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玉虛殿內再次陷入了一片安靜, 接著才響起低低的絮語聲,也都是在討論不相干的事。

沒人敢在這裡公然議評清霄仙尊的作為。

落雁峰首座仍然不動如山地坐著,脊背筆挺, 氣勢冷然,面上神情淡漠, 看不出絲毫情緒波動。

他的視線劃過空中一面面變幻的水鏡, 最終停留在白衣少女的身上。

段鴻和虞錦書:“……”

他們就站在師父的左近,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作為最年輕的金丹境,蘇陸一出場就吸引了許多人的注意。

不僅煉石堂大長老和其徒弟們盯著她瞧,他們只是作為師父師兄關心她罷了。

其餘的人亦多有好奇的,各脈長老都有不少在看她, 更別提那些要參與會試的, 將她當做對手的。

他們也要趁此機會了解她。

蘇陸微微頷首,“去歲曾在藏秘塔與楚仙君見過一面。”

蘇陸是有點逆反心理的。

段鴻不由也有些期待起來。

空中飛來的數十道劍氣,悉數在風中散落消融,不曾挨近她三尺距離。

“此時倒是沒有頭緒了。”

然而——

蘇陸轉過身,“你以為我是體修或是法修?”

“咦?”

楚子浛頗為高興,“不錯,正是我呢。”

在境界不足的修士眼中,這偷襲的人出招速度快得難以捕捉。

在他眼裡,她和其餘的那些金丹境修士沒什麼差別。

背後響起一道輕語聲,“我還以為前輩的仙器乃是加護增幅一類的法寶呢,沒想到竟也如同劍修的法寶一般。”

一個人站在山坡上,外袍衣襬上盤龍騰雲,手中拎著一截斑駁的骨質握柄。

玉虛殿裡響起幾道低低的驚呼聲。

蘇陸搖頭,“那是完全沒有。”

——金丹打練氣當然不合適。

他也只隨意看看落雁峰的弟子們罷了。

“……如果一個人在百丈開外就邊喊邊衝過來,那也不算偷襲了,對不對?”

她之所以展開斂息之術,純粹只是本著我就要和你們作對的念頭罷了。

蘇陸架住背後飛來的利刃,周身同時捲起森冷的陰風。

那人頗有興致地道:“前輩可還記得我?”

在蘇陸表現出那神乎其神的斂息之術前, 清霄仙尊對她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他自然瞧得出蘇陸的法術厲害,卻沒想到能厲害到吸引師尊的注意力——

她的外袍在寒風中飄舞, 廣袖飛揚, 手中寒光一閃, 雙頭劍橫斜著架上肩膀, 擋住了背後倏然襲來的攻擊。

煉石堂楊長老微微一笑,向年紀小的徒弟們解釋道,“對於蘇師妹而言,只要對方不曾蓄意隱藏神識,大約也和喊出來差不多了吧。”

往日裡那些金丹境修士如何花樣百出的鬥法,在旁人眼裡多麼精彩的表現, 他也不曾露出過這種眼神。

此時, 秘境裡也是瞬息萬變。

“他們想做什麼,我就得由著他們?憑什麼?只因為他們不熟悉我,就感到不公平?那管我何事。”

蘇陸歪歪頭,“如今大約是合適了?”

直至此刻,清霄仙尊微微仰著頭, 那雙涼薄的琥珀色眼眸,竟是一眨不眨地凝視著水鏡。

偏偏蘇陸的動作不緊不慢,就彷彿早就感知到一般,造成一種她主動擺好姿勢等著人打上來的奇異錯覺。

楚子浛頷首,“只怕前輩心有不快?”

她胳膊上纏繞著一圈圈纖細的銀索,又有一段鎖鏈垂落在空中,末端連著彎月似的鐮刃,刃面銀白無瑕。

段鴻心中駭然。

那群人都想在這裡和她交手,想將她的招數試探出來,而且對這種想法毫無遮掩。

“但是偷襲的人也不曾喊出聲來?”

