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紅塵劫

穿著花裡胡哨衣服的女人騎在胖驢背上,雙腿吊兒郎當晃。

晚風吹過,系在驢兒脖子的銅鈴發出一連串脆響,她看著裴府緊閉的大門,出聲吆喝道:“喂,醒醒啦。”

音波盪起,如同一粒石子擲在平靜的湖面。

啪!

四圍濺起水花。

門子揉揉眼睛,驀的被驚醒:“誰呀!”

今夜原本有星月,後來月亮被烏雲擋住,星星泯滅光輝,於是這夜成了濃稠久置的墨,黑壓壓地令人窒息。

管家疾步而來,恭敬停在門外:“回稟夫人,郎君,外面來了個奇怪的女人,說是能解郎君之憂。”

“解憂?”

裴夫人看向女兒。

屏風撤下去,裴夫人出來面見貴客。

只聽著她蒼涼無望地喊,裴宣的心都要被揉碎,見此人慢慢收回手,忙問:“怎麼樣?我家娘子這是怎的了?可有大礙?”

紗帳捲起,裴宣眉間流露愁索:“這便是我家娘子,此前還好好的,受了一場驚嚇當晚就發了高熱,服了藥也沒見好,反而更糟。”

她在打量女人,女人也在不慌不忙注視裴宣。

裴宣眼皮一跳,抿著唇,臉上的血色唰地褪去。

“少夫人得的不是病。”

年少風流,文質彬彬,腰還是一如既往的細,正直不可侵犯的氣韻真是過去多少年都沒有變。

“前輩有真本事。”裴宣不疑有他,當即俯身作揖:“求前輩幫我。”

此情此景,女人不合時宜地笑出來,招來這對‘母女’詫異的回顧。

衣服五彩斑斕,腰間綴著一枚胖仙鶴玉石,仙鶴的眼睛是閉著的。

“前輩?”

裴宣作勢請她出去詳談。

“高人可否把話說得再明白些?我這兒媳得的不是病,又是什麼?”

燭火通明,裴宣走出幾步在前領路,身子背對著,並未察覺此番細節。

內室隱有湯藥的苦澀味,紗帳放下來,裴宣側身回眸。

“自是裴少夫人的怪病。”

大昭名山大川多多少少藏匿著一些隱士高人,只是聽此人聲音不像是活了多少年的怪物,年輕得很。

女人唇畔的笑始終沒落下去,看著裴宣一副在看稀罕景的雀躍神情。

“不錯,七日未醒,大羅神仙來了都難救。”

她說話的功夫陷入夢魘無法醒來的崔緹正細聲嚶嚶哭著,眼淚劃過她的眼尾,哭也不敢大聲的樣子落在裴宣眼裡仿似要割掉她的心頭肉,疼得緊。

“好說。”

房間落針可聞,唯有崔緹細弱的哭腔和不時呢喃出口的“行光”。

為愛魂不守舍的情態,哪有昔日心如止水的超脫?

她感慨文曲星君還有如此新鮮的一面。

她一語道破外人不知之隱秘,坐在屏風後的裴夫人心下吃驚,不住琢磨此人的來歷。

到了燈光下她一身裝扮更引人注目,彷彿要將世間所有顏色穿在身,豔麗無雙,瞧不出年歲,一雙眼睛黑亮,笑起來很不正經,偏偏教人沒法生厭。

“不是病,是咒。”

緲緲仙氣俱化作浩浩書卷氣,人如竹,目如星,一身清然,若朗月春風。

裴宣不解詢問。

她屈指彈了彈懸在腰側的玉石,胖仙鶴不情不願地扭動兩下,好似活物。

裴宣與她見禮:“不知閣下來此,欲解我何憂?”

“死去?”

幾人落座,閒雜人等屏退,女人繼續道:“厭勝之術自古有之,有人用此術咒詛了貴夫人,所以人在夢魘中以自身之力無法醒來。而此法最邪門惡毒的一點是能讓中咒之人在最惶恐中死去。”

“咒?”

她笑了笑:“見過裴郎君。”

深夜古怪的來客邁過這道門。

女人深深地看她兩眼,像在看什麼有意思的趣事。

裴宣坐在床沿為崔緹拭汗,養在府裡的家醫顯然對緹緹的病症束手無策,她沉聲道:“請她進來。”

女人微微頷首,眸光轉向床榻方向。

察覺到這位‘裴郎君’藏得極小心的不滿,她挪動步子到榻前,裝模作樣地開始診脈。

婢子有條不紊地上茶,好生招待貴客。

求醫問藥,最怕聽到這話了。

她心虛地瞟了瞟轉世

的文曲星,沒法直言崔緹好端端卻遭了詛咒,是受她牽連。

西寧伯的嫡長女,生來目盲,重活一世最赤誠的心願是能見前世‘夫君’一面。

她向漫天仙神祈求,漫天仙神不聞不問。

唯有在天庭最受諸仙家詬病的合歡散仙動了惻隱之心,肯聽她的滿腹辛酸。

於是夢中仙人駕鶴而來,為她開啟靈眼,成全她兩輩以來最大的夙願。

正所謂神仙打架,少夫人遭殃。

她幫了崔緹,此事被人發現,她的對頭便對崔緹下手。

但這怎麼能行?

