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蘇陸呆了一瞬, 接著回過神來,“你?這羽毛?我並沒有想與你——”
這羽毛還能自動使用的?
腦海中傳來輕哼聲,“你並沒有想與我說話?”
蘇陸一窒, “我那是想到你才掙脫封印、必定虛弱不堪,需要補覺, 不想打擾你。”
黎冷笑一聲:“我虛弱不堪?不如你親自來試試。”
蘇陸望天, “我怎麼能欺負被封印了一千年的老年人——等等,你還沒說這羽毛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
他重複了一遍:“那你拿在手裡摸來摸去又是怎麼回事?”
蘇陸:“?”
“嗯?”
若是早去幾個月恐怕還不行。
蘇陸才想起自己與他初見時,他只說幾句話都會更加虛弱,需要休息一陣才能緩過來。
蘇陸:“那,那要不你繼續睡?”
黎不等她說話就直接道:“你們宗主和他的師弟曾經來過數次,你若是出現在他們面前,被看出與我有聯絡也是尋常。”
人們認為妖皇在封印中沉睡,實際上多數時間他是一種似醒非醒的狀態,無法與外界聯絡,又在封印的折磨裡無法安眠。
蘇陸:“……所以你現在如何?我才聽說那封印對你的元神有損傷,你恢復了麼?”
餘下的一些陌生的咒文,她也記得大差不差,回到宗門之後又去翻了書,因而知道了那都是些什麼東西。
他沒好氣地道:“他們不值得我浪費體力。”
如果將事情和盤托出, 就很難避開她被發現和妖皇掙脫封印有關的事,她不太想對正主提起這個。
蘇陸吸了口氣,“事情很複雜。”
蘇陸下意識答道:“我不想讓你知道我——”
如果她說起這件事,說不定還要被嘲諷為何回門派。
蘇陸:“呃——”
她本來就能大致辨認輔印的成分。
“我和修士沒什麼好說的。”
蘇陸無言了片刻,“他們好像也不是很在意,不過既然他倆去過很多次,大約也知道那封印不行了,早晚的事。”
饒是知道他看不到,蘇陸還是翻了個白眼, 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只是伸手搓著掌心裡蔓延的灼燙花紋。
“縱然秘境裡隔了數十年,但你隔三差五就將羽毛拿出來,也難怪被察覺。”
蘇陸一時頭大如鬥,“就是說——”
蘇陸感覺自己頭頂再次冒出問號,“咱倆對於眠這個字的理解怕是不太一樣。”
黎直接反問道:“你說呢?”
那諸般痛苦折磨混合在一處,若是換成普通人,且不提肉身能否承受,就只說對於精神上的傷害,別提忍受上千年,就算這樣煎熬幾天,大約都要瘋了。
他們如今都在神州大陸上,就算一個在西荒一個在中原,那也都是現世,大約是透過羽毛感知到的。
然後頭痛地停了下來, “你是否年齡大了腦子不好使了, 我才說了我不想說!”
蘇陸噎了一下, “什麼鬼, 我沒打算編, 若是說謊話還需要這麼久?只是在想如何跳過我不想說的事。”
就算換成修士,也早晚會失去神智走火入魔。
為什麼他連這也知道?
蘇陸:“難道我拿著羽毛你也有感覺?”
而且算上秘境裡的時間, 她與黎都已經數十年不曾見面了,她之所以被發現,很大原因可能也是因為自己經常將羽毛拿出來玩。
他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我看多半又是你自找麻煩。”
黎:“哦, 何事是你不想說的?”
黎低沉地應了一聲,也沒再出言嘲諷,“只是許多年不曾休息,想睡一覺罷了。”
對方反唇相譏, “我看你是年紀不大就已經傻了,此事與我有關?”
“並無大礙。”
看來是有了。
她說完又有些好奇,“他們去的時候你醒著嗎?你們說話了嗎?”
“……我本來就在沉眠之中,如今也不曾醒來。”
蘇陸見到他時,因為封印快要維持不住,只是靠那些仙尊們的靈力,才得以苟延殘喘,因此黎就能和她交流了。
他哼笑一聲, “要不要給你點時間再編得好聽些?”
他輕描淡寫地說道,“他們說什麼了嗎?”
蘇陸還沒回答,他就繼續問道:“你在閬山?”
