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不知是否是那啥嘴裡吐出來了那麼幾句象牙的緣故, 讓安陽心情頗為舒暢,亦或是一大早的,辦了件稍稍上道的事情,一路上安陽臉色稍頓, 難得沒有再繼續挑刺了。

安陽的馬車可直入延喜門, 再從延喜門入後宮, 再入太后的興慶宮, 剛下馬車,便見太后的大侍女檎霜已早早在候駕了。

“奴婢拜見郡主, 見過顧大人。”

檎霜立馬過來參拜。

見到顧青山, 立馬朝著安陽睨了一眼, 嘴角溢位淡淡的揶揄。

這算是安陽婚後第一回 與郡爺回宮參拜罷, 也算是民間所謂的“回門”罷。

太后宮裡的人, 眼界都頗高,習慣老成, 不過卻出乎一致的對這位“郡爺”頗為滿意, 因為在她們心目中,郡主就是天上的皎月, 圍繞身旁的全是繁星, 少有能與之匹敵的。

而眼前這位將軍府的少將軍, 武九歲能隨軍出塞, 文能一舉奪得探花,乃世家子弟中不可多得的俊傑楷模,何況其形優美其貌英俊, 身份地位更是秒殺了滿京一大片, 這樣一號人物, 天生就是用來配她們郡主存在的。

安陽郡主當年那樁婚事, 是得到整個興慶宮孃家人的一致認可了的。

安陽由紫黛攙扶著下馬車,立馬幾步上去前親熱的拉著檎霜的手,面對檎霜的打趣,安陽微蹬了她一眼,繼而迫不及待道:“檎霜姐姐,皇祖母近來可好?可有想安陽想得夜裡難眠?”

安陽正要說“反正不能那麼快原諒了那老太太去”,然而一抬眼,卻見顧青山正站在不遠處若有所思的看著她,又見檎霜眼下一片烏青,面色看著有些疲倦,是那種心思煩憂鬱結後的倦怠,當即,心中一凜,已沒了多餘心思跟檎霜寒暄了,立馬抬起腳步朝著興慶宮趕。

不想,太后完全不進安陽的套、子裡頭,只連連朝著安陽頭上敲了一記鑼鼓,道:“哀家才不信,你這樣驕橫,哪個還敢虧待了你去。”

顧青山落落大方的給太后見了禮,這才落座。

領路的檎霜見二人和睦,也暗自鬆了一口氣。

太后見他一身風骨清正,為人風神俊朗,有著京城世家子弟身上少有的茂林修竹之姿態,宛若一顆璀璨珠玉般,令人望塵莫及,頓時心中滿意連連。

也只有在太后懷裡,她才能時時刻刻當做小女孩兒,撒著嬌,發著小脾氣。

安陽被太后揉在懷裡,滿是熟悉溫馨的味道,當然,也錯不過身上那一抹若有似無的藥味。

太后人略有些胖,跟座彌勒佛似的,面相仁慈,滿面笑意,年紀越長,看著越發慈愛隨和,早些年氣色極好,面態紅潤,精神矍鑠,而如今不知是發福了,還是面色略有些浮腫,整個人看起來有些……老態龍鍾。

頓了頓,又笑眯眯道:“顧家那位老太君最是個明事理的,虧待哪個也虧待不了你去,再者,你瞧瞧,人無憂一瞧便知是個老實人,怕是隻有你欺負他的份上罷。”

檎霜道:“郡主可還在埋怨太后?”

“可不就是,可不就是讓人給虧待了去。”

安陽卻扯了下嘴。

安陽淡淡遷怒著。

一行人步履匆匆趕到興慶宮時,安陽腳步嗖地一下停了下來,竟立在原地等候落後她兩步的顧青山,等到顧青山上前之際,竟見安陽難得主動的朝著顧青山身側一貼,二人並肩而立著,手臂與手臂相貼,一眼看過去,姿勢親暱,宛若一對感情和睦恩愛的新婚夫妻。

安陽從出生起,無母,至於父親,自幼時起每月太后會將宮茗招入興慶宮陪她半日,然而在這個世界上她真正唯一的親人也不過就一個太后而已。

像是在跟太后開玩笑,又像是在告某人的狀。

“瞧瞧,過來給哀家瞧瞧,這是怎麼了,怎麼好端端還委屈上了,怎麼方一回宮,方一見著老婆子我就開始掉金豆子了,也不怕被人給笑話了去,回頭無憂該笑話你是個小哭包了。”

