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如果不是今天, 顧跡甚至自己都不在意他的手臂上還有這麼一顆痣。

這點印記並不明顯,就算是跟他朝夕相處的程灼許景因,也不一定能說出來他身上哪裡有顆痣。

但言從逾卻知道。

那張畫紙的邊緣微微泛黃, 顯然並不是近期的畫作。而言從逾也說從他畢業之後就不住這裡了。

門鈴響起,路遲猜到應該是他哥回來了, 起身去開門,卻在看見門外站著兩個人時愣了下。

“哥——”

路遲在看見言從逾後,表情空白了一瞬,“言學長…你怎麼來了?”

顧跡道:“剛才碰上了, 一起來吃個飯。”

路遲微微睜大了眼睛, 似乎是不太敢相信。

顧跡瞥了他一眼,打斷道:“他不吃蘑菇。”

尤蘭淑低頭看了眼菜籃子,“還好,剛才沒買蘑菇。”

隨後尤蘭淑進了廚房,裡面響起了鍋碗瓢盆的碰撞聲。

顧跡蹭了蹭下巴,不甚在意道:“這點小事都不知道,還怎麼當朋友。”

“……”路遲沒反應過來, “這是什麼?”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顧跡這句話末尾的“朋友”兩個字的語氣有些不對。

進屋後, 顧跡給言從逾倒了杯溫水。

過了會兒,尤蘭淑提著菜籃子回來,看見沙發上坐了個陌生的漂亮男生,很快明白過來,溫和笑道:“是小跡的朋友吧,歡迎歡迎。”

他剛剛還居然還擔心路遲的學習,屬實是沒必要。

顧跡笑道:“你覺得呢?”

言從逾搖了下頭,剛要說沒有。

“怎麼了?”顧跡問道。

顧跡從書桌上拿起畢業相簿,回頭一看,見言從逾不知道盯著什麼在發呆。

言從逾嗯了聲, 問道:“剛剛說什麼東西要給我看?”

顧跡坐的地方高,微微垂著眼皮看著言從逾, 目光中似乎多了幾分說不清的探究。

“也謝謝哥。”

顧跡把言從逾帶到了自己的房間。

顧跡點了下頭。

言從逾抬眸一愣,但還是應聲點了頭。

“中午一起吃飯吧——有什麼忌口嗎?”

他抱著筆記,有些移不開眼, “哥,那我先回房間看書了。”

掛件上的錦鯉是用柔軟的棉花填充,看起來胖乎乎的很可愛,還墜了個代表幸運的十字結。

言從逾解釋道:“是我之前競賽時的筆記, 你覺得有用的話可以留著。”

言從逾長得就是招人喜歡的一類,看著又有禮貌,尤蘭淑露出笑容,“沒事沒事。我先去做飯了,你和小跡玩得開心。”

他坐在言從逾旁邊的沙發扶手上, 閒聲道:“當自己家,這裡也沒別人。”

但此時此刻對方的情緒又沒什麼異常,讓言從逾沒怎麼多想。

言從逾搖了下頭,稍微移開了視線,“沒什麼,看這個挺好看的。”

言從逾輕聲問道:“你怎麼知道?”

他道:“吃完飯再看。”

“沒事。”

路遲快速翻了兩下, 眼神逐漸亮了亮:“謝謝言學長。”

“不急。”

言從逾雖然之前去過顧跡的宿舍,但宿舍裡住的總歸還有其他人,隱私性比不過單獨的臥室。

他循著視線看過去,才發現對方看的是書桌架子上掛著的一個金色錦鯉掛件。

吃完飯後,尤蘭淑不想打攪孩子們相處,便出門去和朋友們打麻將了。

路遲剛才只是隨便翻了頁, 瞄了一眼上面的解題過程。

不過還沒等路遲反應過來, 一沓厚厚的筆記本砸到了他的懷裡。

學習筆記是很珍貴的東西, 他和言學長都不能算是認識,對方願意給他肯定是因為他哥的原因。

言從逾稍微知道一些顧跡的家庭,起身打了個招呼道:“阿姨好。”

臥室是個很私人的地方。

“……”

顧跡伸手撥弄了下小錦鯉,回憶起什麼,“好像是之前高考前幾天別人送的。”