而作為一個在秘境內苦熬數十年的人,絕大多數的戰鬥時間都在魔物糾纏,她絕對不會打怵和修士交手。

——反正後面多半也有與她交手的機會。

那時自己才在論劍臺贏了齊銘,眼前的人頗為熱絡地來打招呼,自稱是臥龍峰薛長老的徒弟,又表達出想要切磋可惜不合適的意思。

在山林行走的白衣少女倏地停了下來, 背後覆雪的路徑上, 甚至不曾留下半個足印。

“我求之不得。”

蘇陸側過頭,“但是楚仙君不曾以神識探我靈壓,如今出現在此處,大約也是巧合吧。”

楚子浛點點頭,“我確實只是途經此處,看到下面有人罷了,雖然我也對前輩極為好奇,卻也不在乎與前輩第一次交手是臺上臺下。”

蘇陸維持著斂息的狀態,但不曾直接藏匿身形,還是能被肉眼見到的。

楚子浛說完就利落地收了鐮刃,扣在手中,“前輩若是沒這個心情,那也就無趣啦,不若等下次再打,亦或是你我約一架?”

玉虛殿裡,流雲仙尊身側的薛長老,正微笑著點頭,顯然對徒弟的表現頗為滿意。

蘇陸想了想,“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和仙君過過手。”

靈力灌透寸暉,兩邊長劍皆閃耀起絢爛輝芒。

楚子浛眼睛一亮,“好。”

話音尚在空中飄散,她的身形已經消失不見,然後突兀地出現在是蘇陸身前。

楚子浛一手襲向她面門,另一手執著法寶,鎖鏈已然甩出,鐮刃在空中劃出一道詭異的圓弧,從後方橫切而來。

看似簡單的招式,內裡又蘊藏了諸多玄機,不僅將她所有的退路都封死,還隱隱形成了一股奇怪的力場。

四面八方皆傳來強烈的壓力,蘇陸只覺得腳下彷彿生出漩渦,整個人都被向下拉拽而去。

她不閃不避地站在原地,一手擋住了迎面而來的一拳,一手將寸暉向後甩去。

雙頭劍旋轉飛離,幻出一道璀璨的白色光弧,切碎了密密風雪,徑直撞上後方襲來的鐮刃。

叮!

金石交錯聲響。

接著是數十道連震之音,鏗鏘清冽。

兩把法寶橫空碰撞,分分合合連續數十擊,鐮刃不斷劃出一道道詭譎的弧線,試圖繞過雙頭劍,卻被攔截了每一次襲擊。

楚子浛不由意外。

她已經和蘇陸戰作一團,對上了那雙鐵骨錚錚的利爪,卻是單手對單手。

楚子浛的一隻手還抓著法寶,蘇陸的一隻手也在捏著劍訣,以控制背後的寸暉。

這卻是經過苦修的劍修才能掌握的本事了。

然而——

她周身源源不斷溢位森森陰氣,楚子浛以靈力構建的力場很快被撕毀。

蘇陸反手擋住一記重拳,手腕翻轉,胳膊軟若無骨一般,貼著楚子浛的手臂絞纏而上。

後者眼露驚訝。

對方的每一寸肌肉裡都蘊滿靈力,兩人手臂相貼的瞬間,已經迅速傳遞侵襲而來,無孔不入地蔓進體內。

楚子浛作為金丹境的高手,自然不會被這樣廢掉胳膊,只是仍然受到了影響,此時難免有些意外。

“……前輩果真能給人驚喜。”

兩人倏地分開。

楚子浛右手一動,銀鏈盤旋飛舞,鐮刃在空中極速甩動,速度越來越快,織成一片炫麗的光網。

眨眼間,整個光網極速膨脹,轉瞬將方圓十丈悉數籠罩,在這狹窄的空間內,細密鋒利的劍氣縱橫交錯。

在這樣的劍勢之內,行差一步就是萬劫不復。

蘇陸握住迴旋至手中的寸暉,雙手一分,雙頭劍化為雙劍,左劍自上而下劈斬,右劍反手橫架。

——叮!