且不說崔緹的死活直接關乎文曲星能否成功歷劫,退一萬步來說,崔緹是她寧合歡要救的、要保的,她還就喜歡這個不諳世事的姑娘。

裴宣面無血色,猛地掀袍跪地:“求高人指點,救救我家娘子!”

“快起來,快起來。”

她為了崔緹真真是什麼都不顧了,寧合歡禁不住回想八百年前的時光,那時的文曲星是怎樣的?

儒雅出塵,不近鮮色,寡淡清心。

曾有極樂佛陀前來天庭參加盛會,見其人,自愧弗如,掩面羞愧。

哪知寡了不知多少年歲的文曲星,一次神遊太虛,被瓊山一隻兔子精迷了眼。

此後在天庭的日日夜夜常抱著一面窺天鏡留意她的一舉一動。

她圍觀了她八百年,矜持地沒敢說一句話。

八百年裡,從窺天鏡中看著她從剛剛修出人形的少女長成一方兔霸。

一次搶奪山頭的大戰,兔精被狼妖暗算,遠在九重天的文曲星再也無法無動於衷。

她借身外身下界尋去。

兔子精勾勾她的衣角,喊一聲疼,文曲星動了紅塵心,入了紅塵劫。

劫數兇猛。

無一次善終。

到這一世,已經是兩人歷劫失敗的第八世。

莫要看文曲星動心動得驚天徹地,談起情愛來委實笨拙,瞻前顧後瞎講究。

第一世生是將風華正茂的小兔子熬成老兔子,老兔子再成死兔子,連一聲喜歡都沒說出口。

第二世兩人生在戰亂年代,亂糟糟的人間,哪容得下兩人的相守?

留給她們的是不斷的錯過。

兜兜轉轉,好不容易到了第七世,也就是崔緹夢見的前世。

轉世的文曲星總算出息一回早早把人迎進家門,近水樓臺,都能睡一個被窩了,竟還沒逃過生離死別的殘酷。

想著這些,寧合歡故作滄桑地嘆口氣,裴宣心提到嗓子眼,指縫滲出汗。

“當今之際,唯有一法可破。”

“何法?”

寧合歡眉眼生動起來,有心推一把兩人坎坷的情路,更想徹徹底底破了文曲星骨子裡的清正端方,幽幽啟唇:“咒從心起,便從心醫,你可知你家娘子最介意的是什麼?”

“這……”

“又不知你二人是否情比金堅?”

“當然!”

少年人迫不及待想承認的勁兒。

寧合歡再去看她,欣慰她幾世劫難到底有長進:“你近前來,我細細說予你聽。”

裴宣順之。

裴夫人看她二人說悄悄話。

正糊塗著,就見裴宣瞬間變了臉色,臉蛋兒紅潤,說不清是羞是氣:“荒謬!哪有這樣的治病法?”

“這怎會是荒謬?西方大明羅國曾有公主中蠱沉睡,王子縱馬而來,用一吻將其喚醒。

“雲陀冥耳州亦矗立一座望妻石,男子思念亡妻,對著妻子石像徹夜流淚,痴心感動天地,忽一日,望妻石裂,從中走出復生的女子,兩人再來一世廝守。

“裴修撰博學多才,不該不曉得這些奇聞異事。”

若非看在她是神秘高人的份上,裴宣早就將人轟出去,她隱忍道:“前輩,我沒有與你說笑,我家娘子病成這般……這實在不妥!”

“……”

怪乎你累死累活折騰八世沒修成正果。

寧合歡修合歡道立地成仙,不同於文曲星這類主掌文運的正派仙家,她的道總不被人認可,但上天仍然允許她得道。

她笑起來很不正經,如亂花迷人眼:“人間歡好,做到極致也有起死回生之效,不信,你試試?”

她來就是要救崔緹。

救人是其一。

崔緹那姑娘前世到死耿耿於懷的都是夫君不同她圓房,到了這一世,便是兩人有了肌膚之親,臉皮還是薄得如同一張紙。

像什麼話?

情情愛愛,不曾入骨纏綿,哪能更進一步?

“切記,只有這七日光景了,七日一過她會在夢境絕望而死,她怕什麼,夢裡就會遇見什麼,你捨得?”

裴宣捨不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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