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這位妖城的城主或許並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用著這一張驚豔絕倫到即便是將其稱之為藝術品都顯得有些遍地和碰瓷的臉,舞到正主的面前去。

三尖兩刃刀鋒銳異常,斷金如吹髮,更何況只是這些輕飄飄的、即便是一把將整間殿內所有懸掛起來的全部都聚攏到一起握住也沒有多厚的薄紗,幾乎只需要刀尖隨便的翻轉一下,便盡數都被撕裂。

於是,這盯著同姜乾青的本體完全相同的面龐的妖,便徹底的暴露在了姜乾青的面前。

先前隔著紗幔的時候,只覺得這妖城城主的下半身看起來奇異而又不自然,如今方才得以窺見全貌。

原來他只有上半身是人類的模樣,下半身則是落在一個巨大的蚌殼裡。從蚌張開的裂口當中不斷的瀰漫散出白色的煙霧,而那些煙霧朝著周圍瀰漫,在些微不自然的扭曲之後,眼中的一切都自然的產生了變化。

海水變成了檀木的地板,紗幔變成了紫檀木的立櫃和臺架,空氣當中瀰漫的腥味全部都被辨認為了另外的味道,理應是千年的沉香木被小心的烘乾、切成薄片、磨為粉末之後點燃才會有的優雅、低調、高階的香味。

如果不是因為並不會被這樣的假象所矇蔽的話,姜乾青說不得都要開始懷疑自己究竟是處在什麼地方了。

當真是……好一手可怕的化虛為實的幻術。

如果到了這一步,姜乾青還看不出眼前的妖城城主的身份的話,那才真的是有問題。毫無疑問,對方即為化出了這一整座城的蜃妖,而蜃妖玩弄幻術,乃是天經地義、生來便擁有的本能。

這樣的躲避,未免也顯得太過於渺小和可笑了一些。

於是,蜃妖只能夠眼睜睜的注視著那一隻手落在了自己的臉上,虛虛的蓋住了他的雙眼,讓他的視野沉沒在一片的黑暗當中。

他的心頭對此倒是也有些許的猜測,只是還需要更多的證據去作證和落實。

只是讓蜃妖感到無比迷惑的是,面前的青年看起來並沒有產生絲毫的動容。正好相反,他笑了一聲,只是那笑也並非是出於愉悅,而更偏向於某種情緒的小小的波動。

在他說話的時候,從那一張過於美麗的面龐上便會因為情緒的變動,而出現一些不同的表情來。這些表情並不是如何的濃烈,但是因了那一張臉的緣故,哪怕只是小小一點的、極為細微的變動,也都會被呈現出十二分的驚豔來。

“你並未被幻術矇騙。”蜃妖的聲音不疾不徐,自帶了些縹緲空靈之感,彷彿下一刻便會原地消散掉,“不愧是聖人門下……果然是聖人門下。”

“只是不知道……閣下希望從我這裡得到些什麼?”

蜃妖嘆了一口氣。

面前的青年分明面容淡然,可是不知為何,當他動作的時候,蜃妖卻感知到某種極為莫名的恐怖來。

如果是太一的那一隻蜃妖的話,很可能在擬造自己的成熟期的外形的時候,便就是那一整座西岐地下影城的模樣;可是這一隻蜃妖天生地養,他機緣巧合的得到了一些東西,然後他在化形、為自己捏造形態的時候,下意識的選擇了自己受到的影響最深的那個人作為參考——

蜃妖原本並沒有實體,在徹底的進入成熟期之前,蜃妖都不過是一片白色的煙霧。只是從眼前這一隻蜃妖的模樣、以及外面那已然成型的城池來判斷,他顯然已經無限的逼近於成熟,距離那個境界僅有一步之遙。

“不、不行……!”蜃妖從喉嚨間溢位痛苦的嘶吼,“那是我的東西,你不能拿走……!”

那是一種從骨子裡面透露出來的恐懼,讓蜃妖不自覺的便想要朝後退——可是他的身後便是木雕的牆壁,也並不擁有能夠靈活自如的行動的下半身,因此所能夠做到的也只是身體稍微的往後仰了仰。

姜乾青的目光極快的從對方的面上滑過。

他用那樣一張臉看著姜乾青。

姜乾青朝著這隻蜃妖伸出手。

也就是,如今的這一副模樣。

只是這一張臉……

“我很樂意同聖人門下的弟子交好,紅衣少了幾分的眼力,得罪了閣下,我願意付出補償來,以求閣下氣消。”

有撕裂的疼痛從身體——從靈魂的深處傳遞來,像是有什麼原本已經同他非常密切的生長在一起的、偷來的核心被人撕扯著要拿走,所以才會有這樣可怕的疼痛。

“我並不從你這裡得到什麼。”姜乾青說,“我只是要……取回一些東西。”

“你的東西?”蜃妖聽到有誰在他的耳邊笑了一聲,輕且冷,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在自雲端俯視地面上蠕動著爬行的蟲豸,“什麼時候,小偷也可以這樣大言不慚了。”

那種疼痛在一瞬間達到了最頂峰。

***

楊戩在識海當中,藉著姜乾青的視角,有些驚異的看著外面發生的一切。

姜乾青籠在蜃妖面上的那一隻手分明並沒有什麼過激的動作,但是其上卻像是有某種可怕的吸力。從蜃妖的體內,有先前他便已經見過的、那些青綠色的力量在不斷的外洩和溢位,隨後盡數的歸於姜乾青的體內。

