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

王宮的風, 晦澀中又帶有些沉悶的味道。被白雪覆蓋的木質建築,就算平日裡有元素作為阻隔手段,一眼看上去, 也仍然充滿了腐朽之感。

“梅維絲。”教皇蒼老的聲音響起, “我記得我此前告訴過你, 你的目的是殺死國王,而不是將他重傷。”

不遠處的地面,梅維絲單膝跪地,聽到這話, 她不以為然地為自己辯解了兩句:“那可是阿米克比的國王,國庫裡的資源那麼多,但凡他隨身攜帶幾個保命鍊金裝備, 那就算是您親自動手, 也不見得能一擊得手。”

教皇本就威嚴的面色, 在此時更像是惡鬼雕像所呈現的兇狠, 徹底丟失長者的慈祥。

“所以這就是你在他長久的重傷狀態中,從來都沒有考慮過進行第二次暗殺的理由?”教皇指著不遠處躺在床上, 已經昏迷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國王。

他低頭俯視著梅維絲,冷笑道:“除去命令的未完成,現在這座城市裡傳播高德佛裡又是什麼情況,你最好給我一個解釋。”

梅維絲則乾脆直接從單膝跪地的模樣, 變成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抬著頭, 看向眼前滿臉褶子, 卻仍然不服老的教皇, 心裡充滿了嘔吐感。

“說什麼解釋不解釋的, 裡城的情況, 您不是應該比我更清楚嗎?畢竟我此前負責的可一直都是, 和黑暗教廷相關的東西,想要知道里城發生了什麼,您難道不是應該去問萊瑞拉嗎?”

蘇利此前所猜測的把柄,與其說是把柄,不如說是梅維絲身體的天生缺陷。

殊不知,當晚就偷偷摸摸進了王宮,拜見國王的蘇利,頂著被奧菲莉亞扣上的“預言者”之說,開始了與國王之間的談話。

世界天旋地轉,富麗堂皇的宮殿,也在被紅色浸染的雙眸中,遭受扭曲。

實力無法恢復,對於實力至上的世界來說,基本就相當於,國王已經無法繼續在坐在王位上。

鬆開後他才回:“那你就別想了,這種讓你想也想不明白的東西,還是由我來思考算了。”

至於城內所說的,夏佐不是國王的孩子這一資訊,沒人比教皇清楚,這是個假訊息。

倒在地上的梅維絲,則是感覺眼前視線被一片紅色矇蔽,她身體的角角落落都傳來了被撕裂的痛感,從眼睛鼻孔耳朵裡流出的紅色血液,也在不斷湧出。

哪還有什麼自處的必要。

兩種力量平常在梅維絲的身體裡會維持在一個巧妙的平衡,可如果教皇選擇激發在梅維絲幼年時就根植在她身體內部的,屬於教皇的光明元素,那麼那所謂的平衡,就會在頃刻間被打破。

對兩種元素各有親和度,並不意味著是什麼舉世難見的天才。相反,這種特異反倒更像是疑難雜症,無法以現有手段調和。

蘇利那時原本隨手搭在桌面冊子上的手指,控制不住地用力往下壓了一瞬。

蘇利在那位騎士先生說完國王口諭後,挑了挑眉,對旁邊的艾格伯特說:“我以為還得再過兩天國王才能醒來。”

所以,唯一能讓國王醒來的就只會是教皇。

誰放出來的訊息無關緊要,反正奧菲莉亞現在還沒坐上王位。

這堪比在她身體內部植入無數個炸/彈,並在同一時間點爆。

梅維絲已經被痛到意識不清,但她卻突然想到,那天坐在蘇利窗邊的自己。

梅維絲嘲諷地看了一眼教皇。

治肯定會治,但不會完全治好。

因此在國王無力繼續坐在這個位置的情況下,兒女中實力最強的夏佐繼位,簡直理所當然。

奧菲莉亞等待著國王醒來的目的是告訴國王真相,那教皇想讓國王醒來的目的,當然是,讓國王清醒的感受到自身的無力。

這就天然在教皇的心裡刻下了一個,奧菲莉亞還在掌控之內的概念。

現在的梅維絲就控制不住的去想,蘇利會怎麼做。

而後,她未曾為自己的話語付出代價,至少在教皇的口中,梅維絲被懲罰的理由是:“我允許你直視我了嗎?”

