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晨曦的一抹暖陽透過鏤空的雕窗, 射入暖房,一直延申到房屋中央,靜靜的打照在滿滿當當的八仙桌上,投射出一個個憨趣的剪影來。

七八月的天氣, 最舒服之際在早晨, 在傍晚太陽落山之時, 只可惜安陽向來只能觀到後者迤邐風光, 至於前者——極少在安陽郡主的視線中出現過,只因郡主是個貪睡的。

這日, 倒是難得在一陣鳥語花香中緩緩醒了過來。

一隻白皙無骨的手, 撩開一縷帷幔, 床榻上的人朝著床榻外頭懶懶的看了一眼。

隨即, 抱著個軟枕在床榻上磨蹭了許久。

昨夜夜遊到極晚, 後又送丹暘回府,回時已極晚了, 她雙腿發酸, 臨睡前顧青山給她揉了揉腿,然後, 在一片酸澀中竟累得在不知不覺間緩緩闔眼入睡了。

今早顧青山早起時, 她竟還迷迷糊糊的醒了一陣。

那時外頭還是一片黑不溜秋, 沒想到, 他竟起得這樣早,彼時,安陽朝著外頭看了一眼, 天還是全黑的。

彼時, 顧青山撩開帷幔一角, 就立在床榻外背對著床榻的方向更衣。

衣襟後背上的雲雁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晃得安陽雙眼迷離,下意識地遮了遮眼,顧青山聽到細微的動靜,彷彿有所察覺,不多時,一邊理著衣領,一邊緩緩轉過了身來,雙眼一抬,便見安陽郡主雙手枕在軟枕上,下巴抵在交疊的雙手上,正趴在床頭,一雙清澈又迷離的桃花眼,正烏溜溜的朝著他這個方位看著。

溫柔鄉,不過如是也。

緋色的官袍又寬又大,然而入了他的身,卻那般嚴絲合縫,彷彿與他整個身軀完美的融合成了一體。

安陽看著他這個舉動,又看了看他手中那條結實又寬大的腰帶,一時想起了不久前在話本子裡頭看到的一個故事,說是一上門入贅的贅婿貪圖妻家家產,竟在某日早起的清晨,一時喪心病狂,竟用自己的褲腰帶活活將自己的妻子給一把勒死了。

一身綾白的裡衣沒有一絲褶皺,理好裡衣後,他微微側步,隨手將搭在木施上的官袍取下,披在了身上。

四目相對間,雙方都沒有開口說話。

眼看著那顧青山一步一步朝她走了來。

屋子裡升了燈, 將他的挺拔的身影拉得極長極長,顧青山動作輕緩,卻動作利索,有條不紊,那還是成親這麼久了,安陽第一次親眼目睹他早起更衣,只見他微微揚起臉,將脖頸處綾白的衣領翻轉出來,頎長的手指沿著脖頸捋直一圈,便見那綾白的衣領瞬間如同他本人一般筆直又挺立了。

那故事裡的內容,與眼前的畫面如出一轍。

透著股子睡眼惺忪的味道,卻又彷彿在明晃晃的……勾引。

語氣……慵懶又嫵媚。

屋子裡靜悄悄的。

顧青山怔了片刻,只正對著帷幔內的她,繼續慢條斯理的穿戴著官袍,他動作利索,卻不失斯文優雅,一雙細長又銳利的黑眸,看著溫文爾雅,卻又莫名戴著股子威懾力。

一動不動的盯著她。

顧青山整理領口的手微微一頓。

此時的顧青山官袍已然穿戴整齊了,聞言,雙眼頓時一眯,一時抿著嘴,一動不得的盯著她,與此同時,長臂一抬,將木施上的腰帶扯了下來,隨即,雙手各自扯住了腰帶另外一端,將整條腰帶扯成了一條直線,然後,一步一步眯著眼朝著床榻方向而來。

