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記得你

正所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她二人這會眼睛個比個地紅,一時竟也沒法從表象分出到底是誰欺負了誰。

不過‘表兄’仍在昏迷,竇清月忍下憋屈不和瞎子計較。

她不計較,崔緹卻是要計較計較。

憑什麼她好好的‘夫君’要捲進西京三角虐戀的狗血事兒,憑什麼竇清月不好了,她的行光也得受連累?

栽了一下流了那麼多血,她想想就心疼。

她眼睛看不見,只能繼續瞪著那圓木凳,只將其當做是竇清月本人:“你隨我來。”

白棠扶著她出了房門,回頭看向病歪歪喪良心的表小姐。

竇清月驚得吸了口涼氣,崔緹敢推她就夠使人驚訝,前世她表嫂純純的綿羊性,要不是‘表兄’看得緊,早被人捏扁揉圓欺負地沒了邊。

這一世重來,她膽肥了不少,敢挑釁,敢推人,敢下戰書。

她嘖了一聲,前後腳的功夫出了這扇門,兩人來到僻靜處。

她眼睜睜看著少女隨著年歲蒼老了容顏,直到活蹦亂跳的小兔子再也跳不起來,沒精打采地窩在她懷裡。

“可我好累……”

崔緹歪頭腦袋和白棠竊竊私語,從白棠那得知竇清月這一遭跳湖付出的代價不輕,她冷笑一聲:“別以為你命不久矣就能任性妄為,竇大將軍慣著你,我不慣著你,離我夫君遠點!”

崔緹拿起裴家少夫人的派頭,撐著白棠手臂慢悠悠走開。

兔精以前在一場搶奪山頭的大戰中被狼妖偷襲,受了重傷,壞了根基,以至於修為倒退大半,連多活幾百年都成了奢望。

宋子真眼瞅著日漸憔悴,只他對竇清月僅僅有一面之緣的歡喜,遠不到情根深種,這也是不幸中的萬幸。

她嘴笨,架不住嘴快,想到什麼說什麼,前世今生兩輩子的債都打算討回來,竇清月嘴倒是好使,但氣不足,說兩句話咳好半晌,咳嗽的功夫崔緹裡子面子都湊齊全。

那仙君說不出話。

號鍾、繞樑乍一見少夫人朝人放狠話,眼睛瞪得比貓脖子掛著的鈴鐺還圓。

“你可以喊我行光。”

“我……”

她也的確活不長了。

她前世害了崔緹一條命,這一世崔緹罵她活不長。

天吶!吃醋發狠的女人真的惹不得!

竇清月面色白如紙,在風中咳嗽好一陣,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她豁出命去想要嫁入裴家,結果沒成,反而弄巧成拙平白搭上好幾年的活頭,要說鬱悶,沒人比她還要鬱悶。

“怪不得呢。在你身邊待著就很溫暖,原來是有光照耀在身上。”

“我很快就要死了,相識一場,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你一

個凡人,又能記多少年?”

鄭無羈拎著酒壺跑來安慰他,而後兩人約好去別苑看望昏睡的裴宣。 。

“你最好給我警醒些,認清你自己的身份!”

“你說是,那就是。”

等了又等,她還是老樣子,兔精習慣了,也不覺得難受,只是想到就要死了,她忍著淚:“行光,你要記住我,我死了,沒人記得,很可憐的。”

“也好過你心毒!”

山風很冷,她大限將至,忍不住瑟縮一下,仙君抱緊她:“姣姣,你不要睡。”

“真好。”兔精看著遠處的天空:“謝謝你記得我。”

她眼睛紅紅的,比仙宮最好看的紅寶石還鮮亮:“我還沒問你,你為什麼一直跟著我?”

“……”

贏了竇清月一回,崔緹提著的心有了片刻舒緩,她擔心裴宣的傷勢,忙不迭回房照看。

裴宣昏迷不醒的空當,兩個愛慕她的女人小孩子似的吵起來,互相揭短互相嘲諷,崔緹勝在一口氣足。

她們都走遠了,竇清月捂著帕子喉嚨咳出一口血。

作死有了現下局面,更連累表兄受傷,若是姑母來罵她,她聽聽也就是了,崔緹和她耀武揚威擺正牌少夫人的架子,她不客氣地嗤笑:“別以為你是個瞎子,就能不把我放在眼裡,表兄知道你嘴這麼毒麼?”

竇家拒了宋家的求親。

她沉沉閉上眼。

走出一段路,她問:“我方才,表現的還算可以罷?”

“行光?”兔精笑了笑:“真好聽,是行走的光的意思嗎?”

人會老,兔子也會。

白棠眼睛發亮:“很厲害,這回是表小姐輸了。”

“別胡說。”

“我是不是要死了?”

“好,我記得你,我一定記得你。”

鬧到最後,在吵架一道上她竟輸給了一個膽怯的瞎子?

