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心軟

心軟。

夜色濃郁, 溫柔的山風掠過面頰。

他們今夜留在了無憂山。

陸悄悄罕見地做了個夢,在那夢中,她成為了聞鈺仙君的妻子, 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她的父母平安, 家庭和睦, 她依舊是高高在上的陸家大小姐。

顧南挽這個賤人卻是遭到所有人的厭棄,生不如死。

而聞鈺仙君對她用情至深, 他用顧南挽的心頭血為引, 救了她的姓命,她順利地覺醒了鳳凰血脈, 成為了鳳族團寵, 那些前輩待她極好,所到之處收到的皆是稱讚與笑容, 所有人都誇她與聞鈺仙君是一對神仙眷侶。

這個夢境太過真實, 真實到她連每個細節都看的清清楚楚, 恍惚間, 她似是真的那般快快樂樂地過了一遭。

然而醒來之時,她依舊處在這個冰冷的地方,周圍一片死寂,聞鈺仙君待她極為冷淡, 她方才被顧南挽羞辱,陸家眾人幾乎被盡數斬殺, 她成了喪家之犬, 狼狽不堪。

再醒來之後, 陸悄悄躺在床上有些難以入睡, 她一閉上眼睛, 先前被顧南挽羞辱的那些畫面就瘋狂地湧入她的腦海之中,逼的她幾近崩潰,她現在只能寄希望於那位鳳族前輩。

先前師傅先一步命她退下,她未能聽到他們後來的談話,亦不知他們商量的如何。

隔壁一片寂靜,房內一片漆黑。

他面無表情地仰倒在榻上,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看向房頂,眸中晦暗不明,隨即,他神色沉沉地收回了目光,須臾,一隻暗色的紙鶴顫顫巍巍地自窗間飛進了房中,靜靜地落在了他的手背之上。

丞肆看著放置在一旁的長劍,只覺心底止不住地有些疲憊,還有著絲莫名的空洞與失落,他竟不知,他與顧南挽何時生分到這般地步,甚至連那過路人都不如。

房內一片漆黑。

聞鈺仙君尋了醫修為爹孃療傷,卻發現那個銀髮男修捅的每一劍都是落在了極為惡毒的地方。

良久,他才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不過眨眼之間,她的生活便全毀了!

是顧南挽毀了她的一切……

她咬了咬唇,沒有敲門便推開門走進了房間,房內一片昏暗,她隱隱約約可以看到一道修長的身影立於窗邊,衣角的銀紋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他也曾有過片刻的心軟,在她跟在他的身後眸子滴溜溜轉動,紅色的裙角翻飛之時,他想倒不如就那樣放她離去。

痛的她恨不得直接死去。

莫非,真的與那個男修有關……尋歡宗的雙/修之術,採/補之術聞名天下,那個神秘來歷的銀髮男修那般厲害,幾番下來,令她修為飛漲也不是沒可能。

***

隨著那次顧南挽與那個神秘男修的離去,她便像是人間蒸發一般,再沒出現過,他去尋她幾次都落了空。

這鳳凰真火遠比他想象的更加厲害毒辣。

不致命。

陸悄悄的眼淚流的越發的兇。

聞鈺仙君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胳膊之上,只見那結實的手臂之上,卻是佈滿了大片灼燒的痕跡,一路蔓延至他的肩膀,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哪怕他如今修為不淺,依舊無法抹去這些痕跡,那裡無時不刻都似在被火灼燒一般。

那盛駱衍雖是蠢笨,好歹也活了這麼多年,也沒那麼容易糊弄。

陸悄悄的心跳逐漸劇烈,她的喉嚨有些乾澀,腦中一片空白,她只覺得自己的手腳都有些失控,血液沸騰,許是濃郁的黑暗給了她勇氣,她甚至忘了白日裡聞鈺仙君帶給她的恐懼,她驀地撲上前去,攬住了他結實的腰身,怯生生地喚道,“師傅。”

陸悄悄微微瞪大了眼睛,有些失神地看向窗外,更讓她無法理解的是,為何顧南挽的修為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暴漲,甚至直接打敗了陸父。

微涼的氣息侵入她的周身,陸悄悄想到那個念頭,有些難以啟齒,她咬了咬唇,淚水自她的眼角滴落,不過須臾,便打溼了面前之人背後的衣衫,她的聲音中帶著哭腔與羞澀,“師傅,你對悄悄……”