而伴隨著這些力量的流逝,在蜃妖的身上也逐漸開始產生一些驚人的變化。他的身形開始如同被放置於火焰山炙烤的雪堆那樣迅速的融化和坍塌,到了最後徹底的崩散,成為了在地面上匯聚成一灘的什麼玩意兒。

半透明,帶有一種極為肥美厚重的肉感,看起來就似乎很好吃的樣子。

伴隨著原本俊美的青年變成這麼一副模樣的同時,周圍原本華美異常的亭臺樓閣也驟然全部塌陷。彷彿有人用手撥開了原本一直都瀰漫在這裡的迷霧,於是那些最底層所沉澱的真實終於無從掩蓋,被全部暴露在天日之下。

楊戩聽到姜乾青笑了一聲。

後者的手中正抓著一根青色的羽毛。那羽毛足有成年男子的手臂那麼長,即便是單單隻有這麼一根,也透露出某種足以令人目眩神迷的美。

羽毛的表面流光溢彩,青綠色的光澤在表面流轉,讓人不自覺的便沉迷其中。須得注視很久之後,才會恍然發覺,自己原來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沉淪其中太久。

“姜乾青。”楊戩下意識的詢問,“這是什麼?”

然後,他聽到那個人回答道:“這便是我需要你去我幫我尋找的……我所丟失的東西。”

那根青綠色的羽毛從他的掌心消失了。

不,那並不能夠說是消失。楊戩猛的意識到,這其實是物歸原主,是圓滿。

他的耳邊聽到了一聲過於嘹亮的鳴叫聲。

那應當是屬於某種鳥,只是楊戩此先從未接觸過,也從未聽到過這樣的鳥叫聲。清脆悅耳,婉轉動人,單只是這樣一聲簡簡單單的鳴叫,似乎便已讓人聯想到了萬千箜篌引,是空山玉碎,芙蓉泣露,遠勝這世間一切頗有讚譽的樂曲。

然後,楊戩看到了自己此生所見到過的、最美的景象。

那是一隻巨大的鳥,披著華麗的羽毛,生著長長的尾翼。儘管半邊身子皆為枯骨,卻也依舊是美的,甚至因為半身的白骨皚皚與半身的風華絕代兩相對比,而更美的驚心動魄,令人心下怔然。

方才見到過的那一根青色的羽毛如今正落在這只不知名的鳥的尾翼上,比其他所有的羽毛都要來的更長、更華美,而在這一根青羽的旁邊,還綴有一根同其不相上下的、隱隱流轉著黃色光芒的羽毛,只是這樣看著都會覺得其中似有大道萬千,天地五行。

“啊……”楊戩張了張口,無疑是的發出了一聲低呼。那是連主人自己都不一定發覺了的驚歎,是任何擁有著“欣賞”和“審美”的能力的生物在見到了這樣的存在的時候,會本能的做出的反應。

那隻巨鳥落在了他的面前,覆蓋有血肉和羽毛的半邊羽翼輕輕的略過楊戩的頭頂,像是一個溫柔的撫摸。

楊戩看到在他的胸口,在白色的骨架所構成的腔室之下,是一顆在努力的跳動著的心臟,而在這心臟上面,用紅色的絲線掛著一根小小的、同巨鳥格格不入的、金燦燦仿若日光捏造而成的羽毛。

“楊戩。”這過於華麗……過於悽美的生物開口,喊了一聲他的名字,是楊戩並不陌生的、屬於姜乾青的聲音,“如你所見,我們之間的約定已經完成了一半,你幫我得到了我丟失的東西。”

“而接下來,便該由我去完成這份約定當中,剩下的一半了。”

他用翅膀輕輕的推了推楊戩。

楊戩很難形容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彷彿有誰突然為他打通了任督二脈,又或者是在他的天靈蓋上鑽了一個孔,將什麼東西一股腦的注入了進去。他的眼前出現了大片大片的模糊的華彩,像是有很多知識在一瞬間被他所知曉,但是又很快的沉澱、隱藏在了大腦的最深處,像是岩層下的寶石,等待著被髮掘出來的那一天。

“這是……什麼?”

這個過程似乎持續了很久,又像是隻在一個呼吸間便結束。楊戩有些乾澀的眨了眨眼睛,覺得整個世界同先前比起來,都有了些難以用言語去輕易的表述和形容的、微妙的不同。

“你可以回去玉泉山了。”姜乾青說。

楊戩幾乎是下意識的就想要反駁:“但是我還沒有完成師父的要求……”

他的話戛然而止。

而與此同時,姜乾青帶著笑的聲音也再一次響起。

“嗯?真的沒有完成嗎?”

“我想……你應該已經發現了吧?”

是的,楊戩想,他發現了,的確是不同了。原本一直困縛他的瓶子被打破了,他得以進入一個嶄新的天地當中。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仿若同以往一般無二,然而實際上,內裡早已是天差地別。

“你做了什麼?”楊戩問。

突破心境……是如此輕易便能夠讓他人做到的事情嗎?

姜乾青意味深長的道:“不,我什麼也沒有做。”

“我只是給你稍微的展示了一些東西,僅此而已。”

你已經見過了天地之大,見過了蒼川與深海,見過了世界之外的瑰麗和玄奇。

既然如此,小小的井底一隅,又怎麼還可能困住你的認知,以及你腳下要行走的方向?

***

我只是讓你看了看未來的路,看了那沿路的風景,看了我迄今為止在這條路上所取得的成就。

所以自此之後,你腳下有路,心中有光,前路可期,無畏長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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