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薔薇少年是人偶, 而人偶沒有生死的概念。
一旦陷入沉睡，就會不斷地做夢，不斷地夢到自己的過去。魯路修做了一個很漫長的夢。
神聖帝國布里塔尼亞第99代皇帝魯路修·vi·不列顛尼亞的一生短暫而燦爛, 如同一場快速劃破夜空的流星雨，雖然極其短暫，但卻在有幸見過這場流星雨的人心裡留下極致到絢麗的輝煌。
十八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魯路修以為自己早已忘記了, 然而十八年的點點滴滴如一場又一場被剪輯過的電影, 只留下一幕又一幕最精彩最讓人印象深刻的畫面, 然後不斷在魯路修的腦海裡上演。
甚至連被魯路修埋藏在大腦最深處的兒時記憶都浮現出來。
魯路修感覺自己彷彿靈魂出竅般, 飄在半空中安靜地看著小小的自己和小小的尤菲一左一右地躺在柔軟的大床上, 中間躺著比他們還要嬌小的娜娜莉。
身著華美衣袍的母親瑪麗安娜款款走來, 她的身邊是常年板著臉的父親，兩人似乎聊到了什麼, 有說有笑。瑪麗安娜好像擔心自己的笑聲吵醒孩子們, 還貼心地捂住嘴, 露出一雙彎彎的眼睛。
見小小的魯路修三人身上都沒有蓋著被子，瑪麗安娜愉快地笑了一聲, 將被踢開的被子重新蓋到他們身上。
“媽媽？爸爸？”
人所揹負的罪孽不會因為死亡而消失。
有人犯了錯，會認為自己需要以死謝罪。但是魯路修從沒有這種想法。
他必須一個人走下去，即便前方是一條遍佈荊棘的路。
感覺到動靜, 小小的魯路修睡眼朦朧地睜開眼睛, 見到父親和母親，很快揚起一個柔軟乖巧的笑容。
魯路修從來就不奢求世人的理解。
魯路修清楚地記得那天自己的心情格外放鬆，也許是因為再過不久零之鎮魂曲就要實施了，他也將要迎來最終的死亡。
原因竟是出在這裡嗎？
魯路修看著跟父母撒嬌的幼時自己，若有所思。
旁邊的尤菲和娜娜莉聽到他的聲音，捲翹的睫毛顫了顫, 儼然是要醒來的趨勢, 瑪麗安娜輕輕揉了揉他的頭髮, 笑道：“魯路修是哥哥, 所以要保護好妹妹們, 被子都被踢開了哦。”
然而，魯路修卻突然想起什麼，大敵當前都能不動如山的臉色瞬間一變，若是仔細觀察甚至能從那雙閃爍的紫眸中看到一線窘迫。
隨後場景突然一轉，魯路修來到了零之鎮魂曲實施的前幾天。
這一幕場景極其溫馨，甚至可以說是魯路修記憶中極其罕見的溫馨畫面。
越是聰慧的人，站得越高，目光所及註定會更遠。
微風徐來，帶起青草的芳香。
早在第一次獲得geass的力量，命令敵人在自己面前自殺的時候，魯路修就已經有了死亡的覺悟。
cc安靜地枕在身穿白金色帝袍的皇帝魯路修的大腿上，不遠處則是守衛皇帝安全的圓桌騎士樞木朱雀。
身邊沒有任何支援自己的人也無所謂，沒有人理解自己也無所謂。
那天是個大晴天，藍天清澈到像被大雨沖刷過的乾淨純粹，幾朵綿軟的白雲慢悠悠地從遠處飄來。
最初想要改變世界只是想給雙目失明、雙腿殘疾的妹妹娜娜莉建造一個和平美好的世界，然而當雙手沾染的鮮血越來越多，身上承擔的責任越來越重後，魯路修就知道自己沒有回頭路了。
沒記錯的話，變成人偶後，魯路修有幾次忍不住朝中也和洛洛撒嬌……事後反應過來，還在奇怪，明明自己的心理年齡已經十八歲了，還是當過皇帝的人，居然會跟比自己小的弟弟撒嬌……
“抱歉，媽媽，我下次會注意的。”魯路修聽到小小的自己笑著回答，然後親暱地蹭了蹭瑪麗安娜的掌心。
魯路修也不需要以死來讓身上沉重的罪孽消失。
“有資格開槍的人，只有已有被殺覺悟之人。”*
當鮮血濺到自己的臉上的那一刻，魯路修註定會迎來最後的死亡。
所以，即便零之鎮魂曲需要自己在世人面前、在眾目睽睽之下悽慘地死去，也無所謂了。
魯路修曾對學弟利瓦爾說過：即使哭泣，死去的人也不會再回來。*
所以即使娜娜莉在他的面前哭得再大聲，他也無法抬起手抹去娜娜莉的眼淚。
死了便是死了。
在魯路修看來，還活著的人對死人的哀悼無非是一種自我滿足。就算哀悼時身體站得再直，臉上的表情再悲傷，死去的人也不會給予活人任何回應，整個世界也不會因為哭泣而發生改變。*
魯路修的靈魂飄在半空，沉默地看著坐在草地上的自己靜靜地享受最後的寧靜。
本以為還有新的場景出現，魯路修還想憑藉著這些場景進行分析，然而發現最後的畫面只定格在微風吹起白金色的半邊披風碎髮。
“提示已經結束了嗎？”魯路修喃喃道：“第一次展示的場景是幼時的我，根據人偶時的我的表現，以及第一個媒介中原中也的年齡……結合第二次展示的場景，可以推測出第二位和我定下契約的人大概是一位上了年齡的人，心態一定很平和，才符合零之鎮魂曲前的我的心態……”
