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原來她給他的驕傲,和給別人的不同。

他以為他在飛機上試圖打碎的,是她裝腔作勢的鎧甲,是自作聰明的作繭自縛,是因為不信任他而咬牙硬撐的倔犟。

原來不是。

寧市的房子重金打造,包括屋後一座英式礫石花園,那裡面種養著三百多種植物,從松杉、鼠尾草、風信子,到柳枝稷、軟絲蘭、鬱金香,還有無數種月季玫瑰。

但商邵此時此刻只能想起一種。

那種玫瑰很美,花型飽滿圓潤,粉白的瓣,深粉的芯,嬌嫩妖嬈,一莖多花開得肆意。但這都沒有什麼大不了。

玫瑰爭奇鬥豔,能媚到極致,也能清雅到令人見之忘俗,唯有它的枝頭與花朵,四季直立。

它叫「瑞典女王」,晨昏冬春,風疏雨驟,都永不垂頭。

好幾秒沒聽到回答,應隱剛剛乾涸的眼淚又開始湧了起來。

那女人兩手掛他脖子,踮著腳,埋在他頸窩裡的臉通紅,雙眼醉醺醺地閉著。

門鈴聲第二次響起後,房門開了,古板的、前來問診的德國醫生,看到裡面的男人一手開門,一手扶著身旁女人的腰。

應隱抽泣一聲,很傷心地說:“不喜歡就拉倒了。”

一量體溫,三十九點六,醫生更懂了。

“吧、……”商邵停頓片刻,懷疑人生:“吧噠吧噠,又是什麼?”

但他要應隱再問一遍,以便他認真地、毋庸置疑地告訴她答案。

即使是成年人,燒到了這個溫度也是非常危險的,幸好應隱身體底子還算好,沒有出現上吐下瀉或電解質紊亂的情況。

“太好了,你也喜歡喝熱紅酒嗎?”

醫生點點頭,收起聽診器:“別的都還好,要打退燒針。”

命令一個頭疼腦熱燒得渾身滾燙嬌軟的女人,多少有點不做人了。

“需要輸液麼?”

她眨著眼,覺得眼前的他模糊而遙遠,神思也漸漸不太清醒了。但即使如此,她還是委屈地抗議:“你不回答我。”

商邵:“……不是這個。”

“不,她沒有需要輸液的病症,當務之急是儘快退燒,然後好好休息。”

商邵伸出手,隨著他抹上眼睫的動作,應隱本能地閉上眼。

“你抱我一起去。”應隱又纏上。

商邵舒一口氣,沉著聲:“應隱,給我清醒一點。”

她的熱淚沾溼了他的指腹,商邵垂眼看著指尖,目光帶有審視,像是感到陌生。

“再問一遍。”商邵命令她。

醫生表示我懂。

他真的很討厭手指被打溼的感覺,但擦她的眼淚與熱汗卻不排斥。

她喘不上氣,濃重的鼻音令她輕熟感的聲線,聽著無端像是小女生撒嬌。

“如果你也喜歡海綿寶寶,我們就是派大星……”

“……”

商邵把她從懷裡撇開:“醫生來了,我去開門。”

“怎麼打?”

商邵黑著臉,一字一句:“你睜開眼看看,我就在這裡。”

“你別走。”應隱抱他腰,賴床上。

不知道她哪來的力氣,商邵很艱難才拿開她手臂:“十秒。”

商邵這輩子沒這麼離譜過,一邊努力扶穩她,一邊黑著臉道歉:“請見諒,她神智……”

“章魚哥……吧噠吧噠……”

一直耐心的男人終於忍無可忍:“應隱!”

醫生:“……”

醫生聽她心聲,邊有些嚴厲地說:“發燒的時候不宜飲酒。”

應隱趴他懷裡,累極了的“嗯”一聲,勉強提起神,嘟囔地問:“你喜歡海綿寶寶嗎?”

