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陛下賜將軍府五香薰魚一道, 賜福壽滿堂一道,另賜郡主仙品鴿子一例,望將軍府來年平安順遂,年年有餘——”

“謝主隆恩,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話說, 二皇子赫連瑞揹著手立在屋子中央宣讀聖上口諭, 口諭一落, 以老太君為首的顧家人全體齊齊跪謝。

不想,赫連瑞卻先一步立馬將老太君攙扶了起來, 連連道:“老太君不必多禮。”

說著, 親自將老太君扶穩了。

語氣難得透著幾分尊敬。

老太君便也並不推託, 只神色恭奉道:“勞聖上還惦記著老身, 惦記著顧家。”

又道:“勞殿下親自跑上一趟了。”

再道:“不知陛下近來身子可好?陛下日理萬機, 如今雖在孝裡,卻也得顧念著龍體, 殿下既已回京了, 日後還需得多勸解著聖上節哀,切莫過於操勞了。”

他一走三年,從未曾上過岸。

然而,手抬到了半空中,驀地一下想起了什麼,又很快將手收回了回去。

這時,還沒來得及出聲,便見安陽盯著他臉上蓄滿了的鬍渣,忽而吃吃笑了起來。

鬍渣雖短,卻從下巴一路沿著兩腮佈滿大半張臉,安陽不由忍俊不禁的指著赫連瑞的鬍子臉笑話道:“天吶,你怎麼整得跟個西域人似的,若非你自報家門,我差點兒都要認不出你來了?”

見他臉色稍稍緩和了幾分,心裡有些莫名奇妙,又莫名覺得有些好笑,半晌,緩過了神來,立馬朝著赫連瑞走了去。

兩人靜靜地對視著。

安陽也迫不及待地撩起裙襬朝著赫連瑞方向走了去,卻在踏出步子地前一刻,忽而步子微微一頓。

方才在一路同來的路上,她還難得主動探問了一遭“夫君怎麼了”,卻見狗男人目不斜視,竟當作沒有聽到,竟直接將她的話全部當成了耳邊風了。

那日在靈堂上不過匆匆一面,甚至連細看都來不及,雖然在她病重的這些日子裡,在足不出戶的孝期,他曾偷偷出過幾回宮,卻依然沒有機會親見她的容顏。

身旁的人臭著一張臉。

不過二皇子一直坦然處之,任由老太君打量。

說著,這才領著幾道御賜地菜餚回了北苑。

安陽也不知自己看他作甚?

完全是下意識地動作。

直到這會兒,安陽朝他看了一眼。

兩人敘話片刻, 老太君忽而抬眼朝著二皇子面上看了一陣, 老太君親上沙場征戰多年, 雖為女子,可氣勢氣場卻比多數男子更為強大,尤其是她老人家那一雙眼睛, 精悍鋒利無比, 看人的時候像是一柄利劍, 直入人心。

從派人送她回無恙居後,到現在,竟沒有再開口說過半句話了。

“瑟瑟——”

“二皇兄——”

赫連瑞設想過許多許多回,同安陽重逢時他會是怎樣的心情,會是怎樣的一副局面,他以為他不敢,他以為他不敢,卻萬萬沒有料想到,遠比他想象中更為平靜,更要……心安。

二皇子赫連瑞忙笑了笑, 道:“老太君的囑咐我定牢記在心。”

“二皇兄——”

赫連瑞也低著頭,目光一寸一寸的落在了安陽的臉上。

老太君在他滿滿短鬚的面上看了片刻,方滿意點頭道:“看來這幾年殿下外出歷練,進益不少。”

兩人靜靜的對視著。

眼裡紛紛染笑,紛紛一片溼潤。

只見她很快停了下來,忽而朝著身側之人看了一眼。

赫連瑞五官英俊立體,鼻樑高挺,他的雙眼瞳仁極淡,是琥珀色的,比琥珀色還要淡上幾分,小時候西域使臣來訪,安陽看到西域人的藍眼睛綠眼睛,便指著琥珀色眼睛的赫連瑞笑話他的眼睛若是再淡上幾分,怕也是個西域人呢。