自出生起,就沒有離開過她的懷裡,可謂由太后親自當作眼珠子般愛護、餵養長大的。

將人揉在懷裡時,蕭太后這才猛地想起,十八年前自己唯一的女兒明華過世時的場景,她的愛女就那樣身故了,她入主後宮大半生,什麼風風雨雨沒有經歷過,然而叫她心最痛的那一日,就是明華難產的那一夜,她慘遭白髮人送黑髮人,愛女明華就那樣直接去了,只給她留下這麼個半死不活的小女嬰。

太后也跟著生了一場大病,病好後,見小女嬰奄奄一息,身子骨羸弱得不堪一擊,卻彷彿帶著股子堅韌的生命力,一直殘存著,這可是她的明華拼死留下來的唯一一縷血脈,當即,太后打起了精神,越過太醫院,直接從民間徵集大夫,耗費了足足三個月的時間,才終於將那垂死的小女嬰從鬼門關裡撿回了一條命來。

身後落後她兩步的顧青山也揹著手,嘴角莞爾。

說起來,也是她自私了。

顧青山幽深的目光卻在安陽堆積起來的笑臉上端詳了片刻。

安陽揚起臉,輕輕扯了一抹淡笑,衝著顧青山道:“夫君,請。”

嘴上卻哼哼兩聲,這般微微嬌嗔道著。

顧青山偏頭看了安陽一眼。

檎霜淡淡打趣著。

檎霜道:“太后日日唸叨著郡主,說當初不該狠心攆郡主出宮的。”

顧青山一眼便瞧出了些異色。

安陽則當即便沒能忍住,紅了眼。

太后說著,這才將視線投放在了顧青山身上,隨即很快安排給顧青山派座,視線這才從安陽身上挪開,細細端詳了顧青山一遭。

安陽袖子下的手微微攥緊了幾分。

安陽立馬雀躍的問著,這一問,檎霜與紫黛二人都不禁發笑。

興慶宮是太后的寢宮,何曾不是她安陽的寢宮。

七十多歲的太后頭髮已然灰白了,沒有像往日接見命婦或者外臣時那般隆重著萬福萬壽的朝褂,就著了一件石青色的普通鳳褂,織錦緞,織金綢鑲邊,上繡著行龍與彩雲相疊,下著八寶壽山江牙立水紋飾1,髮飾高高挽起,額上戴了一副石青色抹額,上綴著祥雲圖紋,十足家常的穿戴。

太后將安陽攬在懷裡,揉了揉,分別二十餘天,甭說安陽,就連她也想得慌,這才知道,丟不開手的不是她們年輕人,而是她這個老婆子啊!

那時的小囡囡比巴掌大不了多少,早產嬰兒,又因難產整張臉都脹紫了,連太醫都滿頭大汗,唯恐救不下來。

說話間一行人踏入興慶宮時,太后已早早的候著了。

不曾想,養著養著,越養越水靈,越養越伶俐,都捨不得送回宮家了,這才將小安陽養成了一副極度依賴她的性子。

顧青山彷彿也察覺出了安陽的幾分異樣。

話說太后見安陽一進殿便立馬紅了眼圈,兩隻眼睛瞬間成了兔子眼似的,當即又好笑又好氣的連連將安陽招到了跟前,捏了捏她的臉,微微打趣著,道:“怎麼著,莫不是回了夫家,還能虧待了你不成?都十八了,尋常你這個年歲的,都是能當孃的人呢,怎還四處哭唧唧的,回頭別讓人知道是被哀家給養大的,一準讓人取笑了哀家去!“

說實話,這顧無憂不愧是顧家後人,為人剛直清正,一身正氣,便是皮相也是極好的,她甚至隱隱記得,當年這兒郎從北疆回來後,面聖那日,皇帝還在連連感嘆道:這顧無憂若是皇家兒郎該多好。

便知,他的天賦和秉性怕是連宮裡頭幾位皇子都比不過。

那時,太后便悄悄將人入了眼了。

不過顧家兒郎皆是要上戰場的,這百十年來,武將世家自古無甚好的下場,太后便也一直觀而不破,在加上顧家的家世顯赫,盯著他的人多了去了,豈止是她一人,便是在宮裡頭都有著不少人了,直到安陽一場大病後,她也自知自個身子骨漸漸下行,這才咬咬牙將剛剛一舉奪得探花郎的人給提前搶了來。

為此,還小小得罪了孫女兒小七一遭,到現在,小七還氣她偏心呢。

如今,方才遠遠看到安陽隨他一道跨入殿內,二人並肩而行,金色的暖陽打在兩人背後,遠遠看上去,宛若一對神仙眷侶般登對至極,蕭太后便知,她當年選對了。

他老實?

