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蘇陸只覺得槽多無口, “……表哥其實是想養孩子?”
對於修為比較高的妖族來說,子嗣都更像是意外般的存在。
譬如愁雲澗領主,她的祖母, 數百年間得了二十多個孩子,看似挺多的, 然而若是普通的蛇, 可能一年兩年就能生到這個數字。
年齡再大些,修為再高些,像是終風的狼王和洪澤的蛇王,其子嗣都是個位數,很多還都是他們相對年輕時有的。
對於有修為的妖族而言生育絕非負擔, 但這種事發生的機率就很低。
所以, 許多妖族情侶夫妻在一起數十年, 可能也就有那麼一胎兩胎。
自家表兄年紀輕輕有這種修為,肯定是都花時間去修煉了,也就這幾十年當上妖王清閒了些, 卻也是單身蛇。
偶爾的尋歡作樂機率更低——更何況她也不知道也不哥有沒有這種行為。
總之唯有長期穩定的關係,有子嗣的機率更大些,否則就都是撞大運。
霍衢顯然也知道, “我就是此意, 若是表妹喜歡的話, 你我可以試試, 當然若是你無意就算了。”
問就是器官身體都能重塑,沒病沒孩子,十分完美。
反正都是沒成。
蘇陸聽出來了,“慢慢來吧,也可能你尚未遇到合適的。”
霍衢也並不意外,妖族們對待這些事各有態度,修士們也有很多將這當累贅的。
很快就會有答案了。
蘇陸開始轉移話題,“不要說我了,我還想問你呢,不考慮什麼怕人死了自己傷心的緣故,這麼多年,表哥當真沒有愛慕之人?”
然而霍衢毫不猶豫地說了是,“我先是難過,等我清醒過來,又生出幾分慶幸……有妖族殺了她,又有修士竊走她的屍體,用她的皮做了一件法衣。”
蘇陸也就欣然接通了,“師尊!你的傷如何?出關了麼?”
霍衢思索片刻,“在我成為妖王之前,我認識了一隻虎妖,我們算是脾氣相投,然而等我一覺睡醒,去隔壁領地找她,才知道她去年就死了。”
“……怎麼了?”
又過了大約半個時辰,蘇陸忽然感覺到玉簡發燙,一看竟然是師父,頓時欣喜萬分。
霍衢有些詫異地道,“莫非你很喜歡白顥?”
“不是狼王。”
他看上去並不失望,顯然只是興起了問一句,“走吧,我送你去終風。”
修為高深的妖族不能保證生,卻可以保證自己不生。
她之所以在趕路時還將玉簡攥在爪子裡,就是想第一時間得到師父或者師兄的回覆。
她忽然有些期待,而且因為懶得掩飾,旁邊的表哥都隱隱感覺到了。
他們在重淵山脈上方的雲海間飛馳時,他還隨口問起妖皇是否有類似的想法。
畢竟他倆已經有一陣子沒動靜了。
她是修士法門入道的,論理說也只能煉胎,無法像純妖族一樣自然受孕,之前她還曾問過黎,他也是這麼說的。
蘇陸:“我也不想受孕。”
他們又繼續向北行進,蘇陸感覺到冷意漸起,前方疊起伏落的峰巒間,雖然綠意尚存,山巔卻稀有了蒼白的積雪。
“……他確實懂得多,但我沒有在驕傲。”
這問題聽著真的非常冷酷。
後來她的體質越發傾向於妖族,在本命之力修成後,可以說和真正的妖族沒差別了。
他自嘲般說道,“若是我們當真成了夫妻,哪怕是情人,我必然痛苦萬分,然而那時我們只是相識幾日的朋友。”
蘇陸扶額, “不, 別說我不會為了組建家庭而組建家庭,我也不會刻意去煉胎的。”
霍衢沉默了一陣子,“罷了,沒什麼好說的。”
蘇陸搖了搖頭。
蘇陸再次無語了,“他極為精通修士們的各種法術,他若是想要孩子,被封印前恐怕就能煉出來一堆了。”
蘇陸:“你是否又開始慶幸你們的關係尚且不夠親密?”
霍衢無意去探聽表妹師門間的私事,還不等後者說什麼,自己丟了個結界表示態度。
兩人之間的氣氛也沒有因此變得尷尬。
儼然一副妹妹慰問親哥的架勢。
她時不時會想起小狼妖記憶裡一閃而過的畫面,只是不知道那個人是否還活著。
“已無大礙。”
蘇陸:“你這,實在不行就找人煉胎, 妖族也能煉的, 只是大多數妖族弄不到法陣配方而已。”
霍衢:“你這口吻聽著彷彿還挺驕傲的。”
不過,那說的也是當時的她,當時她其實還是半妖狀態。
蘇陸絲毫不奇怪,她覺得自己基本上已經瞭解這個人了,正要開口,又聽他繼續道:“還有。”
慕容冽簡短地道,接著也來關懷她的傷勢,“你呢?你去西荒了?元神修好了麼?”
