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經總要上記載:定川寨,北控胡盧河大川入西界天都山,正扼賊路。東至渭州四十里,西至蘭州約五百里,南至制勝關三十里,北至故會州約三百里。

其西北川道是通往西夏天都山的必經之路,川道上行三十里有鎮羌寨。其南行七十里經張義堡通往籠竿城,分別距鎮戎軍四十里,西側有上店子河,東南有硝口河,兩河在山咀北交匯經高平川北注入清水河。古城依山咀修築,東面臨山崖,西、北面臨溝,南和山相連。戰略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控制著西夏東侵道路咽喉。

可惜這時候梁川並不知道自己來築城的是定川寨。要是知道是這人間地獄,梁川就是殺了董行二人也決不會到這個險地來,不久的將來宋軍將在這裡遭遇恥辱性的第三次慘敗,軍將死傷無數,大宋眼見一敗不如一敗,最後才嚥下這口氣與西夏議和。

耶律重光一行二十餘人原想進城休整,可是守固原城的宋軍害怕西賊的細作扮成商民混入城中接應,對大宗的隊伍盤查都極為嚴格。全西北的人都在往外跑,除了刀頭舔血的人想來此處賺幾個血汗錢,誰人還會來這裡觀光賞景?

一行人索性便不進城,順便也四下打探一下週遭的情況,為日後逃脫這裡做準備。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西北從來沒有兒女情長,只有悲壯與雄渾,孤傲而寂寞。戈壁與荒漠相連,沙棘黃風豔陽,山是斧削刀劈,水是嗚咽無聲,與江南不同,與北國迥異。

極端的環境最是鍛鍊人的意志,每個人都是又黑又紅,面板皸裂,嘴唇乾白,鳳山縣大獄裡的犯人活得都比這裡強,至少那氣色看著比這裡的人都要好。

董錢二人用梁川換了交割文書之後頭也不回地溜回了汴京,發配到這裡不用戴枷,官軍不怕人犯會去逃跑,方圓幾百裡全是前線打仗的部隊,陌生人想混進來根本不可能,野外到處是野狼毒蛇,身上沒帶上十天半個月的乾糧想回到中原,那比登天還難。

固原城梁川自然沒有資格呆,文書收契清楚,梁川便馬上被分配到了定川寨,臨行前梁川還不知道自己要來的就是這個鬼地方。

修城牆。

兩名小兵押著梁川往定川寨,固原南面是山北面居高臨下反而是一馬平川,固原的城門也是開在門面,出了北門竟是大片的農田。

“這裡怎麼這麼多農田?老百姓不是都跑光了?”

丘八小哥的年紀並不大,看著應該比梁川還小,只是環竟太能鍛鍊人,心智心成熟得快。

一場廝殺下來,年紀再小的孩子流的也便不再是淚,而是血。

只有血與火最能淬鍊人的意志!

兩人各扛著一杆與人差不多長的木槍,操著與範殿元無二的陝西口音,白了梁川一眼道:“你說你們這些淨幹傷天害理的人朝廷不砍了你們的頭派到我們這裡還要照看你們,你犯的什麼事來的?”

“侵佔皇地。”

“侵犯皇帝?”

兩人不由得多看了梁川一眼,心裡得出了同一個結論:這人有病。

梁川看那大片的農田很是好奇,西北並不是不能種糧食,相反,西北有塞上江南之稱,只是因為戰亂誤了農時,否則絕對是普通老百姓安居樂業最好的天堂,土地太多了,而且都是膏腴之地,肥美的土地大部分讓牛羊佔了便宜,就怕人不夠勤快,不怕地不夠種。

年紀大一點的丘八小哥臉上也掛著一道金印,見梁川不會太乖張,也是太久沒說話了,便聊道:“咱們鎮戎軍朝廷每年劃撥軍糧四十萬石,幾十個堡寨茶鹽稅引交花費五十多萬貫,其他損耗還沒有多算,朝廷對這頗有微辭,像年前開打起來,附近州縣兵源全聚到這西北一處,沒個幾百萬貫打不起來。要是咱們自個不種點糧食,天天指望著朝廷養咱,那得餓死。”

“鎮戎軍也就數萬軍士吧,這一年四十萬石還不夠吃嗎?”

年紀輕的小哥看著像是兄弟,二人一臉怒氣地道:“這些狗官將軍軍糧一到手上就運到城外跟那些漢水商人偷偷賣了,為什麼城外那麼多人跟著大軍你曉得不?就是賺這個錢的,他們收購的糧食比市價還低,跟邊軍守將勾結販賣軍糧,個個賺錢腰纏萬貫。”

另一個接話說:“賣命討生活的都是我們這些當兵的苦哈哈,你以為西賊有多了不起,他們窮得飯都吃不飽了還有什麼力氣打仗,就是這些狗官不想打勝仗,趕跑了西賊他們就沒有油水撈,苟娘養的!”