高中時期的顧跡長相出眾又惹眼,在枯燥有壓力的學習生涯中是一抹亮色,當時他的性取向還沒有說出來,總是有不同的女生往桌屜裡塞東西。

但顧跡不想讓徒增事端,所以一件不會收,留了名字的禮物他會託同學還回去,至於匿名的禮物沒法處理,最後的歸宿一般都是垃圾桶。

至於這隻小錦鯉,算是顧跡唯一收下的禮物。

它沒有主人,按理來說會被丟掉。但那時正值高考前兩天,錦鯉是個好的徵兆,又是個吉祥物,貿然丟掉總感覺不太恰當。

他不迷信,但畢竟是最重要的一次考試,也應當稍微尊重一二,當時便留了下來。

後來,不知道有沒有這隻小錦鯉的緣故,亦或者是他心態平穩,高考時發揮得不錯,這才順利進了榮大。

也正是如此,顧跡才一直沒有丟掉這隻小錦鯉,還掛在了書桌架子上。

言從逾問道:“能給我看看嗎?”

顧跡讓開身子,“隨便看。”

言從逾抬手拿起小錦鯉來回看了幾遍,才慢慢放下,隨口說了句:“做工不錯。”

顧跡應了聲,沒再說小錦鯉的事情,而是把畢業相簿放在他的面前,問道:\&還記得這個嗎?\&

言從逾低頭,“畢業照?”

“嗯。”顧跡拉著言從逾的手放在相簿上,“你把你自己找出來,我剛剛沒找到。”

畢業相簿裡的大致分為班級合照、年級合照以及一些雜七雜八的團體合照。

藝術班只有幾個班,顧跡剛才已經全部看過一遍,沒找到言從逾。

言從逾頓了下,“找這個做什麼?”

“看看高中時的你長什麼樣,說不定我能有點印象。”顧跡道。

言從逾猶豫兩秒,最終還是動容,把相簿翻到了最後一頁,那是張摺疊起來的年級大合照。

顧跡背靠在桌邊問道:“你只拍了這一張嗎?”

年級大合照因為人多,沒有班級裡的小合照畫質清晰。

言從逾停頓片刻,解釋道:“當時拍其它合照時不在學校,只趕上了這張大合照。”

這個理由合情合理。

年級大合照展開後很大一張,顧跡光是看上幾眼就眼花了。

片刻後,言從逾指尖按著一個位置,\&我在這裡。\&

顧跡俯下`身子湊近看,完全沒有意料之中能回憶起什麼的場景,年級合照每個人都有些模糊,他頂多只能辨認出這是言從逾,其餘多的什麼也看不出來。

“有想起什麼嗎?”言從逾壓著心中的情緒,問道。

“沒有。”顧跡搖頭,“照片太不清楚了。”

“……”

雖然知道這很正常,但言從逾還是難免有些失落。

“不過——”顧跡點了下合照中他自己所在位置,兩人的手指幾乎貼在了一起,又隨著他鬆開手一觸即逝,似有疑惑地問道:“你怎麼離我這麼近?”

合照上的兩人一前一後,中間雖然隔了幾位其他的同學,但在巨大的年級合照裡,距離仍然算得上很近。

言從逾手上倏地卸了力,下意識看向了顧跡。

——顧跡問的不是\&我們為什麼離得這麼近\&,而是“你怎麼離我這麼近”。

顧跡見他不說話,微微直起身子,“——我記得合照雖然可以隨便站,但大致是還是以班為單位。”

“……你怎麼站到我們班來了?”

聽著這似乎才是顧跡不解的地方。

言從逾微微鬆了口氣,“可能當時沒找到班,隨便站的。”

“這樣嗎?”顧跡大概信了這個原因,合上相簿放回了原處,語氣中帶著些遺憾:“還是有些可惜,沒能想起什麼。”

言從逾輕聲道:“不著急。”

顧跡:“不過也不是沒有收穫。”

言從逾心尖緊張地一顫,“嗯?”

“我的意思是,畢竟這也算是張我們的合照。”顧跡笑道,“不是收穫嗎?”

言從逾的心跳幾乎起起落落,難以平息,他輕輕撥出一口氣,“……是。”

中途路遲來敲了次門,小心謹慎探了進來,“哥,可以把言學長借我用一下嗎?”