以他如今的修為境界,自然能透過玉簡感應徒弟的大致位置。
蘇陸表示自己剛剛見了表哥,將黯骨放回家族墓地裡,了卻一樁心事,“師尊仍在冀州嗎,我想與你見一面,有東西要給你。”
“我可以去西荒找你。”
慕容冽淡定地道,“你如今要去終風?”
蘇陸很快就感受到了渡劫境高手的實力。
一個時辰後,他們就在兩個領地的邊境重逢。
前面橫亙著一條漂浮碎冰的長河,水畔葦草蔓生,在風中搖曳舞動,對岸則是覆雪蒼山。
有人站在河畔,一身藏藍錦衣,銀冠玉帶,腰間環佩垂懸,乍看像是風流瀟灑的富家少爺,卻又沉澱著某種經歷世事的韻味。
蘇陸遠遠望見熟悉的身影,霎時間化成人形竄了過去。
“師尊!”
她閃身出現在對方面前,“我之前——”
話音未落,慕容冽伸手將她攬入懷中,用力地擁住了她,將她牢牢按在了懷裡。蘇陸能感覺出師父頗為用力,若是換個修為低點的,這會兒可能已經斷幾根骨頭了。
她眨了眨眼,也立刻回抱了師父,拍了拍後者寬厚的肩背,“師尊?”
慕容冽直起身來,一手摸了摸她的頭,“辛苦你了,這回我確實該向你道謝。”
蘇陸:“啊?我都沒說我做了什麼呢,你不會猜到了吧。”
慕容冽點了點她的額頭,“我是要謝你為我查清師尊當年的事,若非你找出真相,我晚來幾個月……”
蘇陸當然知道那是什麼情景,“我其實也是陰差陽錯,唔,而且師尊不用謝我,若是沒有你,我說不定已經死了好幾回了。”
慕容冽顯然不覺得這有什麼值得說的,因為同樣的話放在他身上也成立,“你師祖救我又何止一回兩回。”
他輕嘆一聲,接著又看向小徒弟,“所以你還做了什麼好事?”
蘇陸望天,“我去了一趟飛煙湖,但那也是因為,我之前本來就在揚州,然後我——”
慕容冽有些驚訝地看著她,眼神一動,顯然已經猜到了真相。
蘇陸默默拿出了金光閃爍的寰塵塔,“我只是覺得這個可能有用?”
慕容冽並未急著接過去,倒是認真看了她一眼,“可有被燧蒼燒傷?”
蘇陸連連搖頭,“沒有沒有,我將他的靈力都清除乾淨了,用的本命真火。”
慕容冽皺了皺眉,“你又……”
“咳。”
蘇陸轉過身,“對了,那是我的表哥。”
霍衢這才走過來,頷首致意:“仙尊別來無恙。”
慕容冽看了小徒弟一眼,也客客氣氣地還禮,“王上,久違了。”
他們倆雖然見過,但也沒什麼恩怨情仇,故此還能平和相對。
兩人簡單客套了幾句,霍衢就打道回府了,蘇陸感覺著他的靈壓迅速遠去,不由看向師父。
慕容冽又拍了拍她的頭,“你這孩子當真是膽大。”
蘇陸捂住腦袋,“這不就是富貴險中求嘛,關於妖族的力量,需要激發本能,半妖在這方面有點受限,所以每次都是在生死關頭進境的嘛,給你拿神器只是順帶的。”
慕容冽其實知道哪個是主要哪個是順帶的,見狀嘆了口氣,接過了寰塵塔,“你與你那表兄相談甚歡?”
蘇陸聳了聳肩,“可能吧,他都已經邀請我當孩子的娘了。”
慕容冽:“…………”
他並不覺得霍衢對小徒弟情根深種,再加上兩人今天才初次見面,也就大致推出了這句話的意思。
慕容冽向來不管徒弟們的私事,因此並不多做評論,“寸暉仍在你手裡?”
蘇陸連忙將仙器拿出來,“師尊拿走吧,放我這裡有點浪費,我如今當真不需要法寶了。”
慕容冽接過了雙劍,神情複雜,“萬劍宗對法寶的形狀規制有所要求,你可知道。”
蘇陸點點頭,“知道,不僅必須是劍,長寬什麼的還得符合標準,所以他們覺得自己是正統劍修。”
慕容冽苦笑一聲,“寸暉其實並不符合,宗門規矩不允許法寶的拼接變形,然而我年輕時不喜歡那些規規矩矩的劍……”
蘇陸低聲嘟囔道:“我也不是很喜歡。”
“師尊畫了圖紙,為我打造了寸暉。”
他又說瀧水仙尊鑄成劍後,還與碧霞仙尊通氣,後者也不太在意這些破規矩,乾脆給師妹走後門,讓寸暉變成了開啟鍛空爐殿堂大門的鑰匙之一。
這事知道的人極少,當年尚且不是仙尊的凌千山算是一個。
蘇陸:“……怪不得他認得,所以他第一眼看見我,就猜出我是誰了。”
慕容冽神情淡漠,“他從不多事,當時我其實也不怕你遇到他,倘若只有他一個的話。”
從不多事。
蘇陸在這四個字裡品出許多意味,還沒開口,慕容冽就隨手拋了一樣東西過來。
她茫然地接住,驚訝地看著劍鞘上的纏枝玉蘭,一手拔出劍刃,寒意撲面而來。
蘇陸緩緩抽出蒼白纖細的長劍,薄如蟬翼的劍身上霜氣縱橫,“覆雪?”