呵……

安陽冷不丁聽到太后這話,差點兒沒驚得一口口水噴灑了出來。

顧無憂是個老實人?

這話無論撂在哪兒,都無人會信罷。

要知道,無論馬球場,馬場,還圍獵場,但凡有他顧無憂在的地方,哪裡還有半分旁人秀肌肉的份?這便也罷了,便是當年在皇家學院的時候,他那輕蔑高傲的態度和與生俱來的天賦,可沒少遭人嫉恨罷。

他若老實,他若老實無論文武,會全部齊齊霸佔了,不給旁人留個活下去的餘地?

他若老實,他若老實,人還沒回府,便巴巴將美人給捎上了,他若老實,會在當年外放前夜便將人給吃幹抹盡,吃得連個骨頭渣渣都不剩下了,自個卻拍拍屁股走人呢?他若老實,便也不會一回來便……便將她給欺負了去。

呵呵。

安陽的冷笑聲差點兒要從牙縫裡頭給溢了出來。

對上安陽的咬牙切齒的暗恨目光。

顧青山一時摸了摸鼻子,沒想到妻子一入宮便毫不留情的在太后面前告了他的大狀,這樣想著,心中不由慶幸,幸好今早入宮前便早早將尾巴給斷了乾淨了,不然,指不定還要如何被譴責呢?

看著安陽氣鼓鼓的討伐的架勢,顧青山心中有些無奈,他還以為方才在入宮的路上,已然掃清了障礙的,現如今看來,女子輕易不可得罪,這罪責,怕不得背上一輩子了罷。

然而對上太后時,顧青山卻又正襟危坐,臨危不亂,不慌不忙道:“無憂行事偶有欠考慮的時候,無意之中若有怠慢之處,還望郡主海涵,日後必當謹言慎行,不負郡主恩澤。”

顧青山打著官腔如是說道,說完,還似模似樣的朝著上首太后身旁的安陽作了個揖。

嘴上雖這樣說著,哪裡有半分畏懼的樣子。

郡主不由切了一聲。

在太后面前也分明不見他老實。

就知道裝模作樣。

太后卻分明瞧得有趣。

幾日前安伯侯府府中的傳聞自然傳入了宮中,據說,還鬧出了不小的動靜,她也有所耳聞。

不過前日英哥兒那孩子入宮來給她請安的時候,便特特點名了那日的出處,原來那日顧家那孩子是跟她大皇孫一道半道去的安伯侯府,還是聽說安陽那孩子在那兒,才特意去的。

據悉,鬧出的那名婢子一事,不過是一樁岔子罷了。

英哥兒說得妙語連珠,她聽得也有趣。

也是,顧無憂並非孟浪之人,當年在京時遭不少人愛慕,便是連毓兒也為之痴迷,這樣的人,實不會行如此之事來的,何況,她對老太君培養的人一百個放心。

她這兩日專等著安陽來朝她告狀了。

果不其然,這會兒便巴巴告上了。

不過,見兩小兒在她跟前你來我往的,只覺得是在“打情罵俏”了。

一時笑著問道:“在西南這兩年,可還習慣?”又道:“當年實不該讓皇帝派你去那等邊陲之地的,白白耽擱了你們小兩口好幾年,要不然,這會子孩子怕是都早已呱呱落地了。”

太后一臉可惜後悔著。

又追問了幾句在任上時的趣事兒,以及西南那邊的風土人情。

說到這裡,免不了讓安陽見縫插針的抓了把柄,上了眼藥。

只見安陽一臉誇張道:“皇祖母,你可知他特特從西南帶回了哪些稀世珍寶麼?”

安陽特特賣了個關子,一臉神神秘秘,誇張十足。

果然,太后來了興趣,一臉好奇道:“莫不是……千年靈芝不成?”

