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老杜真挺有能耐,下午就派人開車去了省城,拉回來了一大車食材,什麼河鮮、羔羊肉、進口冰鮮,應有盡有。

借了村子裡頭臉人物的廚房和飯廳,他和另一個道具師傅擼袖子親自下廚,熱火朝天地忙了兩小時,預備開席時,最後一點太陽正好從地平線落盡。

夜戲都在前幾天拍完了,應隱收了工,隔老遠就看到商邵站在導演組棚底下。現場軌道線路亂著,到處都是插排電線,工人師傅四處忙著收燈罩收攝影機扛蘋果箱,應隱一邊摘圍脖,一邊小跑過去。

那千層底的鞋她穿不慣,還距離幾步的地方,她冷不丁就被絆了一下。

口裡的驚呼還沒來得及出聲,其他人都沒反應過來呢,便見一道人影極快地往前一閃,再定睛瞧時,一雙漂亮的男士的手攙住了應隱。

應隱差點就跪在地上了,商邵兩隻手都用了些力氣,將人攙扶起來,仔細看著她的膝蓋:“有沒有摔到?”

“喲喲,別啊,應老師怎麼臉紅了?”b組導演打趣也就算了,偏偏從導筒裡打趣,一時間“應老師怎麼臉紅了”傳遍了片場每個角落。

應隱拿冰涼手背貼貼臉,故作鎮靜地接過了俊儀遞過來的保溫杯,一邊小口抿著,一邊問:“什麼時候過來的?”

“保一條的時候。”

“忘了,想告訴的……”應隱忍耐著急促起來的氣息,“別……”

“於莎莎在這裡,你怎麼不提前告訴我?”

腳尖將門輕輕抵上的時候,他把應隱打橫抱了起來。

搭扣也沒解,只是鋼圈連著海綿墊被一同推了上去。他一手慢條斯理地捉弄,一邊垂了眸,不經意地問。

藏青色的蝴蝶結帶子被一隻手輕巧地抽開,絲質浴袍一滑,露出底下純白色的蕾絲。

應隱知道商邵對電影一事一竅不通,故意問:“‘保一條’是什麼意思?”

商邵掐住指間那根玩了很久也沒點燃的煙,隨她走進去。

應隱臉紅得要命:“她還是個小姑娘……”

那件極難脫的戲服已經提前脫了,房內暖氣燻得很乾,應隱只披著一件日式斜襟浴袍,帶子在腋下繫了個蝴蝶結。

商邵是領了柯嶼的吩咐,來這兒接應隱過去吃飯的。滿劇組的都曉得他是今天跟在柯老師身邊的助理,因此看到他跟應隱出雙入對,目光倒也不怎麼好奇。

商邵笑了一下,將手抽了開來:“換衣服,去吃飯。”

應隱回眸,他這樣養尊處優的男人,待在這種陳舊、古老、散發著些許黴味的房間裡,居然也自在。她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套著薄山羊絨的打底衫,說:“她昨天來的,跟我道歉,說上次不是故意說那些話。”

商邵失笑一聲:“當我是笨蛋?”

多餘的話也沒了,跟商邵吻倒到床上。

應隱的房間在五樓,俊儀跟她住一塊兒。兩個女孩的閨房不方便進,商邵安安靜靜地等候走廊上。房內窸窣叮哐一陣,過了會兒,許是收拾好了,門推開一條小縫,應隱扶著門框,看著他的雙眼,正經客氣地邀請他說:“林先生可以進來等。”

這屋子就這麼屁大點地方,又不是什麼套間,還能去哪兒!俊儀滿臉通紅憤憤不平地閃進浴室,雙手托腮,一屁股坐到了下翻的馬桶蓋上。

兩人穿過片場,肩並肩往景區酒店走去。酒店在河對岸,要上輪渡。輪渡是這兒的必要交通工具,不僅要站人,轎車、小貨車、老鄉趕集的雞鴨牛羊也都靠這個過河。上了輪渡,清凌凌的黃河水浩浩湯湯流速極快,兩岸蘆葦飄花,天地像融在了一片淡暖色的硫酸紙中。

可憐的俊儀,度過了人生中最慌亂最無地自容的十幾秒後,聽到商邵吩咐一句:“找地方待著。”

輪船發出轟鳴聲,牽著人和車輛橫渡過去,不過三四分鐘的功夫。靠了岸,灰色木石結構的酒店光禿禿地佇立在土坡前,共五層,門口栽梨花樹,但此時蕭條,唯有幾蓬野草被鳥兒從河灘處帶到了這兒,蓬勃又灰頭土臉地綠著。

應隱一邊從衣櫃裡挑著私服,一邊問:“你們下午見到了?”

商邵坐到了窗邊的沙發扶手椅上,將那支菸在玻璃茶几上輕嗑了嗑,“嗯”了一聲。

“哪些話?”商邵敏銳地反問。

應隱怔了一下:“我沒告訴過你?”

