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對於高三生來說,生活遠遠不如高一高二那樣豐富多彩,很多耗費時間和精力的活動上,學校都自動地把他們剔除掉了。

但對於邵立軒來說,卻一下子多了很多可以做的事情。

他的成績提升,讓老師分外欣慰,班級排座位的時候,喬潤意依然是第一個先選的,邵立軒提前操作,有幸在他身邊落座。

光是近距離看著喬潤意,邵立軒都要忙不過來了。

更別說可以隨時隨地沒話找話……哦不,請教問題。

“這個題型我上節課才跟你講過。”喬潤意把他遞過來的卷子推回去,道:“我的腦子很金貴的,沒時間跟你浪費。”

還是他熟悉的那個喬潤意。

喬潤意的目光專注於自己手下的紙筆,邵立軒歪頭看了一眼,被他捂住:“用你自己的腦子,看你自己的題,不許偷窺我的隱私。”

邵立軒收回了視線,託了會兒腮,道:“手寫會很累吧,你要不要考慮用我的電腦。”

喬潤意一頓,道:“你怎麼知道我在幹嗎。”

“媽。”喬潤意打斷了她,道:“我能問你一件事嗎?”

這一點喬潤意倒也不是沒想過。他前世其實給校外投過稿,可惜人倒黴的時候喝涼水都塞牙縫,手稿直接寄丟了,大大打擊了他的信心。不過重來一世,這種事倒是不會發生了,他已經想好了,寫完掃描下來,留下原件寄出掃描件,也不是不行。

“我還是那句話,你們能過就過,不能過就離,我學習需要安靜,不想管你們那些煩心事。”喬潤意吸了口氣,道:“媽,我們沒談過心吧……也許我們談過,你從來都不當回事。”

“萬一寄丟了怎麼辦。”邵立軒道:“不過稿怎麼辦,你總得備份。”

鄭紅似乎被嚇住了,臉色煞白:“你,你小小年紀胡說什麼呢,快,摸木頭!”

喬潤意屈指,蹭了一下自己的鼻尖,略有些服軟:“那,你的舊電腦拿過來我用用?”

喬潤意垂下睫毛,所有的怨憤與厭惡在一瞬間平息了下來。

而他們本該血濃於水。

他前世活到三十歲,閱歷文筆都還可以,也就又多了點膽子。

這個想法讓她戰慄了起來。

“我中午在食堂吃飯,這個你吃吧。”喬潤意給她推回去,鄭紅道:“你都兩個星期沒回家了,最近學習怎麼樣,壓力很大嗎?”

鄭紅立刻點頭,道:“你說。”

鄭紅把想讓他回家的念頭微微一壓,表情有些尷尬,道:“你弟最近,一直都是你爸在帶,他哪會帶孩子,整天帶著你弟去牌場亂轉,我真擔心……”

“還有你爸,你不知道,他最近跟你姑父那幾個走的特別近,一群殺千刀的,不知道又要怎麼禍禍他,我罵了他兩句,他還上手打我……”

“我不想再管家裡的事了。”喬潤意一字一句地說:“我不求你們給我生活費,我也不求你們能在學業上幫助我什麼,唯一一個請求,不要總是給我帶來負能量,不要把你們那一輩的爛攤子,非要強迫擺在我面前,這很難嗎?”

喬潤意的手按在手下的稿紙上,道:“我手寫也可以。”

“還好。”喬潤意道:“住在學校更能靜心,家裡太吵了,而且煩心事很多,會影響我的成績。”

他的嗓音有些溫柔,眼巴巴的模樣卻不像正在施恩給別人,反倒是像是在渴求著什麼。

“吃,吃麵。”她再次推給喬潤意,與此同時去翻自己的口袋,掏出了幾張紅票子,塞進去一些,拿給喬潤意兩張,道:“你只管好好學習,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你弟那邊……我會看好的,你千萬照顧好自己。”

鄭紅從未看過兒子這副眼神,很認真,也很冷靜,像是在平靜地劃分著什麼。

“你可以自己帶。”喬潤意道:“喬滿意都十四了,你給他一點吃的,餓不死就行。”

但這輩子,他只想養活自己,也就有更多的時間可以慢慢來了。

鄭紅看著他。

她眼睛紅了,瞪著兒子的目光彷彿要把他吃了。

母子倆挑了個牛肉麵館坐下,鄭紅叫了一碗牛肉麵,推到他面前,自己沒點。

“你不打零工了,肯定是想到了別的掙錢方法。”邵立軒帶著點責怪地道:“你又閒不住的。”

雖然跟他想的不太一樣,但能被喜歡……也算是他能力的一種吧?