“剛才的筆記裡,我有些地方沒太看懂。”

顧跡拍了下言從逾的肩膀,彎唇笑著徵求他的意見:“可以麼,言學長?”

言從逾被這聲言學長叫得怔了下,反應過來後自然不會拒絕,“好。”

言從逾暫時離開了臥室,去客廳輔導路遲的學習,房間裡只剩下了顧跡一人。

顧跡伸出手摘下了系在架子上的小錦鯉,又從抽屜裡拿出把剪刀。

修長冷白的指尖捏著紅色鑲金線的錦鯉,一把剪刀慢速但利落地順著縫線的針腳剪開,露出了內裡包裹的柔軟棉花。

顧跡把裡面的棉花掏了出來,混在裡面有一張小小的白色紙條,掉落出來,和棉花的顏色融為一體。

放下小錦鯉,顧跡拿起了那張小紙條。

正面用黑色的筆墨寫著“前途似錦”四個字,一句簡單美好的祝福,字跡清雋有力,看起來很正常。

可若是仔細看的話,在黑色筆跡之下,卻有一層淡淡的擦去的灰色鉛筆印。

顧跡不覺得誰送禮物塞小紙條會用二次利用一張紙,正反看了幾遍,最後他走到窗邊,透過陽光隱約辨認出最底下被擦去的印跡。

從背後看,那是四個很深的印跡。

——\&我喜歡你。\&

顧跡說不上來此時的心情,但也不算太過意外,從他動手開始剪開這隻小錦鯉開始,差不多就有了預料。

小錦鯉一直在書桌上掛著,顧跡已經習以為常,如果不是剛才言從逾一進來就盯著它走神的話,他根本不會再次注意到。

要說是因為小錦鯉顯眼的話,房間裡有比它更明顯的東西。

*

客廳裡。

言從逾在給路遲講題。

顧跡在旁邊聽了兩句,發現自己本來就忘了個乾淨,再加上又是競賽題,半點都聽不懂,聽著就頭大,便起身去給他們洗水果。

趁著講題休息的間歇,顧跡咬著蘋果問道:“小言你這兩天有事嗎,什麼時候回學校?”

言從逾本來只是過來這邊打掃一下院子的,原本上午就會走了,現在在顧跡家裡留到了下午。

他剛想說都可以的時候,顧跡又道:“我明天回學校,你等等我一起走唄。”

言從逾沒多猶豫,“好。”

路遲聽見這段對話瞬間抬頭,“那我去收拾客房?”

“不用。”

“不用麻煩了。”

顧跡和言從逾兩人幾乎同時出聲拒絕。

言從逾先道:“不麻煩了,我去酒店睡就行。”

顧跡偏頭看著他,“這麼見外?跟我湊合一晚上不行嗎?”

言從逾停頓片刻,“……啊?”

“怎麼了?”

顧跡輕挑了下眉,“你嫌棄我?”

“不是——”言從逾只是快被天上掉的餡餅砸懵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沒有嫌棄…”

“那就說定了。”顧跡直接拍板道:“今天睡一晚上,明天一起回學校。”

這句話有歧義,言從逾有意想糾正什麼,但看顧跡自己彷彿沒有意識到,便又把話嚥了回去。

也許言從逾此時冷靜下來可以察覺到,顧跡很少會獨自直接拍板做決定。他通常習慣於照顧身邊朋友的想法,並不會按照自己心意做出決斷。

晚飯比起午餐要簡單些,吃飯之前,顧跡從櫥櫃裡拿了瓶度數不低的酒出來。

他朝言從逾晃了晃,“能喝嗎?”

明天不用上課,既然顧跡想喝,言從逾也願意陪,“可以。”

他又補充道:“但不能喝太多。”

顧跡眉眼間染上笑意,“那就喝一點。”

嘴上說著喝一點,但在給言從逾倒酒的時候,顧跡一不小心手一抖,直接給他倒了滿滿一杯,差點就溢位來了。

言從逾:“……”

好在顧跡沒有厚此薄彼,也給自己滿上了一杯。

飯吃到一半的時候,言從逾的酒杯剛剛見底,他夾了個菜的功夫,酒杯就又滿上了。

旁邊罪魁禍首手裡還拿著酒瓶。

這畢竟是在顧跡家,言從逾雖然對自己的酒量有些把握,但也不敢喝醉,畢竟喝醉後不一定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他怕顧跡待會還給他倒酒,把酒杯放到了另一邊,先提前道:“不能再喝了,要醉了。”