明明前幾日,她還是那個無憂無慮的陸家大小姐,每日只愁如何找到顧南挽早些解毒,明日穿哪件漂亮衣服,然而,一夜之間,她便失去了一切。

現如今,誰也不知,下一步會如何。

她莫名地想到了先前陸父所說的話。

甚至,他也想過待一切結束後,他願意拋下一切帶她離開,求得她的原諒。

陸悄悄還要再說,然而她只察覺到一道無形的靈力落在她的身側,卷攜著她向外飛去,面前的房門緊閉,無情將她攔在了門外。

他低低地笑了兩聲,那聲音似是漏氣的風箱,須臾,他便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其間夾雜著他陰測測的笑聲,極為刺耳。

那端沉默了片刻,隨即傳來了一聲嘲諷的嗤笑聲,“還在猶豫呢,她都和別的男人跑了,你什麼時候也這般磨磨唧唧了,這再不動手,等到了他的地盤,你便更別想了,有那些老禿驢在,簡直是做夢!”

聞鈺仙君神色冰冷地立於黑暗之中,察覺到外面滯留的氣息,他脫掉了身上的衣物,隨即,有些厭惡地將那衣物甩到了一旁,他的指尖一動,赤色的火焰瞬間將那衣物吞噬殆盡,化作滿地的灰燼。

這個想法令的陸悄悄的眸子暗了暗,一股複雜的情緒自她的心底滋生,明明她一直踏實修煉,一步步穩紮穩打地走上來,卻比不過顧南挽幾個月的旁門左道……

然而,天意弄人。

明明在前幾個月,她還只是一個練氣期的廢物。

她猛地坐起身,目光落在自己的胳膊之上,只見那裡布著幾道刺目的血痕,胸口亦是一陣陣的刺疼,她似乎還能感受到那長劍穿透胸膛時帶來的劇痛。

聞鈺仙君目光微轉,他開啟紙鶴,便聽一道蒼老的聲音自那端傳來,“這邊都已經準備妥當。”那聲音沙啞不堪,似是砂紙擦過耳朵,於這寂靜的夜色中說不出的刺耳。

陸家也沒了。

卻害的陸父陸母經脈寸斷,修為盡毀,除非能尋到那傳說中的萬葉蓮為他們重塑筋骨,否則他們再無痊癒的可能,這輩子都會變成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人!

聞鈺仙君沉默了片刻,隨即,他徑直掐斷了那道紙鶴,眸色晦暗不明,耳邊瞬間安靜了下來。

好在,聞鈺仙君殺了那日的所有人,無人能將他們丟臉的事情傳出去。

陸悄悄卻是知曉,聞鈺仙君定然還未入睡。

她再無法入眠,半晌,她猛地站起身,有些衝動地赤足跑出了房間。

聞鈺仙君微微閉上了眼睛,隔壁傳來壓抑的哭聲,他面無表情地躺在塌上,神色不變。

就在此時,一道大手捏著她的手腕,微微將她推開半步,身前之人聲音淡淡道,“回去睡吧,別多想。”

那日,在陸家停留,知曉這件事的人幾乎被聞鈺仙君盡數斬殺,這事處處皆透著絲蹊蹺……

想到那日顧南挽冰冷的神色,丞肆眉頭緊皺,他有些失神地坐在崖邊,腳下流雲緩動,幾隻鳥雀悄悄地落在枝間,有些好奇地看向一身青衣的男修。

丞肆皺了皺眉頭,聽著身後沉重的腳步聲,他有些頹然地躺在了翠色的靈草之中,尖銳的枝葉劃過他的面板,帶起淺淺的血痕,他眉間的痕跡更重。

丞叔如同往常一般,只靜靜地掃去周圍的落葉,鬆弛的眼皮耷拉著,遮住了他渾濁的眼,似是頭沉默的老黃牛,只專心於眼下的方寸之地。

輕微的沙沙聲連綿不斷地落在他的耳中,丞肆忽的抬起頭,漆黑的眸子定定地看向丞叔,半晌,他方才沉聲道,“您覺得我真的做錯了嗎……”

他這句話沒頭沒尾的,丞叔卻是瞬間便明瞭了他的意思,他看著有些面色有些頹然的丞肆,重重地咳嗽了兩聲,“少爺,是非對錯沒人能說的清楚。”

丞肆聞言沉默了片刻,他薄唇緊抿,“挽挽她……”

丞肆微微捏緊了手中的長劍,“我沒想和她鬧僵的。”