“修士的冥想,本就講求無念無我,萬慮皆空,吐息之外無一累。”
他懶懶地道:“但妖族也好,人族也好,修煉到了一定境界,體休而魂動,亦可有知有覺。”
蘇陸心中一動。
黎話鋒一轉,“你若是做不到這一點,早晚也要在夢裡被旁人吃了。”
妖族地界上,除卻那些妖王力量範圍內的地盤,其餘的就是諸多大妖圈佔著領地,他們沉眠之時,也要防著周邊的大妖來犯。
縱然可以交給手下,但一來不是每個大妖都願意留人在身邊,二來能當下屬的本事也大不到哪裡去。
蘇陸:“…………所以就是身體在能夠吸納靈氣轉化靈力的沉睡狀態,但意識卻可以短暫清醒?”
他不置可否:“莫要執著於醒之一字的定義,但凡你靜心滅欲,仍然可以在沉睡中煉養元神,且不影響你對外界事物的感知,那就與我如今的狀態相差不多了。”
蘇陸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不太能完全理解了,“你還記得我尚未修出元神麼?”
這顯然是元嬰境實力再考慮的東西。
黎:“……我自然能感應到你是否修成元神,你這蠢蛇。”
蘇陸條件反射地回了句蠢鳥,卻還沒想好怎麼懟他。
“不過,我大概明白了一部分。”
她想了想,頗有興致地道,“只是究竟如何去做,大抵還要琢磨。”
“那你就慢慢想吧,以你的悟性,也用不了多久。”
然後不等她開口,解決了這個“是否打擾他休息”的問題後,黎直截了當地問道:“所以你在做什麼?”
蘇陸輕咳,“我在打造我的本命法寶。”
“鍛造還是鑄造?”
蘇陸:“後者。”
“到哪一步了?”
蘇陸:“……東西都已經扔進爐子,要升火熔鍊了。”
黎好像立刻就明白了,“要用我的羽毛?你能控制源自於我的真火?不怕把整座山都燒了?”
蘇陸呆了。
這傢伙腦子轉得真快,看上去半點不曾睡迷糊。
蘇陸:“我還以為最多就燒燬爐子院子?”
他笑了一聲,“那你不妨試試。”
“……不要。”
蘇陸並不想試,“萬一出事也很麻煩。”
兩個仙尊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然而若是她搞出事情來,旁人也會嘀咕。
偏偏她還是陰靈根,更有可能被與妖皇聯想到一起。
蘇陸很清楚修真界是什麼情況,因捕風捉影而栽贓陷害之事太多了。
而且她不是正統劍修,沒那麼喜歡用劍訣戰鬥,本命法寶對她而言肯定也有用,卻也沒那麼重要。
更多是因為有了材料和圖譜而順手為之,也犯不著去冒險精益求精。
她如今都結成了妖丹,一身修為越發趨近於妖族。
妖族當中的強者,沒有誰是用法寶戰鬥的。
所以打了法寶,也就是現在用一用,說不定日後也會放起來吃灰呢。
而且,她也不太想用掉這根羽毛。
種種原因結合,她就打消這個念頭了。
蘇陸:“眼下我還不想因為被人找茬而暴露,我留在中原還有些計劃呢。”
然後她也有點點意外,“其實我還以為,你會有些瞧不上修士用法寶的行為?”
這想法並非空穴來風,她在話本里讀到妖族與修士鬥嘴時,就有類似的說辭。
也親眼見過體修與劍修爭執時,前者拿法寶說事,說劍修們沒了武器如同失去一臂。
妖族們之間也會為了力量而互相蠶食,所以與法寶原料來源無關,他們若是看不上法寶這種東西,大約是因為這算是一種藉助外力的表現?
黎輕哼了一聲,似乎覺得這說法有些滑稽,“當日封印我的人裡,有一多半都帶著本命法寶。”
蘇陸:“……你居然會主動說這件事?”
“縱然是奇恥大辱,也沒什麼不能提的。”
他淡淡道:“那些修士能完成封印陣法,一部分原因,便是他們將手中法寶物盡其用。”
蘇陸忽然也有些想笑。
“若是換成別人,說不得要將自己的失敗推鍋,譬如說什麼‘若非那些修士陰險狡詐藉助某某神器,老子也不會淪落到這般境地’,然後順便大損特損一番使用法寶這種行為。”
蘇陸停了停,“但你就從來不會說這種話。”
黎:“你又來了,你還認識幾個‘別人’?”
“話本里看來的,不行?”
蘇陸不滿地道:“能不能不要打斷我,我正想誇你不愧是妖族第一高手,自有一番風度呢。”
“嗯?”
黎微微一哂,“這回是妖族第一高手了?我又多了一個頭銜?”
蘇陸:“…………你還記著呢。”
他倆初次相遇之後,她還曾說他是自己見過最有學問的妖族,結果他一口咬定她根本不認識別的妖族*。
蘇陸心情微妙,“這不是頭銜的問題吧,你本來不就是麼,還是你仍然不滿意,想把妖族這兩個字去掉?改成天下第一?”