梁川接話道:“有這回事?這是養寇自重啊。”

年紀輕的說得痛快話有點收不住,嘲笑道:“以前不想打,現在好了,小貓養成了大老虎,西賊出了一個李元昊野心大到朝廷不想管不行了,說來也怪,以前李元昊打仗也不見這麼多詭計,都是真刀真槍明幹,現在呢,唉不說也罷。這些邊將過慣了舒坦的日子,想打又打不過了,吃了幾陣敗仗,只是苦了我們這些大頭兵。”

大宋的裝備還有步兵數量,以及各式的先進弩箭都是當時世界上一流的,憑藉這些優勢條件大宋玩了三百年愣是讓一群草原上來的野人給玩殘了,當然蒙古人猛是一方面,但是宋人連西夏還有契丹這些半調子也玩不過就說不過去了,說來說去還是封建制度的腐敗,連這兩個小兵都懂的道理,這些邊將哪裡管什麼打勝仗,仗打贏了,狡兔死走狗烹,馬歸南山良弓藏,仗繼續打有的是油水撈,撈到後來小貓真的變成了大老虎,把自己玩殘了。

明末這種慘劇又重蹈了一回。

“你小子運氣不太好,眼下就要開春種地了,按道理你這種人也不可能讓你去拿刀,頂多拿個鋤頭,現在人手不夠得去修城牆了。”

“這地多少人種的?”

梁川看著廣袤無邊的土地,這裡的土地很肥沃,水源也很充足,要是在這時種自己的地瓜,那一年能賺多少錢?

“光順固原城外就有土地五千頃,農忙時五千多人負責耕地,朝廷下撥了八百頭耕牛,有仗打時就打仗,沒仗打時大部人一齊種田,吃自己的用自己的,不用費朝廷一粒米糧!”

光這一座城市每年算得上百萬的軍費還要這些大頭兵親自種田,倒賣軍糧再讓士兵來種,士兵不操練打個屁仗,西夏人是被生活逼得走投無路才來打仗的,這仗不用打也知是必敗無疑。

“吶,前面就到了,嘖嘖修城牆,那可是苦差啊,是我的話寧願去耕田也不去修那破玩意。”

年輕的小兵指著前方的堡壘說道。

梁川極目遠眺,山與河之間一座巍峨的堡壘拔地而起,堡壘依山修築,東面臨山崖,西、北面臨溝,南和山相連,地勢南高北低,西賊來臨正好呈居高之勢,果然是一處險地。

放眼望去這寨子呈不規則長方形,長寬各約有幾里,南城依山,山頂修築有烽火臺,東西城牆外嶄山成斷崖。西城牆外為緩坡和水源地,為了加強防禦,在北城牆外沿兩條東西走向增修兩道城牆,城牆之間修築護城壕溝。梁川此處分配的任務就是修這兩道城牆,北山的山頭上還設有一座烽火臺,敵人來犯就點起烽火與各堡壘遙相呼應。

攻城戰是漢人的拿手好戲,遊牧民族最擅長的是移動閃動戰還有打伏擊,攻城他們沒辦法,這麼一座鐵桶一般的城池放在這要緊的路口,等於是插在他們喉嚨的一根刺。

“不過修城也還不算差,起碼不用去送死,那些拿刀的兄弟出了城的就沒有回來過,西賊不怕野戰就怕咱們龜縮在城裡不出來,可是這些個當官的就是豬腦子,非要一輪輪帶著弟兄們出去送死!”

梁川嘆了一口氣,當兵的最怕就是遇到將軍沒有腦子的,帶著手下人一齊去送死,服從命令又是天職,想退縮臨陣就先被斬了。

“這裡是哪位將軍管轄,範大人和韓大人不是主持西北軍務嗎,這裡是不是他們管轄的?”

“整個西北的軍務都是他們兩管的沒錯,他們上面還有一個夏竦夏大人呢?可是你這修城的破事哪裡輪得到他們來管?你也不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搞清楚自己的地位,還需要他們老人家來管嗎?”

“是是是,兵哥教訓得是。”

梁川看天色不早了,這去了還要修城牆,不知道還有沒有飯吃,腹中早已飢腸轆轆,那咕咕叫的聲音跟打雷似的。

兩個年輕的小兵雖然經歷了社會的毒打,可是不是完全喪失了人性,梁川雖說出身是刑犯,可是大家不都一樣是配軍嗎,將來在戰場都是一個壕坑裡的人,兩人先是鄙夷了梁川一眼,接著從懷裡掏出了一塊焦黃的麥餅。

“吃吧,晚上也得修城牆,吃不飽累死在城頭都有可能!”

梁川心頭一暖,感激地接過這餅,餓了感覺這麥餅更香了,拿起來三下五除二吃得一乾二淨。

“一餅之恩當以湧泉相報,二位小哥怎麼稱呼?”

“你孃的還湧泉相報,你要不思將仇報我就謝謝你了,小爺叫宋俊。”

“宋思正。”

“你們倆是兄弟嗎?”

“我們都是陝西路綏州象龍寺村人氏,不是親兄弟而是堂兄弟可是跟兄弟也差不離了,有什麼問題嗎?”

梁川歪著頭一時不明白這綏州是哪裡。

“這堡壘可有名字嗎?”.

“定川寨!”

“什麼!”

聽到這個名字,梁川在原地石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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