他只是覺得身為一家人,顧南挽沒必要和陸家鬧的太過難堪,說到底,他們血脈相連,這其中的感情根本割捨不斷,他已經沒了親人,知道那滋味有那麼難受,他不想顧南挽也與他一般後悔。

他知道顧南挽眼底容不得沙子,對他的所作所為定然極為生氣,他只是想勸她珍惜眼前之人。

卻沒想,會鬧成如今這個地步,他們的關係漸行漸遠,曾經只屬於他的位置,現如今卻多了個別的男人。

他只覺自己似乎弄丟了什麼極為珍貴的東西,心底似是缺了塊血肉,空蕩蕩的,說不出的低落,他現在甚至無法集中精神修煉,每每閉上眼之時,那張冰冷的面容便不受控制地湧進他的腦海之中。

那雙瀲灩的眸子靜靜地看著他,無言的沉默。

他只覺呼吸都有些滯澀,丞肆掀起眼皮,有些失神地看向丞叔,“挽挽她好像不理我了……”

“我究竟該怎麼辦?”

一想到顧南挽的疏遠,他便覺得心底有些說不出的煩躁,明明不該是這樣的……

丞肆的指尖虛虛地落在胸`前,只心口空蕩蕩的一片,似是被憑空挖走了塊血肉,他們自小認識,一路相互扶持,本該是最親密的人,現在卻將形同陌路,甚至連陌路人都不如。

丞叔聞言停下手中的活計,他慈祥地看著這個由他親手養大的少年,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受人挾制,弱小無助的少年。

他這些年對顧南挽那個小姑娘也算得上熟悉,她外表瞧著柔軟可欺,內裡卻倔的很,丞叔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她是個很固執的姑娘,你又何必非要改變她的想法。”

“她既不喜歡那家人,你又何必非要她與那群人接觸。”

丞肆體內的血脈會使他下意識地想要靠近陸家那個丫頭,他暗中提醒過少爺多次,希望他莫被血脈影響,卻仍未能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顧南挽這些年吃了不少苦,對陸家人有怨言太過正常。

他本以為這對小輩有朝一日可能會成為相伴一生的道侶,顧姑娘生的那般好看,喜歡她的人定不會少,可他們二人青梅竹馬自小一起長大,互相扶持著走到現在,感情本就比旁人更深厚些。

丞叔拍了拍他的肩膀,“靜下心來,好好想想,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其餘的便交給世間吧。”

他的心中隱隱有些後悔,然而顧南挽卻根本不給他反悔的時間。

丞肆定定地看了丞叔一眼,卻是忽的站起身,匆匆躍下了山脈,“我知曉了!”

丞叔看著他快速遠去的背影,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他輕輕地嘆了口氣,繼續清掃著滿地的落葉。

***

同樣的一夜無眠。

反倒是顧南挽因為沉四的幾杯酒睡的昏天黑地,等她清醒之時,被那陽光刺的微微眯了眯眼,卻發現身下顛簸不已,她微微抬起頭,眼前的房間極為陌生,她的心頭一跳,險些以為又被聞鈺仙君抓了回去。

她連忙坐起身,便看到了身側的兩枚蛋仔,一白一金,靜靜地躺在她的身側,在陽光下散發著瑩潤的光芒。

窗外是近在咫尺的天空,夕陽西下,整片天空都似是要熊熊燃燒一般,時不時有靈鳥自她的身側飛過,房外傳來了傅羅衣的慘叫聲以及沉四爽朗的笑聲。

她現在似乎在飛行靈器之上。

顧南挽鬆了口氣,她揉了揉悶痛的額頭,只覺周身都有些說不出的疲憊,驀地,她神色大變,她驟然想起了昨夜的一些破碎的片段,她似乎將那像極了戚無宴的小白虎抱進了懷中還說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話……

顧南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她有些慶幸,戚無宴當時手下留情,留了她的性命。

怪不得先前他一直不見蹤影,搞半天原來是躲在房中孵蛋去了,這個結果令得顧南挽有些錯愕,她倒是沒想到,那個一言不合就翻臉發瘋,冷酷無情的戚無宴本體竟是那麼個模樣,甚至還有這麼賢惠的一面……

