀察著她的神態,“揚州東部。”

蘇陸默默扶額。

居然跑到揚州來了。

揚州和冀州之間就是徐州和青州,這距離還挺遠的,那移位符石倒是厲害,比得上門派裡的傳送陣了。

然而法陣的尺寸可是石頭的百十倍呢。

她當時元神受損得厲害,方被強行傳送離了武神山。

——但在這之前,她在八象真火的岩漿裡,肉身都已經被焚燬,這石頭卻不曾發揮功效,可見它的自行啟動是看元神損傷程度。

既然如此,韓靚將這些東西送給她,恐怕也多少猜到了她的意圖。

倘若只是正常比試,穆蘄又不是鄒星煌,她也不太可能會被重創元神,最多就是輕傷。

除非是以死相搏。

蘇陸不禁有些頭疼。

他給她的這東西絕對稱得上價值連城,對於任何元嬰境以上的修士,都是保命的重要道具。

韓靚大約是仍覺得欠著她,才會給她如此珍貴的寶物。

那符石用過後已經化為碎片,既然說是隨機傳送到靈氣稀薄之處,蘇陸猜測這裡距離群玉宮的浮羅山不會很近。

揚州的仙家福地眾多,只看這裡世家林立就知道,就像那尹家曾經所在的簇雲湖,也蘊藏著靈脈。

只要這大榆山附近沒有靈脈福地,就不太容易吸引魔物,也少有修士們群聚,肯定會有人路過,但停留的機率也很低。

她倒是可以在這裡歇息一陣,或是放鬆一下心情,看看能否有所提升。

如今師父師兄都在冀州邊境躲著,尚且不知南邊的形勢。

不過猜也知道,那夜之後,修真界肯定是一團混亂,假如此時啟程前往西荒,路上就不會安生。

進入西荒之後,也未必會平平安安,畢竟妖族們也能被濁氣汙染,他們從來沒被魔修們排除出目標範圍。

天機星搞些陰謀詭計把自己送到妖皇身邊,不就是希望早些讓他脫困麼。

暫且不提魔修們的計劃,只說如今的形勢,這大榆山一派歲月靜好,卻也不知道能維持多久。

蘇陸自然不畏懼戰鬥,然而如今並未痊癒,還進境在即,確實該好好修煉,否則也寸步難行。

她一邊想著,就感覺袖子裡的玉簡開始發燙了。

蘇陸低頭一看,發現竟然是顏韶的訊息。

蘇陸:“?”

她下意識就收回靈力,讓玉簡滅了。

倒也不是因為別的,而是想到這傢伙能追蹤玉簡位置,若是自己回應了,說不定待會兒一抬頭就看到他了。

蘇陸現在確實不太想見他。

她感覺到他有些話想說,想來也不是三兩句能說完的,而她暫時不想動腦子,只想放鬆一下。

至於舜華仙尊的一系列詭異舉動,以及這背後的緣故,大約也在他的解釋裡面。

蘇陸接著想到了另一個人。

她元神內的印記變得十分微弱,甚至不再完整。

元神受損嚴重,這印記維持不住也正常,但她並不高興。

之前她重傷時急著調息,沒心思想別的,如今已經沒那麼嚴重,又開始感到不舒服,甚至有一點點後悔。

早知道就給他一塊玉簡又如何。

這些思緒混雜交織在一處,她的心情也變來變去。

“……對了。”

謝至的聲音將她喚回了現實世界。

“你希望我如何稱呼你?”

他很隨意地問道。

“嗯?其實我也沒那麼在乎。”

蘇陸眨眨眼睛,“隨便你怎麼喊吧,等等,別叫大仙和王上,前者我每次聽了都想笑,後者嘛,我如今還不是,以後是不是也不好說。”

“所以日後還是可能會給老鳳凰當牛做馬?”

“不可能。”

蘇陸直接白了他一眼,“他給我當雞做鴨差不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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