商邵斬釘截鐵:“不可能。”

應隱不回他了,過了會兒,抽一口氣驚醒,伏他腿上喃喃慢慢地說:“商先生,為什麼不接我電話……”

她被商邵公主抱著放回床上,呼吸短暫地平穩了起來,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

“她剛落地,還沒倒時差,過去二十四小時都沒有好好休息。”商邵垂目看她一眼,聲音低沉而溫柔下去:“心情也很糟糕。”

門鈴聲來得非常及時。

話題離奇地繞了回來,商邵臉色稍緩,回她道:“喜歡。”

醫生已經拆出針管並開始配藥,同時告知商邵:“肌肉注射,請讓病人坐好。”

酒店合作的是高階私人診所,出診費高昂,商邵信任他。

他按他說的,將應隱扶起,拂開沾在她臉上的發:“應隱,坐好,打針了。”

應隱沒睜眼,迷迷濛濛地“嗯”了一聲,軟綿綿抬起胳膊。

商邵把她手按下:“不是掛點滴,是打針。”

“嗯……?”

商邵冷淡地給到三個字:“屁股針。”

屁股針。

屁股針?

久遠的童年記憶讓應隱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嘴角不可遏制地往下一撇。

她這一晚上,眼淚跟水龍頭似的開開關關,這會兒又給擰開了,淚流滿面不可置信細聲顫唞著問:“屁股針……?”

商邵被她哭得沒辦法,扭頭跟德國醫生溝通:“可以吃藥麼?”

醫生已經抽好了藥液,面無表情地說:“她喝了超大量酒精。”

尖銳的針頭閃亮,像某種可怕刑器。

商邵:“……”

他籲一口氣,摸摸應隱的頭,聲音無奈:“聽到沒有,你自找的。”

應隱又不知道醫生嘰裡咕嚕說的什麼意思,只覺得商邵似乎在取笑她,“嗚……”的尾音下沉的一聲,小動物鬧脾氣。

她昏昏沉沉地被他擺弄到床沿,坐不穩,只好合腰抱著商邵,將臉靠著他胸膛。

“請幫忙把她裙子……”醫生做了個手勢,意思是把睡裙撩上去一些。

商邵始終保持著耳語的溫柔音量,但語氣冷淡正經:“抬下屁股。”

應隱聽話地抬了一些,方便他把裙襬抽出來。

月白色的真絲睡裙磨擦著她柔嫩的大腿,被輕柔地抽走,繼而堆至腰側。商邵一隻手幫她提著,縱使目不斜視,也還是看到了她的蕾絲內褲。

白色的,只包住一半,花瓣似的貼著她渾圓的臀。

anna搞什麼?讓她準備貼身衣物,沒讓她準備得這麼……不正經!

冰涼的酒精在甚少被人光顧的面板上輕輕擦過,應隱不由得打了個冷顫,更緊地抱住商邵。

下一秒,針頭刺入,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好痛啊!俊儀!……”