顧南挽目光微轉,捧起了那兩枚滑溜溜的蛋,她的目光落在那兩枚蛋仔之上,只見他們通體光滑,似是玉石一般溫潤,只看外表,根本看不出是什麼靈獸的蛋。

她先前一直以為戚無宴又奪舍了另一個肉身,或者說,這是與他本體有關的幼崽,便也沒多想,可現在,她不是陸家的血脈,這兩枚蛋,不知是否與她有關。

就連陸父與陸母也不知,她的親生父母是誰。

顧南挽託著臉頰,有些鬱悶地戳了戳那枚白蛋,又戳了戳那枚赤金色的蛋,小聲嘀咕道,“崽崽,你們快點出來,讓我也瞧瞧你們到底是什麼。”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只見房門被輕輕從外推開,一道高大的黑色身影自門外走來,似是沒想到她已經醒了,琥珀色的眸子在她的面上停留了片刻,他面無表情地移開了視線,步伐有些僵硬。

顧南挽也下意識地捻了捻指尖,“我們這是要去哪裡呀?”

“忘塵寺。”

顧南挽聞言眨了眨眼睛,她倒是忘了,這戚無宴表面的身份卻是那忘塵寺的長老,她遲疑了片刻,“那裡我去合適嗎?”據她所知,哪怕是修仙界的一眾佛/修,也講究清規戒律不近女色。

戚無宴居高臨下地看了她一眼,他褪下了身上厚重的斗篷,“無礙。”他將那斗篷掛到了高處,卻是坐到了顧南挽的身側,微涼的髮絲略過了顧南挽的指尖,她的指尖微微蜷縮。

他的身量極高,哪怕是坐著也比顧南挽高了一截,落下的陰影幾乎將她遮了個嚴實,顧南挽默默地退後了一點,她的目光落在手中的蛋上,她似是想起了什麼,顧南挽眼睛滴溜溜地轉了一圈,她清了清嗓子,小聲道,“你什麼時候……”

戚無宴微微側首,琥珀色的眸子對上了她的視線。

卻見顧南挽的目光落在那兩枚蛋之上,她飛快地眨了眨眼睛,瘋狂暗示。

戚無宴,“……”

戚無宴沉默了片刻,隱隱有種不妙的預感,他下意識地冷聲道,“傅羅衣說你的修為不夠,無法承擔起作為母親的責任。”

“我這才出此下策。”

顧南挽立刻點了點頭,道理她都懂,可她真的很想看小老虎孵蛋哎……

昨夜她只匆匆瞥了一眼,還因為醉酒已經忘了雜七雜八,現在看到戚無宴,那個念頭便又蠢蠢欲動了起來。

然而戚無宴說話那句話便只面無表情地看著桌上的玉簡,絲毫沒有繼續的意思,顧南挽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又躺回了床上,目光落在了房頂之上,若有所思。

房內一片寂靜,只偶爾傳來一兩道清脆的鳥鳴聲。

戚無宴面無表情地看著手中的玉簡,深色冷淡,須臾,他的目光卻是不著痕跡地落在了顧南挽的身上,只見她躺在床榻之上,說不出的安靜。

似是從方才他說了要回忘塵寺起,這小姑娘的興致便一直不高。

戚無宴眉頭微蹙,昨夜這小姑娘方才對他又親又抱,不管是按那書中所說還是這世間的說法,他想,這小姑娘大抵是喜歡他的。

他也知曉這世間的眾多繁瑣規矩,她或許是在擔心,他回到忘塵寺便要礙於那寺內規矩與她分開。

戚無宴放下了手中的玉簡,他的餘光落在顧南挽的身上,薄唇緊抿,他想要說些什麼,然而,一時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半晌,他方才涼涼道,“放心,不會丟下你的。”

顧南挽,“?”

顧南挽有些茫然地抬起頭,卻只看到了一道冷漠的背影,她也不知,戚無宴為何突然來這麼一句。

正當顧南挽思索之際,卻察覺到那身下的飛行靈器忽的一震,只聽一道沉悶的爆炸聲伴隨著沉四氣急敗壞的暴喝聲自房外傳來,“他爺爺的,哪個龜孫子偷襲我們?給你爹滾出來!”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又是幾道凌厲的劍氣瞬間自天邊襲來,驟然落在了這飛行靈器之上,這飛行靈器又是一顫。

顧南挽扶著身旁的柱子站起身,“什麼情況?”卻覺眼前一黑,便已被戚無宴帶著飛出了飛行靈器,卻見一道巨大的光束驟然自他們腳下的山脈中爆射而出,瞬間將那堅固的飛行靈器擊碎,無數的碎片隨之掉落。

沉四幾人自那滿地的碎片中爬了出來,他黑著張臉吐出了嘴裡的沙石,面色極為難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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