“夫君,可要妾身侍奉更衣?”安陽看著看著,只忽而以手撐面,趴著的身子微微翻過來,側躺著,勾勒出一抹搖曳婀娜的身姿來,直勾勾地盯著床榻之下的顧青山,嬌滴滴開口問著。

嘴上雖這般問著,卻絲毫沒有要起身履行的意味。

隔著一道略開的帷幔,帷幔內,光影浮華暗動,她的身影籠在若隱若現的光暗中,迤邐又悱惻。

燈光打照在他的身側,在他的側臉,投過層層暗影,看著莫名……俊逸儒雅。

然而她雙目澄澈,眸含秋水,目光直勾勾地看著他。

他身軀高大,燭光打在他的身上,投射而來的暗影像座龐然大物般,一步一步朝著她襲捲而來。

天都黑了大半邊。

安陽看著,心頭一緊,一時咬牙指著漸漸逼近的龐然大物,嘴裡忽而誇張大喊一聲:“不要啊,不要殺我——”

又面怒兇厲道:“刁夫,你便是害死了我,這偌大的家業也輪不到你個毒夫人頭上來的,你還不速速素手就擒!”

安陽戲精上頭,話一落,便卷著被子朝著床榻裡頭一滾,轉眼,便滾落到了床榻最深處。

結果,不知是被子纏得太緊,還是長長的頭髮隨著一併捲到被子裡了,等到安陽氣喘吁吁,想要掙脫出來時,卻見怎麼都掙脫不出來,她差點兒憋死在了她最愛的被窩裡。

最後,還是顧青山伏身過來,將她從被窩裡給挖了出來,只眯著眼,似笑非笑的衝她道:“放心,這根腰帶不是來勒夫人脖子的!”

“要勒也是勒——”

娘蛋!

那狗東西竟將她的雙手給綁了起來,將她……吊在了床頭。

*

安陽躺在軟枕上,將手臂一抬,絲滑寬大的袖子瞬間沿著手臂滑落下來,露出兩條細白光潔的手腕來。

腕上的紅痕倒是不見了。

捆得並不緊。

不過,安陽沒有料到那狗東西竟如此……大膽!

竟敢將她給……綁了起來。

那一瞬間,安陽切身體會了一把孤立無援,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感覺。

也暗自慶幸那會子是早起,而非……夜裡。

不然,她怕是叫破嗓子喊破喉嚨,也唯有任人欺凌的份罷。

安陽暗自想著。

臉有些脹,又覺得憋屈……憋悶……

怎麼感覺在這張小小的床榻之上,竟如何都伸展不開她堂堂郡主的威儀來。

竟悉數被那狗男人給欺負了去。

“啊啊啊啊啊——”

安陽將被子捂在腦門上,一時羞恥又憤恨地乾嚎了一把。

不知過了多久,憋得她都快要喘不過氣來了,這才將被子一把憤恨地掀開,然後緩緩撩開帷幔,下了床榻。

大抵是這日起得比往日要早,這會兒屋裡頭沒人,人都在外頭忙活著,安陽能夠聽到外頭有人悉悉索索說著話,聽到鳥兒在枝頭喳喳叫的聲音,此時,窗子開了一扇,有股子早起特有的芳香。

安陽繫著腰上的錦帶,沒有穿鞋,玉足直接踩踏在綿軟的地毯上,下意識地便要走到窗子口瞧瞧。

然而,越過八仙桌時,步子微微一頓,安陽復又一步兩步三步的原地退了回來,偏頭朝著八仙桌上一瞥,瞬間,安陽忍不住抬起雙手,飛快地捂住了紅唇,卻依然遮不住紅唇微啟,下意識地發出那聲:“咦——”

只見安陽臉上露出一抹驚訝甚至驚喜的目光來,下一刻,安陽立馬俯身看去。

只見八仙桌上擺放著幾個小玉瓶,淺白色,墨綠色的,淡粉色的,巴掌大小的小玉瓶原是安陽屋子裡用來插花的,每日一個顏色,配不同的花,然而此刻竟悉數擺了出來,而眼下每個玉瓶裡頭插的不是花,而是一個個活靈活現的……小糖人。

竟是小糖人!