顧跡也喝了酒,眼角處帶著淡淡的緋紅,他懶懶靠在椅背上,“行吧。”

不知是酒精誤人,還是燈光的問題,言從逾的心跳像是漏了半拍。

在言從逾說過之後,顧跡的確沒再給他倒酒了,只不過即便如此,他還是沒少喝。

因為顧跡把自己的酒杯放在兩人中間,低著聲音道:“幫我喝一半。”言從逾還能說什麼呢。

他覺得今天要把這一年的酒都喝完了。

吃完飯後,趁著酒勁還沒上來的時候,顧跡先讓言從逾去洗澡,順便拿了件自己的睡衣給他。

言從逾對自己的酒量約莫有個認知,按理來說喝三四五六七八杯不會醉,但不知道顧跡拿的是多少度的酒,他現在感覺大腦不太清醒,像是蒙了層霧一般。

為了避免醉酒失態,言從逾把水溫調成了冷水。

在外面等著的顧跡也有些頭暈,心道這法子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酒量是個很玄乎的東西。

他怕待會扛不住睡了過去,便去借了路遲房間裡的浴室。

言從逾從浴室裡出來的時候,顧跡從臥室外面推門進來,髮梢微溼,額髮向上撩起,露出了光滑的額頭,顯得五官多了幾分凌厲感。

顧跡發現他高估了自己的水平,剛喝完酒時只是有些頭暈,但洗了個熱水澡後,灼熱潮溼的水蒸氣下,出來後卻感覺人都快站不穩了。

言從逾扶了一把顧跡,“……你還好嗎?”

顧跡半個身子的力度倚在言從逾身上,勉強開口道:“好。”

言從逾幾乎是半抱著顧跡,剛洗完澡的顧跡身上還帶著溫熱的氣息,像是催發醉燻的酒意,手底下能感受道勁瘦的肌肉,也能觸到柔軟的面板。

顧跡在言從逾的攙扶下倒在了床上,自己扯著被子蓋上了,手搭在眼皮上,一副睏倦不已的模樣。

言從逾現在沒辦法,也實在沒有多餘的精力,關了燈,走到床的另一邊躺下。

家裡的床很大,兩人各睡一邊,中間還能餘下一大半。

——前提是兩人都不動。

顧跡翻了個身,他已經很困了,彷彿下一秒就要睡過去,但殘留的執著意識似乎還在提醒他什麼事情沒有做。

什麼事情來著?

他的腦袋好像一片空白了。

顧跡揉了揉自己的臉,試圖讓自己清醒清醒。

言從逾還沒睡著,聽見顧跡在動,稍微側過頭,藉著窗外的稀薄月光看到他揉臉的動作。

他微頓,問道:“怎麼了?”

顧跡方才死活想不起來的事情,在聽到言從逾聲音的瞬間,自動在腦海裡慢慢浮現。

他沒有回答言從逾的問題,自顧自地直白問道:“……你喜歡我嗎?”

言從逾心跳像是滯了一拍,“怎麼問這個?”

幸好顧跡現在是喝醉的狀態,否則言從逾能驚得從床上摔下去。

顧跡很執著,顯然這次喝醉後的他只在自己的世界裡,並不回答言從逾,徑自又把自己的問題重複了一遍。

“喜歡我麼?”

言從逾不知道顧跡為什麼會問這個,他一時沒說話,顧跡便不厭其煩地又問了一遍。

像是不問出個答案來就不會放棄似的。

言從逾閉了閉眼,索性顧跡也醉了,輕聲道:“喜歡。”

這個問題乍一聽很是曖昧,可若是前提是顧跡把他當朋友,似乎只是很普通的朋友間的喜歡。

只是言從逾的回答註定帶了私心。

似乎是因為得到了答案,讓顧跡終於放下了執著,可以開始睡覺了。

過了會兒後,顧跡沒有繼續再問,呼吸聲也漸漸平穩,像是已經睡著了。

言從逾偏頭看著他,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道:“很喜歡。”

如果說前一個喜歡是回答顧跡關於朋友的問題,那後面這個回答便是他自己的心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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