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奇醜

王滇看了眼他平坦的小腹, 又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端莊道:“不是已經——”

對上樑燁威脅的目光,他矜持地閉上了嘴, 復又感嘆, “今天天氣確實不錯。”

梁燁手裡的柳葉刀慢條斯理地拍在了他手心裡。

天氣是很不錯的, 吃完早飯離開郡守府時,就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梁燁腳都沒沾馬鐙, 利落地翻身上馬,微微俯身衝他伸出了一隻手。

王滇仰頭看著他,“怎麼又要騎馬?”

昨天折騰了一宿,不管怎麼樣還是坐馬車舒服些。

“趕時間。”梁燁衝他晃了一下手。

王滇指著他身後那匹馬道:“那我還是單獨——靠!”

梁燁一把抓住他的手輕鬆將人拽了上來, 王滇匆忙踩上馬鐙, 最後險險落在了馬背上。

兩個大男人擠在一起實在說不上舒服,王滇來不及抗議,梁燁就在許修德“情真意切”的挽留聲裡甩開了鞭子,衝進了雨幕裡。

王滇繫好了兜帽, “你傷剛好一些, 不該過分顛簸。”

梁寰沉默了片刻,奶聲奶氣道:“一樣的,莊子裡的人也沒有地,種的是崔家的,還要交糧食。”

“我自己騎一匹可以。”王滇以為他覺得自己馬術不好, “那些馬性子也不烈。”

王滇一時分不清他是真的驕傲還是在損人,緊接著就聽他道:“詐一詐卞滄那個老東西,朕還挺好奇他到底想做什麼。”

他磕巴了一下,沒想起來那個詞,百里承安便提醒他,“賦稅。”

梁燁不喜歡穿披風,平等地討厭著一切會擾亂他判斷力的東西,下馬時衣服都淋溼了,頭髮也溼漉漉,王滇看得直皺眉,剛要讓人去換衣服,梁燁就神神秘秘湊到他耳朵邊說:“給你變個法術。”

百里承安欣慰道:“殿下小小年紀便有如此仁心。”

“敷衍。”梁燁摸了一把他還沾了些雨水的臉,飛快地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路上保不齊會有刺客, ”梁燁將帽兜給他戴上, 懶洋洋道:“就你那點三腳貓功夫擎等著給人當靶子。”

“昨晚都顛簸過了, 不差這些。”梁燁一夾馬腹,又接連甩了兩鞭子,駿馬便飛也似的躥了出去。

梁燁摟著人偏頭親了一口,“駕!”

充恆扮成了梁燁的模樣帶著親兵趕往大都,但王滇總覺得他還只是個十七八歲的孩子,怎麼說都有些勉強。

離此地最近的一座城名叫桐中城,距離此地也有三四十里,一行人在廢宅暫歇了片刻,便又立刻冒雨啟程。

王滇的目光順著他的手移動,就見這廝打了個脆生的響指,周身一陣發熱,衣服頭髮就被烘乾了大半,然後得意地衝他挑了一下眉毛。

“幼稚。”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那被風吹開了大半的兜帽就被人都後面揪了回來,遮住了他大半張臉,只露出了小半截下巴。

“阿叔說做人要有責任心。”梁寰很喜歡跟百里承安講話,也很喜歡他抱著自己,“我吃的用的都是百姓的賦……”

“他們的地種不出糧食,安漢郡大旱,地方官壓著不敢上報,生怕自己被殺雞儆猴,官員卻還要加大賦稅,百姓苦不堪言,為了活命不得不低價將自己的土地賣出去。”百里承安說:“殿下覺得此處同大都相比如何?”

他趴在百里承安的肩膀上看那幾個灰頭土臉的小孩子,眼巴巴地看著他,“好不好?”

“去吧。”百里承安堅持道:“殿下想救他們沒有錯。”

他無法具體明白國家是什麼,但本能的將皇宮作為了國家的具象,他絞盡腦汁地想了半晌,“阿叔有錢,可以買糧食,蓋大屋子給他們。”

百里承安嘆了口氣,“龍驤。”

“充恆可以嗎?”王滇還是有些不放心,上馬時忍不住低聲問梁燁。

“卞滄……”王滇皺了皺眉,“難道他是想為卞如風報仇?”

梁寰摟住了他的脖子,茫然地眨了一會兒眼睛,“他們不種地嗎?”