“只被我主動猜過一句,說你身材好。”

應隱想了一會兒,玩著袖口:“是我不敢跟你告狀,也許她在你心裡沒有那麼糟糕。”

“試試看。”

應隱沒話,商邵一手支腮,一手勾住她指:“坐過來。”

應隱便在他懷裡坐下,“其實也沒什麼,無非是說你跟她情比金堅,被家人拆散,餘情未了,心裡還惦記彼此。”

商邵無聲地抬了下半邊唇角,目光不緊不慢地鎖著她:“我心裡惦記誰,你不清楚?”

他的情話總在不經意處。

“她還陰陽怪氣我的身材好。”

“你就當她在誇你。”

應隱撅一撅唇:“她還問我要豐胸秘籍。”

商邵真愣了,沒預想到:“她原話?”

“嗯,她說,改天一起喝茶,她一定要向我討要豐胸秘籍。”

商邵皺起眉心,支著額的那隻手降下陰影,將他的眉眼掩落在濃影中。應隱一時間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直到他說:“對不起。”

“你代她道歉?”

“我是為自己向你道歉,對不起,交往了這麼一個前女友,”商邵捏著她的指節:“我的眼光也不總是這麼差的,你要允許我修正。”

應隱抿一抿唇:“看上去,你對她的認識又多認識了一層。”

“嗯,她以前……壞得高階一點,圖的東西也高階一點,雖然一敗塗地又心術不正,但我倒也不得不承認,她的某些特質,譬如善於偽裝、向上管理、口是心非、目標明確、臉皮很厚這些,確實是她嚮往的那類成功人士必不可少的優點。”

商邵不得不承認,他對於莎莎保有的最後一絲有關野心家的欣賞,也隨著這句極度啼笑皆非的“豐胸秘籍”而煙消雲散了。

應隱安靜地看著商邵,緩緩明白過來一個道理,對於商邵這樣的男人來說,女人的“低階”,遠比“壞”更為致命。

五分鐘後,她換完了衣服,俊儀也得以從浴室裡出來。她不能陪著應隱去吃飯,便將她的止咳藥交給商邵:“飯後半小時吃,一次兩粒,吞水送服。她咳得厲害,不能吃發物,不能吃辣的、太鹹的、以及其他刺激性的東西。”俊儀掰著手指頭一樣一樣交代:“哦對了,也不能喝酒。”

“一頓飯而已……”應隱想制止她絮叨,偏偏這時候驚天動地咳嗽起來。

她的咳嗽也識時段,分輕重,知道白天要拍戲不能亂咳,便安安靜靜的,一到了晚上收了工,就開始作起妖來。

應隱肺都快咳出來,咳得彎了腰。商邵一邊順著她的背,一邊給她遞水:“為什麼不告訴我?”

“告訴你,不也是一樣?多餘叫你擔心。”應隱迫不及待地灌著水。礦泉水冰涼涼的,把她毛刺發癢的嗓子眼潤得平滑。

商邵臉色沉沉,叫了一聲俊儀:“以後有任何事,都直接找康叔,不要聽她瞎指揮。”

又對應隱一字一句:“應隱,你要記住,只要不是上了外太空,地球上的任何角落,你的問題都不是問題。如果有一天你要上外太空拍戲,那再說。”

“……”

他說這些時,有一股與生俱來、向來如此的篤定。第二天整個西北呼吸科最老資歷的專家出現在片場給她聽診、以及專人二十四小時為她單獨烹製藥膳時,她和俊儀才對這句話有了全新的認識。

從酒店出來時天已盡黑,只有碼頭和輪渡船上亮著燈。

過了河,走過梨園,仰頭看,漫天繁星。蟲鳴聲起起伏伏,和著村莊裡此起彼伏的划拳吆喝聲。那是劇組師傅們在用晚,西北入夜冷,兩口燒刀子酒將全身血液喝活泛起來。

到了吃飯的地方,已經先開席。都是男的,只有應隱和於莎莎兩個姑娘,柯嶼早留了說辭,讓應隱挨著他的“林助理”坐,方便照顧。

應隱入了席,為自己的遲到道歉兩句,以茶代酒謝罪。這之後就安安靜靜地吃自己的,只在那幾人高談闊論時,象徵性地笑一笑、捧捧場。

老杜準備的菜色豐盛,但口味重,奔著下酒來的,應隱不能吃,吃了明天該水腫得上不了鏡了,商邵便給她剝蝦。基圍蝦算不得新鮮,但聊勝於無,他洗淨了手,為應隱剝了幾隻,又問她:“吃不吃秋刀魚?”