“雖然我很不想讓你這麼辛苦。”邵立軒道:“但你想做的事我都會支援你的。”

“要是我死了,你們會傷心嗎?”

她強勢地拉著喬潤意的手在桌子上摸了兩下,心臟砰砰跳個不停,道:“媽知道你高三,壓力大,以後你不想回家就不回家,我們不管你……但是這樣的事情,你千萬不能胡思亂想,不能說!知道嗎?!”

“你之前說想預支補課金添置點東西,就是想買電腦吧。”邵立軒趴過來,看著他漂亮的眼睛,道:“是我陪你去買,還是用我的?”

擺放在兩人之間的牛肉麵上,清湯裡撒著綠色的小香蔥,看上去分外可口。

喬潤意悶著沒吭聲。

自己的兒子自己清楚,喬潤意是個吃苦耐勞的,但也是個說一不二的,他性格內向溫和,很少會開玩笑,這會兒這樣說,她清楚那不是在撒謊,也許喬潤意真的想過死。

喬潤意笑了兩聲。

這倒還真是抱上了金大腿。

喬潤意確實是在手寫稿子。他前世這個時候給校報欄投稿很多,但到底是學校自辦的,稿費很少,而給外面的雜誌投稿,來錢又比較慢,故而一直沒有實行。

“那到底是你弟。”鄭紅有些怏怏地道:“他還有好些題都不會,我跟你爸更不懂,你一不在家,我們就跟少了骨頭似的。”

喬潤意卻如鯁在喉。

喬潤意住校兩週,週日也沒回家,第三週的星期一中午,鄭紅找到了他。

“可這是我們家……”

那碗麵喬潤意沒有吃完,餘下的都被鄭紅吃了,她拉著喬潤意走出去,一路把他送到了校門口,嘴裡絮絮叨叨總想說一些家裡的事情,發些牢騷,但話說一半,又都給嚥了下去。

喬潤意一路進了教學樓,沒有回頭。

鄭紅一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裡,才帶著滿眼的擔憂離開。

邵立軒提著奶茶進了教室。午休時間,教室裡空無一人,喬潤意正趴在桌子上看著窗外,表情有些空茫。

臉頰忽然被什麼溫熱的東西碰了一下,喬潤意回神,發現是一杯熱牛奶,他接在手裡,邵立軒已經佔據了前桌同學的座位,長腿跨在人家的凳子上,雙手托腮,看他。

“潤潤,看著我。”他說:“我是你的解語花,如果你有什麼心事,都可以告訴我。”

“……”你別出聲說不定我就說了。

喬潤意滿腔鬱悶一掃而空,對他翻了個白眼。

邵立軒便又伸出手臂,幫他把吸管戳進去再遞過來,道:“馬上要聖誕節了,我們要不要出去約個會什麼的。”

“誰跟你約會。”喬潤意沒好氣,鼓起腮幫子嘬了口奶。

邵立軒看著他的嘴唇,道:“幹嘛這麼生氣,捱罵了?”

其實要真捱罵還好了,他打小就沒捱過打也沒捱過罵,因為太懂事了,爸媽找不到他的錯處,從一開始的無視放養,到後來把全部希望都壓在他身上,直到發現他其實也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擺爛人,那是喬潤意第一次捱罵。

他道:“沒有。”

“那你要不要跟我說說看。”邵立軒還是眼巴巴地:“也許我可以把你所有的不快樂都吃掉呢。”

喬潤意唇邊微揚,道:“你當我是小孩子啊。”

“我要做你的精靈,做你的守護神,還要……”

“好了好了。”喬潤意道:“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我家裡父母關係不好,我讓他們離婚,又不離,很煩人。”

“貧賤夫妻百事哀,打不死也分不開。”邵立軒評價,“也許你以後長大了就知道,這些事本來就不是你該管的。”

喬潤意很意外他小小年紀會有這種見解。

他小時候也總是很害怕父母會離婚,覺得如果父母離婚了自己就成了被拋棄的小孩,但後來越來越大才發現,一段糟糕的關係早日分開,也許對所有人都更好。

他也本就不該為此發愁。

“我經常在想。”喬潤意道:“這個世上那麼多關於育兒的書,都在教大人怎麼管教孩子,怎麼套路孩子,為什麼就沒有人寫書教一教孩子,怎麼樣可以讓原生家庭很糟糕的孩子正確客觀地看待這一切,而不至於被毀掉一生。”

邵立軒想了很久,道:“潤潤喜歡小孩子嗎?”