俊儀就俊儀吧,好歹不是什麼陳又涵。

注射完又開了藥,叮囑了飲食忌口,醫生結束問診時,已經快兩點。商邵送他到門口,回來時,應隱終於陷在被窩裡昏睡過去。

與剛剛半小時的哭鬧、難以理喻和雞同鴨講比起來,商邵聽著她的呼吸,一時之間只覺得世界無比安靜。

房內熱氣燻得很熱,他走到窗邊,將玻璃窗推開一道細縫,輕輕地深呼吸。

空氣冷冽,帶著城市的氣息和雪的味道。

他對著窗和雪,靜靜抽完了一根菸,末了,自顧自垂頭笑笑。

真的沒什麼照顧人的經驗,做得大概很不好。

直到三點鐘,再次測了她兩次體溫後,商邵確信她退了燒,終於在套間外的沙發上和衣而眠。

第二天是峰會的開幕式和第一個會議日,議程和採訪一直滿滿排到了下午四點,之後又是主辦方宴會,用過餐後,才算結束一天的行程。

商邵五點多時被生物鐘喚醒,離開前,他摸了摸應隱的額頭,溫熱的,呼吸也恢復了清淺平穩。

他在床頭便籤本上留下一行字:「好好休息,記得吃藥」落款是一個“邵”字。

應隱半側睡著,櫻粉色的兩片唇自然地抿合。她睡得很熟,並不知道有人曾輕抬起她下巴,拇指指腹在她唇瓣輕緩地摩挲,像是愛不釋手,像是慾念難消。

她只知道那指尖冷淡的沉香菸草味,實在太過好聞,如此輕易地入了她異國他鄉的夢。

商邵回了自己房間,洗過澡換了衣服,修整好儀容,又喝了兩杯黑咖啡後才下樓。

酒店大堂高雅奢華,大理石地面光可鑑人,這個時段,與會的嘉賓都正出門,西裝革履的綽綽人影中,唯有一張東方面容溫雅貴重,步履從容如閒庭信步。

等候在側的助理迎上去,與他一同走出玻璃旋轉門,走向那輛已經為他開啟車門的邁巴赫。

應隱直睡到十一點多才醒,且是被飢餓叫醒的。身上的痠疼感還沒消失,肌肉仍然乏力,要命的是,她翻了個身,只覺得右邊屁股好疼啊……

大腦疼痛欲裂,記憶一片空白。

依稀記得……商邵是不是來過?

“等等……”應隱緩緩坐起身,細眉一皺,覺得大事不妙。

商邵怎麼會過來?她明明記得,她難受得快死了也沒給他發微信求救。

俊儀接到她的奪命電話,劈頭蓋臉第一句就是:“你跟商邵說什麼了!”

俊儀老老實實地回答:“我給商先生打了一個電話,問他是不是欺負你了。”

“然後呢?”

“然後他去了你房間,告訴我你發燒了,但他會照顧你,讓我不用擔心。”俊儀一五一十彙報:“商先生人真好呢。”

“完了。”應隱眼前一黑,手機啪嗒一聲垂直墜落。

完了完了。她喝了好多酒,醉得很嚴重。

她一醉就會胡說,情緒脆弱,極度易怒易崩潰,會又哭又笑,會守不住秘密,會痛哭流涕,會逼人跟她一起看海綿寶寶!

完了完了!

俊儀那邊喂喂幾聲,只聽到應隱一聲爆哭。

沒容得俊儀關心,應隱卷著被子連滾帶爬撿起手機,首先翻看所有影片網站的歷史記錄。

太好了,沒有海綿寶寶!

等等……

那這麼久的時間,他們都幹什麼了?!

應隱披頭散髮地坐在床上,一邊回憶,一邊緩緩把一縷頭髮咬進了嘴裡。

她……依稀……彷彿……好像……說了那個男人的名字。

應隱雙眼圓睜瞳孔渙散呼吸停止脈搏加快心跳驟停,砰的一聲,以死到臨頭的體徵摔倒回了床上。

她是不是說陳又涵了!

門鈴響了一下,anna刷卡進入,邊打招呼說:“早上好應小姐,我來——啊!”

anna被她死不瞑目的模樣嚇到一聲尖叫,直到看到應隱一個骨碌翻身下床。

應隱一邊套著衣服,一邊冷靜快速地說:“安娜你好是這樣我國內臨時有通告需要先走一步……謝謝你的款待但我現在立刻馬上就要去機場,再晚就來不及了!”

anna看她身手矯健神志清明口齒清楚,有些迷惑地說:“可是商先生說你病重,讓我照顧好你,還要隨時跟他彙報。”

“不要彙報!我很健康!一切都好!”應隱無頭蒼蠅般在房間裡轉:“我我我護照呢?你身上有沒有帶錢?德國的錢叫什麼來著?借我一點商先生會還你。”

anna見她神情凝重一本正經,又想到商邵昨天說要事事以應隱的需求為先,因此只是略微遲疑了一下,便痛快地說:“行,那給您安排車子去機場。”

“好的!”應隱一把握住她手熱淚盈眶:“你真好,祝你長命百歲,girls help girls!”

anna,不愧是商宇集團德國辦事處信得過的優秀員工,做事踏實,回應及時,行動力極強。兩分鐘後,她叫的車子已經在樓下等候,並給了應隱一沓現錢:“以備不時之需。”

應隱:“嗯!”

縱使渾身痠痛頭暈腳軟,她也還是以極利索的速度穿好了衣服。

禮帽戴著,黑色小羊皮手套套著,護照放進大衣口袋,她目光如炬風風火火如特工出勤——

直至走到房門口,被聽了半晌的男人攔住去路。

商邵微微抬眸,順手將煙捻滅在菸灰缸中,邊籲出最後一口,邊問:“跑什麼?”