太后想了想,如是說著。

安陽:“……”

安陽恨不得抱上老太太啃上一口才好。

要不說怎麼是親祖孫呢,連這都能想到一塊兒去。

安陽當時的第一感覺也是顆千年靈芝。

不然,怎會巴巴耗費千里,專門運回來了呢,要知道顧青山那兩個箱籠裡裡頭,除了一箱子書,半箱子兵器,就只剩下那麼幾顆小野草了,可不得價值千金。

卻不料——

“哈哈,您猜錯了,哪裡是千年靈芝,分明就是幾顆幹蘑菇,您說,他大老遠回來竟帶了兩顆幹蘑菇回來,皇祖母,您說他是不是閒的?還是專門逗我玩兒呢?呵,可一點兒都不好玩。”

安陽賣力在太后面前埋汰著某人。

太后一聽顧青山上任三年回來,啥也不帶,就帶了幾顆幹蘑菇,亦是有些瞠目不解。

一時,疑惑的目光不由掃向了下頭顧青山。

顧青山見安陽一副“你們看他寒不寒酸”“你們快來一起跟我取笑他”的得意模樣,一副恨不得扒了他底褲讓人圍觀的架勢。

顧青山抬手摸了下眉毛,半晌,終於忍不住有些無奈開口道:“西南並不盛產靈芝,靈芝多在東北地區或者中部地區,又或者生於西域地區,生於溼度高,光線弱的山林中,西南也產靈芝,卻並非最佳,倒是盛產一些天麻和奇珍草藥,也盛產一些菌類之物……”

顧青山娓娓道來,一一為太后和安陽科普糾正著。

安陽原本要等顧青山丟臉的,沒想到,反倒是叫人給上了一課,所以,他老神在在的賣弄這一遭,是在炫耀自己知識淵博麼,還是在嘲笑她孤陋寡聞、學識短見?

安陽一時臉都綠了。

正當她要討伐他也輕慢了太后之際。

這時,只見那顧青山看了她一眼,又繼續不緊不慢開口道:“西南盛產菌類之物,菌菇鮮美異常,有一回微臣入山林間捕捉闖入百姓家中的猛獸,誤入了山林深處,被困了幾日,卻發現了林中菌菇,味道鮮美異常,便是靠著此物果腹才得以堅持下山的,後來聽山下的大夫言,此物稀罕,不單味鮮美,還能入藥,有強身健體的功效,適合體弱之人食用,便在回京之前,特上山採集了一些,這才帶回了京。”

顧青山一字一句,緩緩說著。

他聲音低沉醇厚,說話頗有韻律,有種令人無法打斷,一直想要聽他這麼說下去的衝動。

他這話說完,太后便揚角一笑,道:“哦?那照這麼說,是特意上山挖給安陽食用的咯?”

太后淡淡揶揄著。

看了看顧青山,又轉臉看了安陽一眼。

安陽自幼體弱,當年天花曾一度在京城盛行,連宮中也有不少人倖免遇難,安陽體弱,竟一時不慎遭天花入體,當真九死一生,那時,蕭太后以為又要遭白髮人送黑髮人這一苦難了。

好在,最終命懸一線時,被城外顧家送來的一株野草給救活了,據悉,是由老太君在寒山寺求得的,寒山寺的住持親自去山間採回來的草藥。

不想,當年顧家送一株草藥,救了安陽一命,也救助了京城數萬百姓。

如今,那顧青山復又沒入林間,為安陽……採蘑菇?

呵呵,倒是有趣。

安陽當年嫁入顧家時,身上天花的疤痕還未曾全然消散了。

太后這般明晃晃的打趣著。

顧青山一時握著拳頭置於唇邊,低低咳了一聲,沒有承認,卻也沒有辯駁,算作預設。

一旁的安陽聽了倒是愣了一愣。

一時,不由抬著目光朝著遠處顧青山看去,卻見那顧青山此刻斂下了雙目,她甚至能夠清晰的看到他高挺的鼻樑在光線的照射下,投射在眼角處的一窩暗影。

睫毛可真長。

鼻樑與眼窩形成了一抹夾角弧度,遠遠看著,有些禁慾性感的味道。

倒還……挺好看的。

安陽看愣了一下,正好,只見那斂下的睫毛輕輕一扇,睫毛下那雙漆黑的雙眼驟然睜開,筆直無誤的朝著她這個方位捕捉了下。

安陽愣了一下,立馬將視線若無其事的收了回來。

她……她竟走神了片刻。

臉微微一脹。

真是丟人。

不過,咳咳。

現在是糾結這個的時候麼?

顧青山涉險沒入山林,是為了為她採集一些可入藥可強身健體的野蘑菇?