剛直起身子,李木便帶著暗衛趕到,“主子,就是這座廢宅,昨晚生火的痕跡還在,而且還有打鬥的痕跡,小殿下病重,百里大人帶著他跑不了多遠,屬下猜測他們很可能要進城。”

“呵。”梁燁嗤笑了一聲:“他最好是。”

“嗯!”梁寰用力地點了點頭,認真道:“我可以少吃點,穿以前的衣服,把賦稅還給他們,讓他們去買東西吃。”

說起那汗血寶馬王滇還是心疼到滴血。

桐中城很應景,城裡城外都栽種著大片的梧桐,因傳說中鳳凰非梧桐不棲,又喚作引鳳樹,故而桐中城又名引鳳城。

“放心吧。”梁燁驕傲道:“他的易容術爐火純青,只要不動腦子,就很可靠。”

“殿下,他們在乞討。”百里承安聲音冷冽,“他們都是大梁的孩子,卻因為朝中不作為,吃不飽飯,穿不了衣,被迫流落街頭,靠著別人的施捨活命。”

“阿叔說崔家是世家,”梁寰說:“安安也說過,世家是蛀蟲,會啃壞皇宮。”

“哇。”王滇感情充沛地讚歎了一聲,“好厲害哦。”

安漢郡大旱災荒,這座昔日繁華的城池也顯得蕭索凋敝不少,但同其他地方比起來已經好了許多。

王滇猝不及防被糊了一臉的雨水,緊接著就聽見了梁燁放肆的笑聲,透過貼著的胸腔傳進了他的身體裡。

百里承安有些訝異地看著他。

王滇覺得這一幕十分眼熟,像極了他高中臭屁期給人展示剛學會的蝴|蝶刀時的神情,那照片還在相簿裡放著。

梁寰被百里承安抱著,睜大了眼睛看著路邊瑟縮成一團的小孩子跪地乞討,糯糯問道:“安安,他們在做什麼?”

遮雨的披風從身後將他整個人都裹了進去, 梁燁一隻胳膊摟住他的腰, 讓他整個後背都貼在了自己的胸膛上,眯起眼睛道:“朕知道你騎術頗佳, 樓煩的汗血寶馬性烈難馴服, 不是誰都能騎的。”

被教了許多遍,梁寰終於不再喊他姐姐或是孃親,但這小孩兒不知道被誰教的,喊人總喜歡用疊字,配上那張可愛無辜的白淨小臉,很難讓人拒絕。

龍驤不是很贊同道:“大人,這樣做太惹眼了。”

龍驤只好應聲而去,將懷中的幾個餅分散給那些奄奄一息的孩子,登時就不知道從何處而來的大人給纏住,抱住他的腿拽著他的衣襬袖子不肯讓他離開。

“公子行行好,給點吃的吧!”

“公子!公子!我上有老小有小都等著吃飯,求求您了!”

“您可憐可憐我,可憐可憐我,給口飯吧……”

拿到餅的小孩狼吞虎嚥啃了幾口,還不等嚥下去,餅就被人搶走,甚至有人去扣他們嘴裡的餅,龍驤要幫忙,剛甩開人就又被纏上,幾乎要被人群湮沒。

“看見了嗎阿寰?”百里承安牽著梁寰的手遠遠看著,“你的初心是好的,但能力不夠,只能給幾張餅時,反而會將那幾個孩子置入險境,好心辦壞事,他們衣足飯飽時的德行未必比大都的百姓差,但他們太餓了。”

梁寰若有所思地看著那群爭搶不休的人,“要給他們很多很多的餅。”

“然後呢?”百里承安問。

梁寰皺著小眉毛想了許久,“要地呀,他們有了自己的地,就能種出糧食來,就可以自己做餅吃。”

百里承安摸了摸他的頭,“殿下一直是聰慧的。”

梁寰用腦袋蹭了蹭他的掌心,軟乎乎地開口:“安安,抱。”

百里承安彎腰將小孩兒抱起來,那邊龍驤也終於擺脫了流民的糾纏趕了過來,“大人,此地不宜久留,咱們出城。”

百里承安點點頭,察覺到了幾道探究的目光,摸了摸梁寰頭上的粉嘟嘟的絨花,“阿歡喜歡孃親給你買的小花花嗎?”

“……喜歡。”梁寰皺了皺小鼻子,想將鵝黃色的小裙子掀起來,被龍驤一把按住。

“阿歡,爹是不是說過不可以掀小裙子?”龍驤生得高大,不笑時整個人看上去冷酷駭人。

梁寰生生被嚇出了個哭嗝,將頭埋在了百里承安懷裡,帶著哭腔抽泣,“孃親,怕。”

肩膀上的衣料很快就被濡溼了大片,很顯然不是演的。

“不怕,孃親幫你揍他。”百里承安拍了拍他的後背,敷衍地捶了龍驤兩下。

小殿下哪裡都好,唯獨膽子小太愛哭,這些日子百里承安總在“殿下聰慧來日必成大器”和“這麼可憐軟和的小東西能活下來就不錯”之間來回徘徊,大梁的未來很讓人擔憂。

“有幾個人一直跟在後面。”龍驤低聲道:“公子去前面的巷子等,我去把尾巴收拾了。”

“乾淨些。”百里承安淡淡道:“別沾血回來。”

龍驤無語地看著他懷裡抱著的那個小娃娃,想起上回臉上沾了血嚇得梁寰哭得險些背過氣去,還是大人親自哄了大半夜才睡著的。

龍驤去處理人,百里承安抱著抽噎的梁寰進了巷子,“阿寰,不哭了。”

梁寰吸了吸鼻子,紅紅的眼睛望著他,“孃親,可以吃糖嗎?”