想通了這些後，魯路修覺得有點棘手。
有一有二就有三。
如果一開始只有中原中也一個媒介的話，一切都還好。
雖然魯路修無法離中原中也太遠，否則就會因為失去力量供應而陷入昏迷，身體也會因為失去力量的壓制而一直承受死前被劍穿心的痛苦。
但是痛苦忍耐久了，身體的感覺會變得麻木。
所以魯路修不太在意。
況且，魯路修還不知道是什麼神秘力量讓自己死而復生，變成一個人偶來到陌生的世界，還讓洛洛成為自己的人工精靈。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魯路修很清楚這一切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所以在沒有足夠的資訊前，魯路修不敢冒險尋找新的媒介，如果對方對洛洛不利怎麼辦？洛洛好不容易“活”過來，能夠留在自己的身邊，如果再一次失去了會怎麼辦？
還有中原中也，這個表面看起來神經大條實則心細如髮的少年又會怎麼想？
雖然被外界稱為“羊之王”的中原中也過著一種看似光鮮亮麗的生活，實際上卻被太多的問題包圍。
某個黑髮人偶不僅智商線上，連情商也線上，尤其是處理和身邊的人有關的事情。
魯路修其實清楚中原中也對自己一直有一種奇妙的佔有慾，雖然在極端兄控的洛洛面前，顯得很正常，甚至沒有讓魯路修之外的人發覺。
但是魯路修就是清楚，因為他和中原中也定下了契約，所以能夠感受到中也內心的孤寂和迷茫。
十四歲的赭色短髮少年，表面大大咧咧盡顯少年張揚，實際上內心卻缺乏認同和理解。
中原中也撿到魯路修，等於溺水的人撿到一根稻草，緊緊拽著不會輕易放手。
如果魯路修找到了新的媒介，被迫跟在新的媒介身邊，那中也怎麼辦？
中也的身邊連一個能夠交託信賴的人都沒有，魯路修已經是中也目前唯一一個給予信任的人。若是連魯路修都離開了中原中也，讓在羊組織裡陷入孤立無援的羊之王怎麼辦？
想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事情，魯路修無奈地捏了捏緊蹙的細眉。
“這個夢還要持續多久？”
魯路修看著無盡的蒼穹，“你一直在看著吧？讓我來到這個世界，到底有什麼目的？遮遮掩掩的，不如給人一個痛快……”
蒼穹沒有一絲反應。
魯路修仰起頭，露出纖細白皙的脖子。
黑亮的頭髮被微風吹拂起，幾根吹到眼睛上，魯路修眨了眨眼睛，一雙深紫色的眼眸瞬間變成了紅色，瞳仁深處一雙紅色的飛正在鳥展翅。
【……拯救這個世界……】
過了很久，蒼穹之上終於傳來一道聲音。
魯路修冷淡地挑眉，“拯救世界？你當我是救世主嗎？”
【……你是……】
魯路修頓了頓，似乎沒意料到對方會如此回答。
【……你的世界跟吾等炫耀你的事蹟……吾等看到了……吾等認為你可以……吾等詢問過你的世界……吾等想要你改變吾等的世界……】
神秘聲音說話的語氣斷斷續續的，好像是第一次說話，就連腔調都呆板得不像話。
魯路修聽得很頭疼，聽完之後更加頭疼了。
黑髮的人偶忍不住抬手按揉幾下太陽穴，想起洛洛之前透露過的****，問道：“洛洛之前隱瞞我的話，是指世界意識嗎？”
【……是。】
“行了，我大概猜到你們的想法了。”明明資訊獲取的還不夠多，但魯路修已經全都想通了。
以前他和cc聊天的時候有問過cc，世界究竟有沒有意識，cc當時說不確定，要是說沒有又無法證明，畢竟他們連奇怪的geass都有，可以他們那麼先進的科技都無法解釋。若說有，又沒有流傳出具體可信的資料，說明世界肯定還有很多的未知。
“我幫了你，我又有什麼好處？”魯路修望向蒼穹，嘴角浮現一抹冷笑，“我的死亡是我親手設下的局，就算你讓我重新復活，對我來說也沒有任何意義。而且，你還讓我以人偶的姿態出現，知不知道這對我造成了非常大的——”
【吾等可以讓你和你妹妹交流。】
神秘聲音說話的腔調依舊呆板，但是魯路修詫異地瞪大了眼睛，“困擾”二字沒有說出口。
似乎覺得僅是妹妹還不足以打動魯路修，神秘聲音又接著說，【只要你替吾等完成吾等的願望，吾等可以讓你所愛之人復活。】
魯路修的眼睛變得滾圓滾圓的。
“包括尤菲、夏莉和洛洛？”
【全都可。】
“行了，我明白了。”
魯路修低下頭，纖細的長睫輕顫，那雙承載了一雙紅色飛鳥的瞳仁重新恢復成深邃剔透的紫眸，看著人偶白嫩的雙手，“不過是拯救世界，我可是破壞了一個世界，又創造了一個世界的人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