只是不管怎麼做,她的身體,只要再承受一次或是兩次元素的崩亂……就都不會再有以後。

自教皇來到王宮三天後,王宮內部終於傳出了國王已經醒來的訊息。

所以之後,教皇一定會放棄讓貴族推夏佐上位,轉而讓國王直接扶持。

當這一訊息傳遍全城的時候,奧菲莉亞再度派騎士手下送來了一條新的訊息。

是以在教皇看來,一切仍然在掌控之中。

至少她這半生,從來都沒有主動選擇過。

被別人安排好的人生,再怎麼活動,不都是在被畫好的框內。

兩種元素以互相敵對的狀態開戰,梅維絲的身體就成為了元素的戰場。

“應該是因為,教皇臨時更改了計劃吧。”艾格伯特指明,“奧菲莉亞並不具備喚醒國王的能力,至於我,在教皇來到這座城市之前,都在有意隱藏自己的身份,更何況他來到這座城市以後。”

當時面對蘇利的話,梅維絲給的回覆是:“說什麼如何自處,這種事情,我可從來都沒想過。”

那就是——國王傳召。

本身就相對的兩種元素,會在平衡被破壞的那一刻,就像是此前從未發現過敵人計程車兵——突然發現,原來敵人早已與自身相混合。

教皇眼神冰冷地看著躺在地上七竅流血的女人,他心中原本因為不在預料之中的變化,從而產生的憤怒,藉此被髮散一空。

教皇會救國王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挾恩圖報。

下一秒,梅維絲控制不住的慘叫出聲。

艾格伯特心下感慨,相較於自己現在才想明白,蘇利大人想讓國王醒來的時候,恐怕就已經考慮到了現在的情況。

“啊——”

奧菲莉亞無人可信,無人可依的情況下,她在面對教皇的時候,情緒表現也一定會和過往別無二致。

坐在黃金鑄造的王座上的男人,身高無法辨別,但身形著實魁梧。

其眼神犀利如刀,說話的時候,低沉的聲音天然就具備壓制之力。

蘇利在被賜坐之後,態度坦然地坐在了一張凳子上。

直到國王開口就是一句:“你就是奧菲莉亞從傭兵之城請來的預言者嗎?”

蘇利愣了一下後,果斷否認:“當然不是。”

他在國王皺起眉峰的時候又說:“就是否存在預言這一能力,我可以很肯定地說,我沒有這種不科學的力量。”

“而如果您想問的是,為什麼從我的角度能知道那麼多,那我只能說,這不過是中和行動邏輯後所產生的相對推論而已。”

“比如教皇想要殺我,現在又救了我這點嗎?”國王威嚴的臉上,無法讓人看出什麼其他的含義。

索性蘇利也不是那種靠讀人臉色對話的人。

“沒錯,這很好理解不是嗎?”

“如果您在暗殺中直接死去,那麼夏佐作為教皇的孩子,教皇當然可以理所當然地以您的正宮妻子,即,光明聖女所教養的孩子不足以繼承王位這點,將夏佐這位秘藏之子,拿到明面上來。”

“夏佐個人所具備的絕對實力,再加上教皇屆時只需以一副悲憫天人的態度表明,為了阿米克比的存續,即便您生前與教廷的聯姻條件是,光明聖女生下的孩子將作為第一繼承人……他也不願意讓一個並不具備承擔國家責任的孩子坐上王位,那結果,不就只剩下夏佐做上王位這個可能。”

蘇利還告訴國王:“到時候,教皇收穫的不只是更高的聲望,還有著,竊國的勝利。”

“屆時,您放在掌心裡捧著的大公主會就此死去,以防止具備繼承王位能力的她,成為夏佐的威脅。而您的其他孩子,也會在這場陰謀之中,成為被牽連者。”

國王身上氣勢外放的越發明顯。

“你所說的一切可能性都建立在我已經死去之後,可我現在,不僅沒死,我還能清醒地坐在你的面前。”

國王試圖用眼神壓制蘇利,想借此讓他做出臣服之舉,而非坐在凳子上敢直視著他的身影,並侃侃其談。

但這對蘇利來說毫無用處。

一個若非自己努力,可能骨灰都已經被燒出來的傢伙,再怎麼想要威脅恐嚇他,蘇利也感受不到。

所以他較於之前更淡定地說出了國王活著的可能性。

“假設您的大公主並不清楚夏佐的血脈真相,那現在突然清醒過來,實力卻無法恢復巔峰,反倒還因為身受重傷的原因,落下後遺症的您……您認為自己真的還能繼續長久的坐在王位之上嗎?”