“……不可以。”百里承安頓了頓,“你喝藥的時候已經吃過一塊了。”

梁寰有些糾結地望著他,百里承安正要再勸,身後忽然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文彬。”

百里承安面色一凜,驟然轉過身去,頭上的釵環發出了清脆的響聲,看到來人略有詫異,“祁明?你沒死?”

“說不定是還魂回來找你呢。”祁明眼中閃過幾分驚豔,“你著女裝的模樣……比我想象中的還要穠麗纖巧。”

百里承安冷冷一笑,“你竟投靠了卞滄?”

“何謂投靠?”祁明神色坦然道:“我本就是卞滄的人。”

百里承安眼中滿是失望,“老師這般精心栽培你,你竟助紂為虐。”

“文彬,我知道現在不管我說什麼你都不會信了。”祁明皺眉道:“我花了許多功夫才求卞滄將緝拿你和太子的任務給我,你該明白,倘若你落到別人手中定然要丟了性命。”

“怎麼,你連老師都殺得,不會殺我?”百里承安盯著他問。

“我若要殺你,現在又怎會一人來見你?”祁明語氣懇切道:“只要你把太子交給我,我定然保你性命無虞。”

“如何保?”百里承安質問。

“若你願意,便可恢復女兒身,我定迎娶你進門,待回大都我便去百里家提親。”祁明緊張地看著她,“可好?”

“然後呢?”百里承安笑了一聲:“你那些妻妾兒女當如何處置?”

“若你不願意同她們為伍,我可為你遣散。”祁明舉手發誓道:“我祁明只同你一生一世一雙人。”

眼見百里承安神色鬆動,祁明心中一喜,“待我重返朝堂,定能榮耀門楣,你在家相夫教子,就可以做個正常的女兒家,再也不必拋頭露面這般辛苦,好不好?”

“你此言當真可笑。”百里承安萬般不解,“大梁如今正值危難,我豈可置之不理?何況我仕途大好,百里家那麼多子孫加起來都不及我一人,早已給門楣帶來無上榮耀,為何要將自己困於深宅大院?”

祁明冷下臉來,“你一介女子,如何做官?老師和我為了你擔驚受怕多年,一旦你身份敗露,連累的將會是你們整個百里家!你自己性命也難保!”

“老師的確對我照拂有加,你便算了,當年意外讓你得知身份,從前你以為我是男子時只想同我交好,可得知我是女子,你卻心生嫉妒不甘,這才遠走大都。”百里承安無論清談辯事還是朝堂上舌戰群儒都沒怕過,更不懼小小一個祁明,氣度從容道:

“你口中情意不過是矯飾自己卑劣心思的藉口,我為男子如何,我為女子又如何?這普天之下,能勝我才者有幾個?我因老師敬你,如今老師死於你手,你我便是血海深仇,如今竟還敢在此聒噪要挾,祁明,你於我眼中,不過一跳樑小醜耳。”

百里承安性子剛直,骨子裡滿是傲氣,若非有聞宗提點警告在前,祁明之流她是萬分不屑結交的。

“小丑?”梁寰扭過頭來看著神色扭曲的祁明,又嫌棄地別過頭。

祁明被百里承安一番話說得惱羞成怒,“倘若我向梁燁揭發你女子的身份,我倒要看你如何保命!”

“倘若陛下真因女子身份而輕視於我,此等良主不追隨也罷!”百里承安冷笑道:“天下四國,焉能無我才華施展之地?”

祁明眸色一厲,“既然如此,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說完,他一揮手,身後便走出七八個侍衛,祁明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怎麼逃出我的手掌——啊!”

他話未說完,一隻手掌就被薄薄的柳葉刀徑直穿透釘在了牆上,緊接著一柄寬刀就架在了他脖子上。

龍驤拿著刀詫異地抬頭,就對上了牆頭蹲著的男子。

細長的斷魂絲纏著侍衛的脖子微微收緊,人頭登時應聲而落,梁燁扯著手裡的一根絲線,輕輕一拽,祁明的兩隻手掌就整個被截斷,啪嗒掉在了地上。

“朕看這不就沒手掌了嗎?”梁燁喜氣洋洋地指著地上的頭顱和手掌對哀嚎的祁明道:“想怎麼逃就怎麼逃,是不是啊,祁那什麼玩意兒?”

“梁燁——”祁明憤恨地哀嚎出聲。

“微臣叩見陛下。”百里承安趕忙放下樑寰行禮,繁複漂亮的裙子浸染在了濃稠的血液裡。

龍驤頓時反應過來,趕忙下跪,“草民叩見陛下。”

梁寰呆呆地看著滿地的血和腦袋,哇得一聲哭了出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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