剛剛還在大步流星的長腿硬生生剎住,繼而換成一小步一小步,緩緩地、心虛地倒退回了房內。

應隱目不轉睛地看著商邵,嚥了咽口水。

又、又害怕又尷尬!

anna完全狀況外,只被商邵的出現嚇了一跳:“邵董!你不是在開會麼?怎麼回來了?”

“我要不回來,你就把她放跑了。”商邵慢條斯理地說。

anna一聽“放跑了”三個字就知道不妙,唰地一下抬頭看應隱:“應小姐?”

應隱硬著頭皮但氣勢十分虛弱:“我真的有通告……”

商邵半抬起左手,散漫地揮了下兩指,吩咐anna道:“你先出去,給她叫一份餐,記得清淡養胃一點。”

anna貼著牆低頭逃得飛快,走之前,體貼地幫應隱關死了門。

應隱瘋狂吞嚥:“商、商先生……”她尬笑,裝鎮定裝大方:“你不是開會麼?”

“惦記你,中午剛好有點時間休息,所以來看看。”商邵輕描淡寫地說,將羊皮手套從指尖摘走,摸了摸她額頭:“還有沒有燒?”

應隱只敢搖頭。

“國內什麼通告?”商邵問,垂眸看著應隱,像是真問。

“一個……”應隱大腦卡殼,編不出來。

“昨晚上醉成那樣,腦筋不是還動得很快?”商邵勾一勾唇,“現在怎麼變笨了?”

應隱雙眉一擰嘴角一撇,五官皺得生動而漂亮。她緊閉上眼,快哭了的聲音:“我錯了!”

商邵對她流利的道歉感到好笑,偏不動聲色問:“錯什麼了?”

“錯……你不高興的地方都是我的錯!”

“我沒有不高興的地方。”

應隱唰地抬頭,睜開的雙眼明亮如星辰:“真的嗎?”

“除了一件。”

應隱小心翼翼地問:“哪、哪一件?”

“你這麼難受,俊儀又不在你身邊,你寧願找她,也不肯找我。”

“我……”應隱抬著的眼眸輕眨,瞳孔中不知道是委屈還是驚惶:“我讓你那麼生氣,而且你忙。”

“是嗎,”商邵漫不經心地問:“是因為你讓我生氣,而不是因為我讓你生氣?”

應隱驀地鼻尖酸楚,“我不敢。”

她這句話多少帶了些脾氣。商邵笑了笑,靜看她幾秒,低沉的聲音說:“對不起,讓你難受。”

對不起三個字到底有什麼威力,竟然讓她的眼淚就這麼毫無預兆地流下。

她低下頭,反覆抿著唇,眼淚劃過下頜,吧嗒吧嗒地砸在地毯上,洇出一個個小小的深漬。

“商先生給了我一億,怎麼對我都是應該的。”應隱兩手抄在大衣口袋裡,指腹用力磨著護照本的邊角,將低垂的臉撇進德意志正中午的暖陽中。

這句話不止是帶脾氣,簡直像是罵人。偏偏她講得真心實意,又心平氣和的。

商邵不知道該氣該笑,明明昨晚上那麼坦誠,今天又開始跟他倔強驕傲。

跟她相處,像打商戰,容不得他遊刃有餘,要他知己知彼,要他全力以赴,要他專心致志。

要他一心一意。

商邵伸出摘了手套的那隻手,為她拭去眼淚。

他的手指又被溫熱的液體打溼,但確實算不上討厭。

“你昨晚不是說,”他頓了頓,指腹停在她蒼白柔軟的眼底:“要跟我有一個平等的開始?”

心臟怦地一下,撞得應隱的胸腔生疼。她喝了酒那麼膽大包天,是嗎?肖想的,幻想的,不切實際的,根本不配的東西,都敢說出口,都敢向他祈求?

“喝了酒的話,商先生請不要當真。”

“我當真了。”

應隱的心皺成一團,像被人捏住。她緊閉著眼,眼淚掉得更厲害,病弱的臉被陽光曬得近乎透明。

她深吸一口氣,吞嚥了一下,再開口時呵著氣笑了一下,才說:“商先生……”

她嘴邊的話被商邵打斷。

“叫我名字。”

應隱驀然抬起臉,眼眶和鼻尖泛著同樣的紅。

“我想了一上午,我想,既然你要平等,不如就從你肯忘掉這一億,叫我名字開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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