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必要

常水從四盤山發源, 水流本就湍急,又下了一夜的暴雨,炸藥引爆之後, 山體崩塌, 山洪裹挾著碎石樹木洶湧而下。

王滇被梁燁用了十足的力氣往前一推, 幾乎憑著慣性和本能向前跑,倉促之下轉頭回望, 卻發現梁燁沒有跟上來, 他好似力竭般往前踉蹌了幾步,不知道何時掙開了束縛的卞鳳手中的長劍徑直穿透了他的腰腹。

“我操你媽!”王滇目眥欲裂,幾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氣,衝過去一腳踹開了卞鳳, 扶住脫力跪到了地上的人, “梁燁!”

梁燁死死攥住他的手,想說話,結果嘴裡的血接連不斷地往外溢。

卞鳳嗬嗬笑著從地上爬起來,“陛下的身體真好啊, 刀劍上淬了那麼多毒, 竟然還能挺到現在。”

他拖著染血的長劍又對準了梁燁, 結果脖子忽然被一條長繩索勒住,長利死死拽著繩索擰緊, 自己的脖頸上被豁出了個大口子, 鮮血正汩汩而出, 咬牙道:“公子, 他全身上下都塗了劇毒, 別碰他……走!”

卞鳳眸色一厲, 猛地掙開繩索, 長劍直衝梁燁心口而去,王滇抬起胳膊,短箭驟然射出,震得那劍身一偏,不等卞鳳反應,又一箭射出,卻被他躲過只射中了肩膀。

王滇一咬牙,將梁燁從地上扶了起來,“長——”

山洪鋪天蓋地轟然衝下。

王滇只來得及死死抱住梁燁,憑著僅剩的一口氣,將兩個人的腰帶用袖箭的搭扣扣在了一起。

“再繼續找!”李木站在暴雨裡,大聲吼道:“擴大範圍繼續找!”

水流聲彷彿貼著耳朵響起,王滇艱難地喘了一口氣,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

——

李木悚然一驚。

副將驚疑不定道:“難道咱們不應該趕緊通知諸位將軍和大都嗎?”

疼痛和黑暗相繼而至,他將梁燁的頭頸護在懷裡,徹底失去了意識。

他睜開眼睛,身體像是散了架又重新拼湊起來,疼痛讓他痛苦地擰起了眉,胸口壓著的大石頭讓他險些又憋暈過去。

他話音剛落,背後的副將握緊了手中的刀,悄無聲息地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這還算好的。”李木深吸了一口氣,壓低聲音道:“在找到陛下和王爺的蹤跡之前,任何人都不準走漏訊息。”

李木轉過身,高聲道:“都打起精神來,繼續找!”

混亂的記憶逐漸回籠,卞鳳刺向梁燁的那一刀讓他從疼痛中倏然驚醒,“梁燁!?”

天色將明,暴雨未歇,湍急的常水衝開泥沙,一路奔騰向南而下。

他越說越不敢細想,川中川東地域廣闊,常水流經之地大都沒什麼聚集的城鎮村落,就算是好好的人進去都難活著出來,更別提現在這裡慘烈的狀況,陛下和王爺說不定都受了傷。

“萬萬不可!”李木咬了咬牙,硬著頭皮道:“我有陛下親給的御旨,此事就按我說得辦,若以後有事追究起來,我一個人擔著!”

“李統領!”一個副將冒著雨跑過來,“王爺昨晚也上了山,至今都沒有下落!”

那副將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起來,“川中和川東都是高山險嶺,人跡罕至不說,開了春之後山裡的熊狼虎豹都開始活動……”

李木臉上都是擦傷,沉聲道:“昨晚叛軍炸了山,又恰逢暴雨引發山洪,看樣子此處經歷了一場惡鬥,沒有發現陛下和王爺是好事,山洪從這邊傾瀉而下,徑直往南,他們可能被衝到了河岸中下游。”

數不清計程車兵散開,在滿地斷木泥沙中尋人,甚至找來了獵犬,在狂吠聲中,挖出來的卻都是些斷臂殘肢。

趴在他身上的梁燁艱難地蜷縮了一下手指。

——

“是!”那副將登時鬆了一口氣。

“梁燁!”王滇嗓子乾澀疼痛,劇烈的咳嗽吐出了好幾口混著泥沙的血,他微微抖著手,摸索著將那搭扣解開,將梁燁從身上扶了起來,“梁燁……醒醒,梁燁?”

梁燁閉著眼睛動了動嘴唇,上面沾著乾燥的泥沙,血跡卻是新鮮的,只是顏色汙黑。

王滇哆嗦著手給他擦掉了嘴上的沙子和血,“梁燁,梁燁,睜開眼。”

梁燁聞聲痛苦地擰起了眉。

“沒事了,沒事。”王滇扶住他的脖子,抬頭看向周圍陌生的環境,他們應該是被山洪衝到了一片灘塗,常水在這裡被高地攔了一下,所以才讓他們僥倖被衝到了岸邊。

能當皇帝的人命確實比較大。

王滇不知道自己是在迷信還是在自我安慰,他右小腿疼得要命,不知道是擰到了還是被撞斷了,他吃力地將梁燁從淺水中拖出來,讓他平躺在了岸邊,從他的前襟裡摸出來了幾瓶藥,有兩瓶進了水,還有小半瓶能倒出來。