兩道碰撞聲同時響起。

在這迷眼的繚亂光影中,她一劍壓下了從左側襲來的鐮刃,一劍擋住了後方繞來的鎖鏈。

但凡是境界稍遜,眼力稍差一點,都不可能攔住這兩下幾乎無跡可尋的襲擊。

“……”

玉虛殿內的各個水鏡中,充滿了陷入苦戰的修士,金戈撞擊聲不絕於耳,法術爆燃的轟響此起彼伏。

那兩位金丹境的戰鬥卻最為顯眼,越來越多的人注視著她們。

雖然,金丹境以下的修士們,根本沒人能看清她們的動作。

“就是這樣嗎?”

有人小聲詢問道,“我還以為金丹境高手的打鬥會更加,呃,看著更加厲害一些——”

“她們本就是在較技。”

旁邊的前輩輕聲解釋道,“而且你以為這不厲害麼?楚子浛的透骨專破護體靈力,若是修為稍差一點,但凡被碰到一下,也就結束了。”

“小師弟莫不是以為,只有打得山崩地裂才叫厲害吧,她們倆的靈力都傾瀉到對手身上,少有溢散,因此才沒怎麼破壞周邊環境,若是那動不動就打壞花花草草的,除非是拼一波純粹的靈力對撞,否則只能說明是打空了。”

另一邊也有人嗤道:“再說,你若是想看那場面,很快大概也有了。”

水鏡之內,兩道騰飛閃挪的身影暫住。

鎖鏈已經被收回至手臂間,雙頭劍也被拆成了兩半。

蘇陸雙手同時挽了個劍花,“……快到時辰了啊。”

楚子浛欣然道:“且讓我再領教一番吧。”

鐮刃與劍刃再次狠狠相撞,短兵相接之際,宛如雷鳴般的清震聲響徹四野!

澎湃氣浪翻卷而起,海潮般向外擴散,所過之處樹木摧折粉碎,千萬冰晶霜稜爆裂四射。

兩側覆雪的山谷轟然爆開,一時間煙塵瀰漫,雪霧湧卷。

澐山秘境內,無數人的視線移向同一處,接著是數道身影橫空飛掠而至。

蘇陸佇立在半空中,腳下是傾塌破碎的山體,白霧在狂風中濛濛飛舞。

她攥著三塊靈石,向這群虎視眈眈的修士們揮了揮,“再會了。”

一刻鐘到了。

她直接被傳送出了秘境。

這群金丹境修士搶到靈石的時間都差不多,蘇陸才從裡面出來,就看到沈家兄弟在外面說話。

兩人也注意到她出來了,紛紛轉身。

“藏得真好。”

沈循給她比了個厲害的手勢,“我還想找找你呢。”

沈徊笑眯眯地打招呼,“前輩果然不凡,竟能一直維持著斂息之術與三師姐交手,唔,或者那並非斂息之術?”

蘇陸看了他一眼,“算是吧,我倒是覺得沈仙君更厲害。”