“不喜歡。”喬潤意道:“除非是那種特別乖的小孩,不然帶孩子很煩的。”

他很小的時候就親自帶著喬滿意,相當清楚帶孩子是一件苦差事,只是那個時候他太小了,不知道什麼是苦,如今回頭去看自己的曾經,喬潤意才知道,他擔起的是自己那個年紀不該擔的責任。

邵立軒又想了一會兒,痛定思痛地道:“那我們就不要小孩了。”

“……”

“其實我也不喜歡小孩。”邵立軒道:“也就是我爸媽可能會想要抱孫子,不過他們的意見不重要,我這樣的人,肯定是有了媳婦忘了孃的,那這樣一想,以後我要是有了孩子,他肯定也是娶了媳婦忘了你,那嘶……”

邵立軒的臉被掐了起來。

喬潤意使勁拉著,道:“邵立軒,你睜大眼睛看清楚,我,喬潤意,會跟你生小孩嗎?”

邵立軒疼的擠著一隻眼睛,把另一隻眼睛睜開,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從他手裡搶救回自己的麵皮,道:“知道了,我們都不生。”

喬潤意收回手,平復了一下心情,道:“你週日有沒有時間。”

“什麼事。”

“我想去醫院做個檢查。”喬潤意略有些彆扭:“你要不要陪我。”

邵立軒心思急轉,毫不猶豫,道:“要。”

喬潤意一直以為這種事應該很難啟齒的,前世的他拿著那張檢查單走出醫院的時候,想了很多。

他果父母知道他腦癌晚期會怎麼想,他們會不會痛哭,隨後他又清楚,自己看透了結局。

會哭,不光會哭,也許還會哭得很慘。

他們的引以為傲的兒子要死了,就算是再刻薄的父母,對自己的孩子也總歸是有感情的。

喬潤意從不否認父母對自己的感情,但他也很清楚,父母比起愛他,也許更愛自己。

他是個沒什麼福氣的人,沒有人會無條件地對他好。

經濟基礎決定家庭地位。後來再接到父母的電話,接到過年時的問候,他都會想,這份普通的親情,也都是靠他自己贏來的。

脫去父母這層關係,他們也只是普通人。虛榮又勢利,你弱便欺你,你強便捧你,就是這麼簡單。而加上父母這層關係,這份情感頓時變得微妙了起來,剪不斷理還亂。

喬潤意選擇了誰也不告訴。

也許這算是一場報復。突如其來的的重擊。

他幻想著父母會因為他的死亡而內疚,而遺憾,而悔恨終生。隨後他又覺得自己幼稚又可笑。

他準備一個人走完自己的一生,躺在撒哈拉的沙漠裡,任由乾燥的氣候將身體裡的水分盡數揮發。

卻沒有想過,有朝一日還會回來。

遇到了一個傻了吧唧追在他身後說愛他的人。

一個早就出現,卻被一直忽視的人。

喬潤意準備做一個全身體檢,他並不知道自己的腦瘤是什麼時候開始長出來的,但既然知道自己三十歲的時候會死,每年一次檢查肯定是少不了的。

他本來準備攢錢,一個人來,會喊上邵立軒,連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邵立軒去交了錢,回來便全程陪著他,喬潤意留意到他的臉一直繃的很緊,漆黑的眸子裡像是裝滿了沉甸甸的黑水。

等待做腦t的時候,他伸手戳了對方一下,邵立軒立刻抬起臉看他。

“想什麼呢。”喬潤意道:“不知道的光看你這張臉,還以為我得了絕症。”

邵立軒眼睛裡的水嘩啦一下全放了出來。

喬潤意僵直地坐在那裡。

旁邊等待的人驚奇地朝他倆看,喬潤意卻只是傻傻地轉眼珠,看左看右看天花板看地板磚,就是不敢看邵立軒。

一隻手纏上了他的腰,邵立軒的腦袋慢吞吞,慢吞吞地朝他胸`前蹭過來,然後埋在了那裡,抽鼻子。

“不許說這種話。”邵立軒甕聲甕氣地說:“你要是有事,我就讓整個醫院給你陪葬。”

喬潤意放下了心,還是那個中二病的小邵老闆,這可真是太好了。

他頗為寬慰地摸了摸對方的黑腦袋。

他的手指溫軟有力,邵立軒被他穿過髮根的指腹摸得有點恍惚,又把臉朝他胸`前塞了塞,剋制地道:“潤潤,你真的不考慮跟我交往嗎。”

喬潤意低頭,對上他的黑眼睛。

“我真的喜歡你。”邵立軒顯得很迫不及待:“我想馬上跟你結為一體。”

“想把命都給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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