所以,那野蘑菇是特特為她採的?

採蘑菇的縣太爺?

安陽怎麼就這麼不願相信呢?

說得比唱得還要好聽!

莫不是哄人的罷?

她跟他什麼時候情比金堅到了這麼地步?

並沒有啊!

他們成婚之前,都是不熟的!

至於成婚之後,就洞了個房而已,外加說了一個巴掌的話,然後安陽就跟條死魚似的,天旋地轉,不知天地為何物了?

難道她的魅力就那麼大,大到只需一夜,便能迷得對方神魂顛倒,整整三年無法將她忘懷?

哼。

安陽才不信。

不過,伸手不打笑臉人。

對方樂意在太后跟前哄抬她的身價,安陽倒也樂見其成。

一時,被噎得沒臉再繼續挑刺了。

畢竟對方對她如此“情比金堅“,她若不依不撓,再繼續將人埋汰,可不就顯示得刻薄了。

“陽兒自幼被哀家給寵壞了,不過並無多少壞心眼,若有個小打小鬧的,你日後多讓著她些,她這人其實耳根子軟,吃軟不吃硬——”

話說,就在安陽那樣被“採蘑菇”那一說,給饒得雲山霧繞之際,太后跟顧青山的熱聊已進了下一個階段了。

“對了,哀家記得你比安陽大了五歲,幼時也是在京城長大的,哀家記得你娘幼時還帶著你入過宮呢,可是見過咱們家小安陽?”

說起安陽幼時,太后忽而興沖沖的盤問著。

這一兩年來,太后總是愛回憶往昔,回憶幼時的小安陽,回憶幼時的皇帝,還曾回憶過幼時的明華,幼時的赫連毓,還有大皇子赫連英,二皇子赫連瑞,三皇子赫連彥,如同過眼雲煙似的,反反覆覆的懷念提及。

顧青山想了想,忽而道:“微臣隱約還記得小時候郡主抓鬮時抓到過一隻虎頭鞋。”

顧青山擰了擰眉,想了想,淡淡回憶著。

虎頭鞋?什麼鬼?

安陽一臉茫然。

不想,太后聽了,卻雙眼一亮,立馬著人去取。

片刻後,檎霜入了室內,將一珍藏的妝匣子去了來,一個黃花梨嵌百寶嬰戲圖官皮相,做工精美,精緻名貴,妝匣子上的百寶嬰兒圖栩栩如生,憨趣可愛,真真令人喜歡。

檎霜將狀匣子送到太后跟前。

太后翹起護甲,將匣子開啟,赫然只見裡頭整整齊齊擺放著一雙虎頭鞋,大紅綢面,上頭用黑、黃色的繡線手工繡製成兩個虎頭頭面,虎頭虎虎生威,活靈活現,連虎耳、虎眼都栩栩如生,威猛憨趣2。

又見鞋子裡頭墊了厚厚的,白毛茸茸的兔毛,就跟小老虎圓滾滾的肉身似的,遠遠望去,兩頭威武齜牙的小老虎赫然出現在了眼簾。

真真可愛。

便是安陽見了,都忍不住笑彎了眼,忍不住伸出纖細的手指去戳了戳老虎的毛,還扯了兩下老虎的虎鬚。

太后將虎頭鞋拿出一隻細細看著,衝檎霜使了個眼色。

檎霜立馬將剩餘那隻連匣子帶鞋拿了過去,送到了顧青山跟前。

顧青山看到匣子裡的虎頭鞋,一時笑了笑。

他拂過廣袖,將剩餘那隻虎頭鞋從妝匣子裡拿了起來,跟太后一樣,細細賞看著。

安陽見這兩人對這雙鞋子都感興趣。

一時又扯了下虎鬚,湊到太后跟前問小聲問道:“皇祖母,這雙鞋可是有何出處不成?”