有鳳凰的,有鴛鴦的,有小鴨子,小兔子,小蜻蜓。

臨窗美人榻上的小几子上,還有一個“福”字,一個“安”字。

一共七個。

就是昨晚被那些小孩童們給“搶走”的那七個!

一夜之間,竟都回來了?

安陽又驚又喜。

實在是……沒有想到,睜眼竟能看到它們。

真的……被驚到了。

安陽輕咬著紅唇,嘴角不自覺翹了起來。

明明不是什麼值錢的玩意兒,可是,可是就是好生喜歡呀。

安陽不錯眼的“一二三四五六七”來來回回數了好幾遍。

一時,正要將那枚鳳凰給捏起來,這時,目光一頓,忽見玉瓶後頭還放著一個錦盒,檀木的盒子,看著平平無奇,上頭不過些個簡單的祥雲紋理,瞧不出金貴之色,不知裡頭是些什麼。

安陽有些好奇的將盒子拿起來,猶豫片刻,將盒子緩緩開啟,只見裡頭靜靜的躺著一枚梳子。

安陽愣了一下。

只見那是把梳子乃黃楊木的,款式簡單,不過半個巴掌大小,小小的一枚,一柄月牙形的,其中一角雕刻了幾朵細細的桃花。

看著平平無奇,不像是哪些名貴之物。

安陽卻心中微微一動。

正好這時,紫黛和綠雲二人前後託著托盤躡手躡腳進來了,生怕吵醒了屋內的安陽,卻不想,將簾子一撩開,赫然只見安陽早已起來了,正光著腳丫子踩在了地毯上。

紫黛立馬驚呼道:“我的個主子,早起涼,怎能不穿鞋襪,這若著涼了該如何是好。”

說著,立馬去將安陽的鞋子拿了過來,要伺候安陽換上。

安陽卻舉著手中的梳子,指了指桌上的小糖人們,道:“這……咋回事?”

安陽眼巴巴的問著。

紫黛掩嘴笑道:“回郡主,這些可都是今兒個一早大人命人送來的,就是讓衙門那個叫小金寶的,郡主可還記得?小金寶一早樂顛顛送過來的,人都到府裡了,還眼巴巴抓著捨不得鬆手了。”

紫黛描繪著小金寶將這些小糖人們送來時的畫面,逗得大傢伙呵笑不已,早上看到那整整齊齊一排小糖人們,整個無恙居的侍女們一個個都驚呆了,只以為那捏小糖人的師傅這會子來了,一個個交頭接耳的問,“在哪兒呢?可是在府外?”“我也要捏一個”之類云云。

一大早的,腦得無恙居熱鬧不已。

到最後沒想到,竟是大人送來的,特特送給她們郡主的。

“郡主,今兒個可是七夕哦。”

“大人有心了。”

見郡主被早起的畫面逗得雙眼彎彎,最後,紫黛擠眉弄眼的提醒道。

哦,對了,今兒個可是七夕。

被紫黛這麼一提醒,安陽嘴角再起微微翹了起來。

臉上雖笑著,下巴卻一抬,一臉傲嬌道:“哼,這算什麼,這可都是他欠我的。”

話一落,連鞋子都沒來得及穿,安陽一路輕飄飄的飄到了八寶閣,將上頭的一個錦盒拿了出來,只見那錦盒裡的放了一雙精緻又憨趣的虎頭鞋,安陽伸手戳了戳小老虎頭,最終,將這枚桃花梳把玩了許久許久後,只小心翼翼地一併擱入了錦盒中,珍藏了起來。

“收拾一下,今兒個去邑王府。”

不想,安陽話才剛一落——

“郡主,郡主,丹暘縣主來了。”

外人有人匆匆來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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