仙君以凡人的身份來到她身邊,偽裝地很好,她認真道:“我活多久,就會記多久。”

仙君再也見不到那雙比紅寶石還漂亮的眼睛。

兔精去了。

在她懷裡一點點變冷,變僵,最後人形不復,剩下一隻老得掉毛的白兔。

文曲星活了萬年,第一次嚐到極致的苦澀,枉她貴為仙君,卻救不了心愛的小姑娘。

她茫然看向上蒼,而後風起雲湧,懷裡的老兔被捲入輪迴。

紅塵滾滾,劫數難逃,她站起身,去尋找她守了千年的姣姣。

一陣啼哭聲震天徹地,文曲星降生在一座規模極大的道觀,身份是觀主與道侶心愛的女兒,也是這座道觀下一任的主人。

某一年,皇帝攜一對兒女來道觀卜算國運,觀裡的小孩見著那皇朝的小公主看得移不開眼。

“你是誰?”

小公主嬌嬌俏俏地問道。

“我是這座道觀未來的主人,你可以喊我小觀主。”

“那你可以帶我玩嗎?”

“可以!”

這段友誼經年不變,眨眼,十二年過去,十七歲的小觀主做了這道觀真正的主人,而那位皇朝的公主才被許了婚。

“我要嫁人了!婚禮那天,你會來嗎?”

她心口悶悶的,卻不知為何悶悶的:“我會來,我要看你開開心心出嫁。”

長大成人的公主走上前來抱抱她,體溫蔓延過來,她生出強烈的不捨:“你喜歡你以後的夫君嗎?”

“不喜歡。但父皇旨意已下,覆水難收。”

“你不喜歡,那我幫你!”

“你怎麼幫?你不要做傻事!”

適時,東嶽國妖孽橫行,修道之人駭於妖孽兇殘,無不藏好桃木劍躲避斬妖除魔大任。

十七歲的小觀主與心機深沉的帝王做了一筆交易,揹負斬妖劍踏上一條荊棘路。

公主大婚當日,小觀主持劍滅群魔的訊息傳遍神州大地,婚禮行到一半被喊停。

帝王領著一干臣子去東門迎接他們的英雄。

公主很開心:“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

小觀主全須全尾地回來了。

卻不敢看公主的眼睛。

彷彿那裡有世間最璀璨明豔的顏色,輕易看不得。

兜兜轉轉,公主沒嫁成人,歡歡喜喜住進道觀。

小觀主為東嶽神州賣了一輩子的命,最後為蒼生流血,為公主落淚。

哭,也不知是在哭什麼,好像臨了有些話沒來得及說。

她耗盡修為,以一人之死換來天地清氣,妖孽盡誅。

死後的第十年,公主大哭一場,隨她而去。

人人都說這是殉情,可惜木訥的小觀主看不到了。

紅塵輪轉,又一世。

潛心修道的道士為了見紅顏一面舍了三清,哪知那女子瞧著純情,實則是最壞的妖,勾得她魂不守舍,害得她無法回頭。

“我要殺了你!”

“你殺。”

女妖握著她的手,媚眼輕拋。

再到後來,道士破開血肉剜出自己的‘丹心’送到女妖眼前:“既是你要的,我給你就是。”

她滿手鮮血,唯獨那顆‘丹心’熾熱發光,照亮陰暗的妖府。

也灼傷女妖的眼。

她的眼倏爾通紅,顫顫地落了淚,茫茫然不知為何要哭。

小道士死在她腳下。

她服下‘丹心’功力大漲,有了通天徹地的大能,卻沒逃過天道的最後一問——

“你可有愧?”

愧?

她早忘記愧疚了!

既是妖,何必執著人性?!

可她的心不這樣想。

她有愧。

問心有愧。

巨大的旋渦籠罩了她,入目可及都是道士的鮮血,是前塵的諸般幻影。

她在這影子裡找到一隻傻乎乎的兔子,還有一位過分溫柔美貌的仙君。

竹妖無心,卻有道士饋贈的‘丹心。’

她看到了她

的真心。

於是疼得死去活來。

天道的最後一問她沒扛住,不能飛昇,許願下一世償還道士的情債。

是了,道士對她有情。

奈何太笨了,若非看見她的心,她壓根不曉得這份痴戀。

若早曉得,若早曉得,她定捨不得傷她。

一世世的輪轉,一世世的錯過,這遺憾多了一重又一重。

既知從何處來,當知從何處去,轉世的文曲星順著輪迴道看清她與姣姣的另一世。

第七世,她早早迎她進門,做了裴家少夫人。

她為她剔除細小魚刺,攙扶她避過一處處大小坑窪,她愛護她,仍不敢親近她。

晚到一步,她心心念唸的人已經跌入荷花池,生機不存。

尖銳的痛如刀尖扎在心口,裴宣豁然睜開眼!

“行光!?”

崔緹一夜未睡守在她榻前。

滿是雀躍的那聲“行光”直直入了裴宣的耳,生生世世的羈絆纏繞著她的心,她頃刻溫柔似水:“娘子。”

“你醒了,太好了,我去告訴阿孃,我——”

她喜得語無倫次,裴宣拉住她的手,眸光剋制不住地描摹她眉眼。

這就是她的小姑娘啊。

崔緹受不住她看,耳垂一直在發燙:“行光,你是睡傻了不成?”

裴宣噗嗤笑出來,牢牢抱住她腰:“是呀,我是睡傻了,這麼久才把你哄到手。”

斯文正經比佛陀還寡慾清心的文曲星,八世輪迴,歸來已經是文雅的‘流氓’。

“娘子,你再喊喊我?”

她嗓音著實勾動人心,崔緹被她害得小鹿亂撞,輕抿唇瓣,柔柔軟軟喊道:“行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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