太后笑看了安陽一眼,“你不記得呢,這可是你當年的抓鬮禮啊,你親手抓的。”

話一落,又忍俊不禁的指了指遠處的顧青山道:“若哀家沒記錯的話,這雙鞋應當是無憂他娘如夫人送來的。”

原來,那時流行的抓鬮禮,都是從百官家中收集來的舊物,小安陽因身子羸弱,好不容易捱到了週歲,太后不敢大辦,便挨家挨戶派人去百官,甚至去民間收集百姓們的舊物,用來做小安陽的抓鬮禮。

抓鬮禮那日,正好如夫人隨顧候入了宮,並將這雙虎頭鞋給送了來。

沒曾想,那時,小安陽匍匐在抓鬮福墊上一動不動,小半刻鐘過去了,沒有一樣她感興趣的東西。

如夫人牽著小無憂過來時,將這雙虎頭鞋朝著福墊上一擺,她便來了興致般,歪歪扭扭的爬了過去一把將其中一隻虎頭鞋拽小手裡了。

“聽說這可是無憂幼時穿過的。”

“這麼瞧著,原來定親信物早就已經定好了。”

太后笑眯眯的說著。

話一落,又抬眼遠遠看了顧青山一眼,有些意味深長道:“不想,這麼多年過去了,無憂還記得這般清楚。”

太后笑眯眯的打趣著。

顧青山含糊道:“微臣那時已快五歲了,還隱約有些印象。”

顧青山回得極為官方。

太后只笑著將另外一隻塞到了安陽手中,道:“既然是你們倆的,就還給你們倆了,喏,往後便由著你們自個兒保管罷。”

安陽拿著被塞到自己手中的鞋子,心裡劃過一絲異樣。

她什麼都不記得。

沒曾想,竟還有這些緣故。

一時忍不住抬眼遠遠朝著對面看了一眼。

正好此時顧青山也抬眼看向了她。

兩人手中各自都拿著一隻虎頭鞋,遠遠對視了一眼,片刻後,又紛紛不約而同噌地一下收回了目光。

正低頭把玩間,這時,忽見那顧青山看了太后一眼,隨即緩緩起了身道:“太后,陛下那邊許要召見,微臣先行退下,便讓郡主多陪陪太后盡孝了。”

顧青山冷不丁說著。

安陽抬眼看了他一眼。

太后笑著道:“瞧瞧,哀家一說便沒完沒了了,皇帝那邊許是召你還有國事要議,你快過去罷。”

顧青山這才告退。

不想,顧青山前腳剛走,後腳太后忽而忍不住劇烈咳嗽了起來。

安陽立馬將虎頭鞋遞給了一旁的紫黛,起身給太后撫背,又立馬著急吩咐人送茶來,再摸出帕子給太后拭嘴。

不想,太后竟咳出了些血來。

一時,整個興慶宮險些大亂了起來。

安陽看著潔白手怕中的那一抹黑紅色,有那麼一瞬間,只覺得一股倒春寒從頭頂衝了上來,直衝入腦門,讓她渾身冰冷,渾身抖動。

整個腦海一片空白。

“快……快宣太醫——”

“快宣太醫——”

安陽幾乎是咆哮著尖叫大喊了一聲。

卻不想,這時,太后一口氣緩了過來,只衝著檎霜擺了擺手,又衝著渾身發抖的安陽招了招手道:“瑟瑟,過來,過到祖母跟前來。”

安陽卻緊緊攥著拳頭,立在屋子中央一動不動,只渾身甭直了,咬牙衝著檎霜,難得固執道:“檎霜姐姐,我要你命人去請太醫來,現在,馬上,立刻!”

太后見安陽渾身發抖,小臉煞白一片,終是吐了一口氣,衝著檎霜道:“去吧,莫要驚動皇帝了。”

檎霜這才鬆了一口氣,隨即紅著眼立馬親自去了。

檎霜一走,安陽渾身這才跟抽乾了似的,身子險些一晃,隨即驟然醒悟了過來,一把撲過去,緊緊抱著太后,在她懷中瑟瑟發抖、泣不成聲。

宮殿外,檎霜一出殿,便見顧青山候在宮殿外未曾離開,檎霜一怔,便見顧青山揹著手上前道:“我已命人去請太醫了,說給郡主號脈。”

檎霜沒有料到顧青山竟早已有所察覺,料想他方才是藉口離開的,一時驚歎對方的眼力過人,又驚歎他心細如塵。

檎霜立馬道:“檎霜代興慶宮謝過顧大人了。”

顧青山朝著殿內遠遠看了一眼,道:“太后如何呢?頓了頓,又改口道:”郡主可還好?“

太后健康不容外傳,檎霜知對方不過關切一問,便自動越過了這個提問,道:“郡主嚇壞了。”

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道:“郡主這兩年來一直撲在興慶宮悉心侍疾,也是受累了。”

顧青山聞言,沉默片刻,復又朝著大殿方向看了一眼,方才道:“我去拜見陛下了,若有事,只管派人來差便是。”

檎霜點了點頭,朝著顧青山福了福身子。

顧青山這才緩緩離去。

“可是還在怪哀家?怪哀家那日強行將你給轟出了宮去?”