一言不發。

像是一座青山,令人無法忽視,無法跨越。

良久良久,赫連瑞忽而緩緩伸出了手,似下意識地想要摸摸她的頭,像是之前整整十五年的歲月裡那樣,摸摸她的頭,是十五年如一日他見到她的下意識的動作。

安陽指著赫連瑞的臉,笑得雙肩亂顫。

說著,又看了看身側顧青山和安陽一眼,方杵著柺杖道:“你們年輕人敘敘舊吧,老身便不打擾了,老身告退。”

這一眼看去,像是闊別三年後的第一眼,只覺得有種一眼萬年的錯覺。

被她老人家看著, 往往有種被某種毒蛇盯著的感覺,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膽寒。

只見安陽端莊賢淑,安安靜靜的立在那裡,一直微微笑著看著他。

臉色這才稍悟。

老太君言辭關切的說著。

老太君一走,終於,赫連瑞忍耐了許久的目光開始緩緩移向了一旁。

才終見他揹著手,偏頭回看了她一眼,隨即,朝著她緩緩頷首點頭。

他微微勾唇,嘴裡輕喚了一聲“瑟瑟”,正欲大步跨步過去,卻見她的身旁,一道頎長的身影穩穩守護在了一旁。

安陽淺淺笑著喚著,目光直直落在了赫連瑞臉上。

萬貴妃便出自北方,據悉,祖上有西域血統,不過經過這麼多代早已被大俞的血脈淨化了,不想,在赫連瑞這裡竟殘存了幾分。

本來就有那麼一丟丟像,再加上這滿臉的絡腮鬍子,又加上此番回來,赫連瑞更黑更精壯了,便覺得更像了。

安陽毫不客氣地“嘲笑“”打趣”著,一如從前,毫無芥蒂,頓了頓,只又微微挑眉將赫連瑞從頭到腳,又從腳到頭的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遭,道:“怎麼樣?這一行出海,可有收穫不曾?可有偶遇到幾個美人魚不曾?”

安陽樂津津的問著,不忘調侃著,又一時有些埋怨道:“二皇兄的心可真夠狠的,一去這麼多年,竟連一封信都不肯捎回來,你可知這些年來貴妃娘娘和若若有多惦記著你,還有皇祖母,這兩年來一直唸叨著你——”

安陽一臉熟稔又埋怨的看著赫連瑞。

眼裡滿是重逢後的歡喜和雀躍。

她待他,一如往常,該取笑取笑,該嘲弄嘲弄,該遷怒遷怒。

一直到提到皇祖母時,神色這才略微黯了黯。

安陽在取笑在嘲弄在遷怒他時,他始終一直淺淺勾唇,垂目靜靜的看著她,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每一眼,都無比的專注和眷戀。

直到看到她神色一黯,赫連瑞終於緩緩開口道:“是我……是為兄的錯。”

安陽不過神色低落了片刻,很快恢復如常,道:“自然是你的錯,你個不孝兒,竟沒讓皇祖母見你最後一面,日後百年後皇祖母若是怪你,我可不會為你說情。”

“不過好在,你終究還是趕回來了,至少見了皇祖母最後一面,沒辜負皇祖母白疼了你幾十年。”

安陽端得個老氣橫秋,將赫連瑞從頭到尾的“教育”了一番。

赫連瑞一直在留意她的神色,氣色,臉色。

那日靈堂一聚,不過匆匆一眼,卻已叫他觸目驚心,肝腸寸斷,竟瘦得跟個紙片人似的了。

後來,她又大病了一場。

他卻無法親臨。

當年她感染天花時他下了江南,他第一次下江南歷練,錯過了她的病情,也錯過了她的一生。

而這一回,他趕上了,卻已沒了資格。

她每一次生病,都是闖一場鬼門關。

何況,在生病時,整個人早已瘦成一把枯骨了。

是在此番回來後,他才得知這幾年來,她受了這麼多苦的,堂堂安陽郡主竟被他顧青山一棄三年,竟還被淪為那些販夫走卒們的笑柄,於是,哪怕在孝裡,他都忍不住氣得翻牆而出,跑到將軍府跟那顧青山打了幾架。