她稍微灌注了一點靈力,發現劍身上煥發出耀眼的光輝。
蘇陸猛地撤回靈力,“什麼意思?”
“……天工閣的《神兵圖錄》記載覆雪是上品仙器。”
慕容冽淡淡道,“然而天工閣也只是一個門派,雖說精通煉器之道,但其閣主也只是化神境,門中也沒什麼高手。”
“所以?”
“所以我師尊說覆雪是仙器,它就是仙器,天工閣的人不敢質疑半句,哪怕他們覺得這是神器。”
蘇陸一愣。
她以前也想過這個問題,因為仙尊們的實力足夠打造神器了,幾乎沒有什麼材料是他們弄不到的。
當然有些仙尊不是劍修也不需要法寶,那就另當別論。
但瀧水仙尊的法寶是個仙器,似乎是有點說不過去的。
她只能理解成,凌千山拿個破鐵劍都能打敗師弟,那說不定是人家門派傳統,實力足夠強就不在乎身外之物了。
蘇陸:“師尊是說,師祖故意讓人記載覆雪是仙器,但它其實是神器——”
慕容冽點點頭,表示覆雪是瀧水仙尊親手打造的,最初卻不是神器,而是隨著她修為增高,不斷收斂各種新材料強化法寶,最終變成了神器。
那時她也已經是仙尊,並且收了自己為徒。
“神器認主艱難,師尊很多年前就讓我試過覆雪,它一入手我就知道,它與我並不十分契合,當時師尊就預料到,日後它在我手裡,興許也只能發揮出一部分力量,和仙器無異。”
蘇陸輕輕吸了口氣,“所以她是怕你壓力太大,也怕別人說嘴,就乾脆向外宣稱是仙器。”
“……不錯,只是宗主知道而已。”
碧霞仙尊知道是因為她太強了能瞧出來,其他人是分不清仙尊手裡究竟拿著什麼法寶的,只會覺得強也是人強。
“你與覆雪比我更契合。”
慕容冽淡淡道,“你頭一回拿起它時,它的反應比我第一次觸碰要好得多,比你兩個師兄都要好。”
蘇陸明白了,“但我確實沒那麼需要,而且它是冰屬性的,雖說我知道神器的屬性並不一定要與靈根契合。”
她還是執意將覆雪還給師父,“先不說這是師祖留給你的劍,主要是放在我這裡很浪費,我的本命之力什麼都能燒乾淨。”
慕容冽自然不會強迫她收下,就又接了過來,“……燒?”
蘇陸直接對著空中噴了一口陰力火焰。
慕容冽頓時感覺到了那陰森詭譎的氣息,神情凝重地注視著那一團灰白的烈焰。
這看似黯淡的火焰,其中蘊藏著讓他也感到威脅的力量。
慕容冽不由微笑起來,“你勝過我當年許多。”
蘇陸知道師父是真心為自己高興,“我是半妖啦,再說若是比劍訣法術,我懂得肯定比你在一百歲時要少得多。”
“你還精通封印呢。”
“……你不是也很會麼。”
商業互吹很快結束,慕容冽並不會過多糾纏一個話題。
他提醒道:“書上有記載陰陽屬效能與五行相互轉化,既然你的本命力量能是火焰狀,你或許可以琢磨一番。”
蘇陸點點頭:“陽靈根不好說,陰靈根這個屬性不像是能轉化的,但……我試試吧。”
旋即問起崔槬,“所以二師兄為何不回我訊息,他已經去北域了?”
“他閉關深睡去了。”
慕容冽隨口道,“醒來或許就要去了。”
蘇陸才要問他接下來的打算,忽然感應到一股靈壓。
她舉目向河對岸望去,在那覆蓋著皚皚白雪的高峰上,一道身影穿過漫山掛霜的樹林,挾著烈烈寒風疾馳而來。
白髮男人的身影浮現在水畔,身側蘆花如羽似雪,在風中搖曳了白茫茫一片。
他抬起頭遙遙看了過來。
縱然距離很遠,蘇陸仍然看清了那張英俊無瑕的面龐。
它曾經出現在一段混亂的、屬於死者的記憶畫面裡。*
只是在那段記憶裡,那張臉上浮現著慈愛的笑容,溫情熱切,在陽光下甚至散發出一種近乎聖潔的美感。
此刻——
她很難描述他的神情。
蘇陸望向那雙似藍非綠的眼眸,那色澤濃烈絢爛,偏偏被愁緒填滿,顯得安靜又悲傷,宛如冬日靜夜裡的極光。
白髮男人仍然佇立在日光裡,他漂亮得有些不真實,卻又被臉上的痛苦和歡欣賦予了活力。
她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同時召喚出棲息在本命法寶裡的幽魂。
白髮狼妖嬌小的身影浮現在空中。
女孩懵懵懂懂地睜開眼睛,卻是本能地向河岸看去。
蘇陸看著那雙眼睛裡湧出了淚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