但他不知道這是什麼藥。

梁燁的腰腹被捅了個對穿,之前虞破虜給他的那一刀還沒完全好利索,這次直接被捅到了腰腹,王滇不確定有沒有捅破什麼重要器官,眼睛前面的視野變得有些模糊,他用力地咬著牙,將梁燁腰腹間的布料撕開,露出了裡面猙獰泛白的傷口,外翻的皮肉讓王滇呼吸變得有些困難。

梁燁的肩上,胳膊上,腿上,前胸後背,到處都是泛紫青黑的刀傷和劍傷,毒素已經深入了皮肉血液,他手裡拿著僅剩的小半瓶不知道是什麼的藥粉,一時不知道該往哪裡倒。

他崩潰地望著梁燁,將人抱在了懷裡,將那半瓶藥粉盡數撒在了他腰腹的刀口處,咬著牙用半乾的裡衣將傷口綁了起來。

“不能死。”他喃喃自語,“不能死在這裡,梁燁,睜開眼睛……求求你。”

梁燁緊閉著眼睛躺在地上,逐漸微弱的呼吸彷彿在對他無聲的嘲諷。

王滇伸手托住了他的後頸,心底湧上來的不甘和恨意幾乎要他整個人都吞噬湮沒,他閉了閉眼睛,睜開眼睛後神經質地盯著梁燁,“……我不能死在這裡。”

*

梁燁睜眼的時候,被火烤得半邊臉發疼,他歪了歪了頭,就對上王滇滿是紅血絲的眼睛,空洞,冷漠,甚至麻木。

他動了動嘴唇,想出聲,結果嗓子裡只能發出乾澀的氣聲。

王滇歪了歪頭,盯著他審視良久,才不確定地喊了他一聲:“……梁燁?”

梁燁擰著眉痛苦地發出了個音節,王滇才像是突然醒了過來,幾乎一把就將他撈進懷裡扶了起來。

“……疼。”梁燁艱難地動了動胳膊,伸手想去捂肚子。

“別動,剛敷上的草藥。”王滇攥住了他的手腕。

梁燁咧嘴一笑,幾乎用氣聲道:“你……還認識草藥呢。”

“你上次箭傷,我去找李步時依稀見過幾次。”王滇給他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木聲道:“命真大。”

梁燁瞥見他手上凌亂的傷口,笑道:“放心,我死不了。”

“你死不了個屁……”王滇呼吸有些不穩,“兩個時辰前都沒氣了。”

梁燁閉了閉眼睛,就被人緊緊攥住了手,“別睡。”

“我不睡。”梁燁皺了皺眉,往他懷裡靠了靠,“我就是……累。”

王滇死死攥住他的手,“要不是我從你靴子腿裡摸出來了顆藥丸,你就不是累了。”

梁燁想笑,但卻咳嗽出聲,喘了好幾口氣才道:“那是我師父……留給我保命的。”

“真不講究,往靴子裡塞。”王滇聲音麻木道:“你縫得這麼嚴實,指望它自己跑進你嘴裡麼?”

“……啊。”梁燁耷拉下眼皮,“若我一人,就只能等死了。”

王滇扣住了他的手,兩個人沉默著看著燃燒的火堆良久,梁燁才又艱難地動了一下,“我說真的。”

“我知道。”王滇說。

梁燁盯著那躍動的火苗,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王滇,你沒必要來四盤山找我。”

“我閒得。”王滇將烤乾的外袍蓋在了他身上。

滾燙的暖意瞬間將全身都包裹住,驅散了孤寂一人的寒意,梁燁舒服地眯了眯眼睛,抓著王滇的手看上面的擦傷。

王滇無意識地蜷了一下手指。

“朕一開始懷疑過四盤山可能是你聯合世家設下的圈套。”梁燁將他蜷著的手指舒展開,扣在了指間,十分開心道:“不過轉念一想……你應該沒這麼下作。”

“閉嘴吧。”王滇著實佩服他這開口就找抽的本事。

梁燁頑強地動了動,自己找了個舒服的靠姿,“不行,萬一……是……迴光返照呢?我不得好好……交代遺言。”

王滇皺了皺眉,下意識去伸手摸他的脖頸,結果卻只摸到了一片毫無起伏的冰冷。

“梁燁!!”

*

王滇猛地睜開了眼睛。

火堆燃得噼啪作響,梁燁依舊安靜地躺在火堆旁,微弱的呼吸彷彿隨時都會停止,遠不如夢裡能開口說話的梁燁鮮活。

王滇狠狠掐住掌心,試圖讓自己能夠清醒一點,搗了一半的草藥還在火堆旁放著,梁燁身上的傷口被敷滿了草藥,他不知道這樣能不能奏效,只能寄希望於運氣。

之前在十載山遇刺,梁燁也是中了劇毒,卻只是吐了幾口汙血便又活蹦亂跳。

不會有事的。

王滇這樣想著,將草藥全都糊到了梁燁身上,儼然變成了個小綠人。

他赤紅著眼,神情專注地看著梁燁許久,最後忍不住笑出了聲。

如果這一切只是場夢,也許已經到了夢境坍塌的時候。

他伸手戳了戳梁燁被火烤得發燙的臉頰,不知道在對誰說。

“醒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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