大殿內,蕭太后見安陽哭得泣不成聲,欣慰又感慨。

原來,早在二十餘日前,蕭太后便親自將安陽“趕”出了宮。

顧無憂回京在即,小兩口分別三年,太后唯恐二人之間出了嫌隙,便“強行”命她回了顧家。

她擔心自己時日無多,無論是小七,還是宮中的幾位皇子公主們,無論尊卑,多少有人護著,像是小七,有萬貴妃呢,蕭太后操心不了那麼遠,而在眼前的,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一個安陽了。

到底是自己親手帶大的,當作眼珠子護著長大的,感情不同,又加上安陽幼時喪母,至於父族宮家,眼瞅著也並不如何親厚,加上宮家家世複雜,門第粗鄙,上不得檯面,太后不願委屈了安陽去。

便唯有一個顧家了。

顧家門第清貴,家世又簡單,是她滿意的門第,然而顧家偏生又家教森嚴,家法如軍法,再加上當年這門親事算是皇室強塞的,未見得是顧家滿意的。

而安陽這些年來被她嬌養長大,到底嬌貴任性,太守甚至隱隱有些後悔,當年婚後實不該讓她從顧家搬回宮的。

彼時,顧家無憂回京在即,太后提前將人給“趕”回了顧家,也是想要給他們小兩口一個彼此走近的由頭,不想,這孩子,竟一日也未去,甚至直接搬到了她的郡主府躲懶去了。

還一直藏著掖著,生怕她知曉了去。

也是個牛脾氣,死犟死犟。

比她娘當年還要犟。

犟脾氣可不好。

若有人護著還好。

沒人護著,可是要吃苦頭的。

太后一聲一聲在安陽跟前唸叨著。

頓了頓,又道:“無憂此番回京就留在京城得了,哀家已跟皇帝打過招呼了,當年就不該讓他去那麼遠上任的,便是在京城周邊,或是江南富庶之地,哀家至少還捨得送你跟去——”

“祖母冷眼瞅著,那顧無憂是個坦蕩君子,是個可託付之人,你雖貴為郡主,卻也不能過於任性,這婚姻生活是一門學問,要多學著看著,嫁過去給人當妻子的不能太硬,卻也不能太軟,不能被人拿捏欺負了去,卻也不能太犟了,說到底,還是得兩人交心了方能走得長久——”

“宮嬤嬤,檎丹,綠雲,還有那個叫什麼月的,那個小脾氣隨你的,她們幾個都是與你同生共死過的,祖母將你交到她們手裡,也算放心了——”

蕭太后摟著安陽,一樁一件在安陽跟前囑咐交代著,就跟在交代後事似的。

安陽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早已哭得泣不成聲。

“好了,祖母也有些累了,走罷,莫要讓無憂久等了,出宮去,好好地過你的小日子去,你若過得好,祖母可比什麼都開心——”

最後,太后撐不住,開始氣喘吁吁的趕人了。

安陽死死摟著太后,死活不肯走,只嗚咽道:“陽兒哪兒也不去,陽兒要回家,要住在家裡。”

太后雙眼也隨著微微一紅,卻終究將心一狠,吩咐道:“將郡主趕出宮去,無哀家召喚,不得入宮!”

話說顧青山從養心殿回來的時候,只見妻子安陽郡主蹲在興慶宮外的漢白玉石階最後一階階梯上,整個人縮成了小小一團。

兩個侍女,一個紫一個綠的遠遠焦急候在一側,卻不敢靠近。

一副被趕出來的模樣,看著有些可憐。

顧青山緩緩走了過去,她動作有些遲鈍的緩緩抬起頭來,一雙紅通通的兔子眼瞬間入了他的眼。

顧青山目光一頓,片刻後,只將袍子微掀,在安陽對面緩緩屈身蹲了下來。

對方卻立馬伸出手,飛快遮住了自己發紅的雙眼。

顧青山將蓋在安陽眼睛上的手緩緩揭開,頓了頓,只捏著手中的帕子,朝著她潔白無瑕的臉面上一下一下輕輕拭了起來。

瞬間,一串晶瑩的眼淚珠子啪嗒一下往下墜著,直接滾落到了顧青山的手心裡,灼燒了一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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