方才她隱隱感覺到被窺伺,但是周圍確實無人,想來是有人在遠處用遠目之術觀望。

蘇陸並不打算多說,此時越來越多的人從秘境內出來了,她顧不得寒暄,徑直離開了。

方才和楚子浛接觸時,她其實發病了,但因為是在打鬥中,靈力快速消耗,所以也沒什麼事。

——兩人在空中拳腳相對,靈力都打進彼此身體裡,僅是要消去克化外來的靈力,就是一種頗大的損耗。

更何況還要控制寸暉,以及消去楚子浛的法術。

而且,她們看似沒有打出什麼天崩地裂的效果,純粹是因為她們的肉身強橫,硬吃了對方的攻擊。

但凡換成境界低的修士來吃一拳,恐怕已經碎得滿天都是了。

此時蘇陸身上還隱隱作痛。

她隱約記得,上次在藏秘塔相遇,值守弟子說楚子浛在上屆青州大比裡,位列前五十。

也不知道是不是隱藏了實力。

當然,參與青州大比的,是所有元嬰境以下的修士,不論年齡職位,所以那金丹境的數量,要比九脈會試的更多。

蘇陸並未耗盡靈力,因此還有些難受,只是不怎麼影響行動。

作為長老的親傳弟子,她也是可以去玉虛殿觀戰的,因此直接飛去了仙龍頂。

路上又故意慢了些,等著詛咒完全結束,省得被那些人精瞧出什麼端倪。

等她站在玉虛殿門口時,已經有不少人陸陸續續飛過來,顯然也是剛從秘境內出來。

其中有兩個煙霞峰的金丹境修士,用詭異的目光盯著她瞧個不停,還是在她莫名其妙地看過去時,才轉頭進殿。

他們二人踏入殿內,卻沒有立刻走向煙霞峰首座,而是在門口向正中座位行禮,然後又問候了清霄仙尊。

蘇陸慢了幾步,沐浴著各種複雜的視線,旁若無人走進正殿內。

兩年前她也曾站在這裡,那時她滿心惶惑不安,甚至懷疑自己可能下一刻就會死掉。

此時的玉虛殿彷彿和當年沒有區別,只是人多了數倍,以及宗主位置上坐了一個人。

蘇陸眨眨眼:“?”

大殿正中的座位,屬於臥龍峰首座和玄仙宗宗主。

那裡坐著一個年輕俊美的白衣男人,笑容和煦,風度翩翩,只是含笑看過來,就讓人感到如沐春風。

最奇怪的是,但凡從他臉上挪開視線,彷彿立刻就會忘記他的長相。

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白衣男人微笑著向她招手,“小師妹怎麼傻站在門口?”

蘇陸:“……”

這不就是去年前往琅嬛臨行時,自己被沈循拍肩膀忽然發病,在臥龍峰裡找個地方消磨靈力時遇到的人嗎。

怪不得這傢伙第一次見面就叫師妹!原來他真的知道自己是他的師妹!

蘇陸的心情頓時複雜起來。

然而按規矩也得給兩位仙尊行禮。

她微微俯首,“見過韓師兄,見過秦師兄。”

玉虛殿裡稍稍安靜了一瞬,更多人投來了糾結的目光,似乎想要吐槽些什麼,卻也說不出口。

按理說她是該口稱宗主,然而慕容冽還一口一個師侄呢,當年老宗主尚未飛昇時,他也經常直接喊師姐的。

流雲仙尊微笑著受禮,“師妹辛苦。”

旁邊的清霄仙尊並不開口說話,也只輕輕頷首。

“……”

大家已經沉默了。

方才進來了諸多金丹境,宗主的態度一直和藹,卻從未和哪位說過這麼多話。

蘇陸迅速溜回慕容冽身邊。

她著實沒想到,自己是被流雲仙尊看了發病全程,若是如此,多半也是瞞不過他。

但他至今都不曾追究,大約也是不在乎的。

蕭天煬看了她一眼,“感覺怎樣?”

“還好。”

蘇陸聳了聳肩,“你們和楚子浛打過沒有?還蠻有意思的,之前有人說她是法修,如今看來倒像是——”

有那麼點兼修的意思。

“上回青州大比,她的法寶尚未完全煉成,因而一直用法術作戰,大概是被誤會成法修了吧。”

蕭天煬十分淡定,“我的手下敗將罷了。”

蘇陸又看向崔槬。

“沒打過,但想贏也不難。”

後者眨了眨眼睛,“師妹覺得我會不如師兄麼?”

蕭天煬冷嗤:“這不是廢話。”

崔槬淡淡道:“確實是廢話。”

蘇陸:“……”

她本來打算加入日常拌嘴,卻總覺得有些不舒服,稍稍側過頭,就對上一道冷冽犀利的目光。

蘇陸有些錯愕地望著那雙琥珀色的眸子。

隔著數丈的距離,清霄仙尊坐在玉石座椅上,修長的身形挺拔如松柏,周圍站著一眾落雁峰長老。

他視線淡漠地看過來,眼中瞧不出半點情緒,沒有任何嫌棄或是厭惡。

下一秒,蘇陸腦海裡忽然響起一道低沉冰冷的語聲。

“……妖皇是你放出來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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