如今看來,倒是將她照顧得極好。

氣色恢復了。

臉上也有肉了,臉上已透著淡淡的粉。

卻依然不如他走的那一年,那般珠圓玉潤。

那個時候的安陽臉上還滿是稚氣,臉上肉鼓鼓的,如今一晃近四年未見,四年後的瑟瑟,她的瑟瑟出落得越發仙姿玉貌了。

卻已是他無法觸及的了。

“記得要多吃飯,多吃肉,肉只管吃,皇祖母不會怪你的,還有,藥不許再私下倒掉了——”

“你那些侍女們若管不住你,慣著你,回頭我便將檎霜給送過來專門看著你!”

赫連瑞盯著安陽依舊瘦弱的臉,一字一句細細囑咐著,還有“恐嚇”著。

檎霜是興慶宮的大宮女,太后的貼身宮女,一等一的嚴厲細緻。

不料,安陽卻毫不懼怕他的恐嚇,甚至嘴裡輕輕嘖嘖了兩聲,正要反駁來著,這時,卻見立在原地那道一直沉默不語的身影終於緩緩踏了過來,道:“殿下放心,將軍府雖清貧,婢女倒是不缺,就不勞殿下費心到要驚動宮裡頭的了。”

那道聲音低沉冷冽。

像是冬日裡松柏上浸潤了半月的雪,透著股子淡淡的涼寒。

話一落,安陽身旁身影一晃,顧青山不知不覺間已踏了過來,並肩立在了安陽身旁,忽而片頭看向安陽道:“郡主,到了該食用牛乳的時候了,莫要錯了時辰,不然用得晚了,夜裡又該鬧肚子了。”

顧青山驟然這般開口說著。

言下之意竟是:談完了麼?

他竟下起了逐客令。

向堂堂二皇子下起了逐客令。

而安陽聽了他這話後,一時愣了愣。

先是聽到他那句“將軍府清貧”,若非沒有今夜的小魚兒,安陽一準深以為然,然而得了那小魚兒後,再聽到他那句“將軍府清貧”時,安陽頓時嘴上忍不住微微一抽,只覺得好個睜眼說瞎話,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簡直說起謊來不帶打草稿的,若非親眼所見,安陽簡直不能相信,關鍵,他連眼都不待眨的,這樣看來還不知在安陽跟前說過多少瞎話了。

再是那句食用牛乳。安陽明明日日是睡前食用半碗,這時辰分明還早著了。

簡直越說越瞎。

不過,下一刻,安陽驟然反應了過來。

她原是從不食用牛乳的,原先在宮裡頭時便不食用,不過是這次生病後,被顧青山給逼的,食用久了,倒也漸漸適應那顧味道了。

二皇兄也知道她是不愛牛乳的,她以為生病時二皇兄餵過她,不過她死活不愛喝。

總覺得,他這句話說得有些刻意。

像是在……賣弄?

又像是明晃晃的……吹噓?

不然,莫名其妙的提及牛乳這茬作甚?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這狗男人好似對二皇兄極為不喜。

這二人之間的氣氛怪怪的。

果然,安陽下意識地抬眼看向了赫連瑞,只見赫連瑞此刻臉色鬱沉的厲害,良久良久,只抿著嘴,冷哼一聲道:“婢女是不缺,怕是缺了些心眼,瞧瞧,瑟瑟的小臉都沒幾兩肉了,莫不是將軍府的飯菜沒有油水,瑟瑟若是吃不慣,便只管搬回郡主府或者直接搬回宮便是,宮裡頭油水足,住上兩月一準將你的小臉養得白胖胖的了——”

赫連瑞亦是毫不客氣地回懟著顧青山。

安陽看了看赫連瑞,又看了看顧青山,終於有些確定,這二人是真真……不對付了。

(本章完)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吃陰齋人生

花仕象

萌娃來襲:拐個影后當媽咪

豆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