“據我所知,阿米克比的三位大公里,其中一位就是和您血緣相關的親兄弟。”

蘇利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國王,遂發現國王的面色看起來更兇了,一副想要吃人的景象。

並不認為自己會被吃的蘇利,只會殘酷地揭開真相:“不想把位置交到曾經落於您後的兄弟手上,您不就只能選擇把位置傳遞給自己的下一代了嗎?”

“奧菲莉亞不知道真相的情況下,作為一位公主的她,你認為她有坐上王位的可能性嗎?”

蘇利說這話的時候,總感覺奧菲莉亞的眼刀子紮在自己背上了。

“奧菲莉亞被排除,您的子嗣中實力最強的夏佐,依然會成為競爭王位的最有力者。”

“而您,在清楚自己遭受創傷的實力,無法給自己的下一代做出應有鋪墊的情況下,選擇一個實力足夠強大,即便不夠聰明,但因為實力強盛,面對危險時存活率極高的子嗣作為新任國王,不也就成為了唯一的選擇。”

“因此,現在的情況如您所見,無論您活著還是您死去,對於教皇來說,都沒有影響。”

國王的氣勢越發深沉。

外頭的白雪皚皚景象,反倒襯托的宮殿內越發陰暗。

“這般揣測我的內心,你有想過,我會讓你走不出這裡嗎?”

驟然升騰而起的殺氣,讓跟著蘇利身後的艾格伯特臉色難看了不少。

蘇利著實無語。

都到這種情況了,還想壓制他,有意思嗎?

於是他乾脆直視著國王冰藍色的瞳孔說:“您別忘記了,對於教皇來說,無論您活著還是您死去都無所謂,而您現在還能活著,則是在於……”

“我的引導。”蘇利在“我”字上明顯加重了語氣。

蘇利碧綠色的瞳孔叫昏暗的宮殿內部襯托得越發幽深,但當他抬頭而起的那一瞬間,國王卻覺得那雙眼睛像是在發光。

並非明亮,反倒是那種,猶如死去多時的骷髏頭顱內部,亮起的如鬼火一般的物質。

沒有殺氣,也沒有恐嚇,但就是莫名其妙的讓人背後冷汗直流。

蘇利聲音不急不緩,他抬眸看向坐在黃金王座上的壯碩男人,用恰到好處的語速警告國王:“我能讓您現在還活著,那我也能隨時讓您……沒有活下去的資格。”

這座城市裡,所有人都爛得像是死水裡的淤泥。

國王又是什麼好東西?

他要真是好東西,教皇還能算計到他?

光明聖女和他聯姻的時候,他究竟是出於什麼理由才沒拒絕?

要知道按照豈與夏佐的年齡差來看,夏佐都出生了,豈才剛剛被懷上。

時間再往前推,基本就相當於,光明聖女嫁給國王的那個階段,夏佐剛被他的母親懷上。

在國王不清楚奧菲莉亞真實身份的情況下,他接受聖女的下嫁,這裡頭要是沒有用於穩固自己地位的想法,蘇利敢回到旅館,抱著一頭還沒處理的活羊生啃。

蘇利瞥了一眼,被自己的語氣激起怒火,想從王座上站起來的男人,他平靜說道:“還是說您覺得,您真的死去,會更好?”

這番話一落下,蘇利就看到國王重新坐穩在了黃金王座上。

有腦子,但著實不多。

蘇利懨懨地想著,要不是為了……

他這會才懶得繼續和國王扯這些,大家都已經知道了的資訊。

“您該做決定了,究竟是殺死教皇,還是……”

蘇利從硬邦邦的凳子上站了起來,他用稚嫩的雙手再度理了理臉上的圍巾,唇角勾起,慢條斯理地說完了未盡之言。

“——被教皇殺死。”

蘇利所有的表現,眼神和肢體語言,全都在告訴國王一個他不願接受,卻必須承認的事實。

那就是,這個被無數人當成了預言者的少年,根本不在乎他的生死。

無言的恐懼籠罩住了體型魁梧的男人周身,國王最終也只能用乾澀的嗓音說道:“我明白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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