黎:“這還需要改?”
他的語氣頗為平靜,並沒有半分張狂,卻仍然透露出一種難以形容的傲氣。
蘇陸:“好傢伙,那你先和魔尊打一架吧,不久前我們宗主還問我覺得你倆誰更強呢。”
她本來以為對方會問自己如何作答的。
黎沉默片刻,“怎麼,你身上也帶著他送的東西?”
蘇陸:“?”
她遲了一瞬才反應過來這說的是魔尊,“……好像也算是吧。”
那一堆石頭可不是他送的麼。
當然她覺得魔尊多半是將這事交給手下去做,不可能親手去給自己挖石頭。
仔細想想,蘇陸又覺得宗主並非此意,因為舜華仙尊把秘境劈了,他們所有人都曾經感受到那個靈壓……等等。
或許流雲仙尊也知道自己收了祭星教主的禮物?
他覺得自己和魔尊有私交?
蘇陸越琢磨越想痛罵巨門星,“總之,我沒有帶著從他身上拔下來的東西,最多是他接觸過的。”
黎沒有再多問魔尊的事。
妖族對濁氣的厭惡之劇烈,蘇陸非常明白,肯定也不願和她討論什麼魔修。
“你若是想用羽毛給煉爐燃火,我告訴你幾個訣竅,省得你將整個山峰都燒了。”
他不等她回答,徑直就說了起來。
蘇陸心情複雜地聽著,順便用筆記住了幾處要訣,基本上都是教她如何用靈力引導控制火焰。
她本是陰靈根,能夠剋制這所謂的至陽至烈的九業真火,只是現在和妖皇境界差距太多,真打起來也只能捱揍。
然而一根羽毛能燃起的火焰,還不算是至純的九業真火,不至於失控。
破曉時分,青色天幕裡亮起濛濛微光。
寂靜了一夜的小院裡,倏地燃起了耀眼的金紅色火焰。
在羽毛被丟入火中的瞬間,灼灼熱意撲面而來,紅浪翻湧席捲而上,幾乎要將大半個煉爐吞沒。
蘇陸伸手在空中一按,四面八方頓時捲來陰森寒氣,將瘋狂扭動的烈火逼退下去。
因為有結界阻隔了聲音,外面等候的煉石堂弟子們也不知道里面發生的事。
他們只感到忽冷忽熱,熱時彷彿皮肉都被燒去數層,冷時則全身靈力都要流轉不動。
有人小心翼翼地敲門問詢,蘇陸瞥見那門震動起來,撤去結界讓他們回去休息,幾天內都不用過來。
然後又重新設好結界,專心致志控制火焰。
原本這事由火靈根的人來做更好,因為他們能點燃靈力的真火,更能發揮那些珍貴炭料的特性,也省得火焰中途熄滅。
然而妖皇本就是火屬性,這火能燒灼許久,她只要經常用靈力壓制火候就行。
複試第一輪和第二輪之間間隔數日,本是供人休息的,蘇陸就利用這時間一直守在爐子邊上。
兩日之後,熔鍊已經完成,爐中混合了數十種材料的劑液,已經是完全的液體狀態,且符合圖譜上的顏色氣味溫度需求。
蘇陸費了很大勁終於按滅了火焰,看著鼎盒裡色澤完美的溶液,又俯身去爐子裡收拾剩餘的炭料。
她一蹲下湊過去,就愣住了。
那根華麗的金色羽毛,仍然靜靜地躺在一堆昂貴的炭料殘骸之中。
蘇陸一把抓起來,反反覆覆看了幾遍,發現它竟然完好無損,那些細細密密的氤氳著暖意的羽枝,也不曾損壞半根。
她將羽毛融入手中,“……醒醒。”
腦海中立刻傳來黎的疑問聲,“你又犯什麼傻?”
蘇陸只覺得槽多無口,“你這個羽毛不是消耗品啊?”
黎:“?”
遲了片刻,他理解了她的意思,“怎麼,你以為這東西投入火裡就會化為飛灰?”
蘇陸:“……我這些炭料都是火屬性的天然靈寶,現在也都要燒沒了,所以我以為你的羽毛也,嗯,這好像是正常人都會有的想法吧。”
“蠢蛇才有的想法。”
他直打斷了她,“天下萬般烈焰皆無法傷我分毫,更何況我自己的本命真火?”
蘇陸正在琢磨如何懟他幾句,忽然聽他笑了一聲。
“所以你是因為這個才猶猶豫豫,不願把它扔進火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