秋刀魚是因為慄山而準備的,煎好後佐以鮮切檸檬,算是這桌上比較潔淨清爽的食物。

滿桌人都看著商邵如何用一雙乾淨的筷子,將秋刀魚的魚背壓住,又是如何賞心悅目地將魚骨整根剔了出來。明黃色檸檬取汁,均勻地淋入魚肉,酸澀醒神的香味一時之間十分鮮明。

於莎莎面無表情地看著,將一雙筷子攥得很緊。

當著眾人面,應隱客氣地道謝,商邵拆出溼巾,將山石玉質般剔透崢嶸的十指根根擦淨:“舉手之勞,榮幸之至。”

劉宗笑一聲:“柯嶼,你這助理,很懂伺候女人啊。”

劉宗是從香港電影黃金年代走過來的人物,跟香港電影背後的幾道勢力都能談笑風生,這些年香港班底北上很受歡迎,連帶著港資捧人的能耐也是水漲船高,因為這些原因,劉宗走到哪都被人像尊佛般供著,他呢,也很樂意把整個港影金光都貼到自己臉上。

慄山德高望重,他掰不過,但柯嶼不同,畢竟是小輩。因此別人尊敬著叫他柯老師,或者親暱著叫他小島,偏劉宗連名帶姓地叫他“柯嶼”。

柯嶼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從從容容地笑,“林助理是紳士。”

商邵沒興趣在這裡聽別人拿他做文章,站起身頷一頷首,說聲“失陪”,就推開椅子出去。

飯廳連著後院,劈好的柴火摞得老高,天寒地凍,木柴上都凝了白霜。他抿了一支菸,剛點上沒抽兩口,聽到一聲“阿邵”。

於莎莎沒穿外套便出來,講話呵出濃重的白氣,眉眼瞧著很緊張。

商邵從唇邊夾走煙,垂眼,散漫地將她上下打量一陣:“於小姐,有何貴幹。”

“你叫我於小姐,連聲莎莎都不肯了。”於莎莎吸了吸鼻子,“那你叫她什麼呢?”

商邵冷淡地勾了勾唇:“於小姐,你當初走的時候,姿態比現在好看。”

“我後悔了。”於莎莎迫不及待地說。

商邵禮貌性地挑了挑眉:“你好像已經訂婚了。”

“沒有,我們解除婚約了。”於莎莎一鼓作氣說:“訂婚宴沒辦成,我提出了分手,因為我忘不了你。”

商邵怔了一下,不為所動,只明白了一樁事:“所以,這就是你為什麼一直纏著她的原因。”

“為什麼要提她?你給她剝蝦,給她倒水,我都看到了。我已經受夠了刺激,所以我才會站在這裡,跟你說這些。阿邵,你想一想我們以前,你……你真的忘得了嗎?”

於莎莎試探著靠近一步他:“我父親已經退休了,我也沒有再從事政治活動了,你爸爸反對我們的一切條件,都不作數了。你還在怪我傷害了商陸?可是他現在和柯嶼很好,難道你還不肯原諒我?”

她說著,眼淚掉下來,用力吸一吸鼻子,很難堪又很倔強的模樣。

她一點都不相信商邵真的移情別戀,即使他看她的眼神那麼真,但再真,也不過是對玩物的以假亂真。

當初跟商邵的相識相戀,她費盡心機。她長得不夠漂亮,也不夠性感,就連學歷在商邵身邊也算不上多高人一等,可她還是成功了。

如今再來一次,她不覺得現在的開局比之前難到哪裡去。她可以成功一次,就能成功第二次。只要眼前的男人骨子裡沒變。

商邵靜靜地聽她說完:“莎莎,你有沒有想過——”

他勾了勾唇,按下打火機,垂著眼,用那簇火苗反覆而百無聊賴地烤著手:“也許我根本沒有你想的’那麼‘愛你。”

零下的天,於莎莎如墜冰窟,僵立在當場。

“我對你的一切,都很相敬如賓。如果你沒有做錯事,也許我們確實會結婚,第二年我遇到她,從此下半輩子都在心猿意馬和精神出軌中度過。”

也許是太冷,於莎莎身體如篩糠般抖起來:“你騙我。你撒謊……”她聲音也抖得厲害:“你根本不是這種人。我瞭解你……你根本就不是這種人。”

“為她,我可以是任何一種人。”

於莎莎忽然覺得不夠認識眼前這個男人。她好像從來都不認識他,不認識他的喜好,不認識他對一個女人可以做到哪種地步,不認識他的殘忍,也不認識他的勢在必得。

他以前縱使是跟商檠業爭取那樁婚事時,雖然火藥味瀰漫,但於莎莎也依然從未感受過這種“非她不可”的堅定。這種堅定,甚至擊破了道德。

可他是一個講究道德的男人,把道德帶進企業,給高管推薦的必讀書目是《企業中的道德管理》。

“那麼……”於莎莎張了張唇,一時之間不知道還可以說什麼。

“你愛我是假的。”她找到話。

商邵撣了撣菸灰,收了打火機,輕描淡寫地說:“看跟誰比。”

於莎莎又哭又笑起來:“但你這輩子只愛過兩個人。”

商邵頷首,將煙抿上唇角。在冷夜繚繞的煙霧中,他半垂著眼,意興闌珊地說:“所以,跟她比,你是假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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