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德海的寶船就是面對南洋的巨浪都有一戰之力,不過木製的海船不論是續航還是抗風浪能力都與鋼鐵巨輪有差距,漁民們就像是精準的天氣專家,總能敏銳地察覺到天氣的詭異變化,將船藏到海島海港中去。

寶船到了淡水流域就更不用提了,在船上穩當得如同是平地,北方的一眾鏢師不僅沒有暈吐感,在船上還能談笑風生。梁山泊的美景果然不是蓋的,一群糙老爺們看得是流連忘返。

梁川一曲爺爺生在天地間將寶船上的氣氛推到了高潮,夏德海直接將這首歌背了下來,以後就當成這船上的船歌!

事情果然不出梁川的預料,八百里水泊原來只有水面上零星的漁舟散發著點點瑩火之光,到了下半夜,梁川在船上與鏢師們喝得大醉,船後追上了一支船隊。

司馬迅得了梁川五枚金瓜子喜滋滋地下船下,梁山泊這水路一去並沒有通到海洋,所以這條船將來一定還會再過一次濟州,司馬迅這帳記得分明,現在是五枚金瓜子,下一趟可就沒有這麼便宜了。

一下船他就把那封往角落裡一扔,揣著五個金瓜子要去找窯姐大戰三個回合。

三個人裡有個瘦子叫吳基,以前是附近的教書先生,學堂裡實在撈不著油水,便‘下海’跟著司馬迅在這運河上幹起了‘合法’打家劫舍的勾當,還別說三個人配著這些年也撈了個半飽。

司馬迅此番得了五個瓜子,但是做事卻不敞亮,一下船就跟吳基兩人說船上沒有貨物,過河的稅金都抽不到,實際上自己吞了幾個金瓜子,壓根就不想拿出來分。

吳基一看司馬迅天一黑又往窯姐兒那窯窩子裡跑就知道這小子得了便宜還在賣乖,咂咂舌有些聊賴,兩個人相視一眼,啐了一口司馬迅定又是得了什麼見不得光的好處,自己吃獨食。

這江上肉就那麼一大塊,三個人勉強吃個半飽,司馬迅又不是開善堂的,拉吳基一把也就仁至義盡了,難不成嫖窯姐還要拉上他?

司馬迅一走吳基閒得淡出鳥來,在屋子裡轉了一圈看到司馬迅扔在桌上的那封書信,左右瞧了瞧,鬼使神差地就開啟來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差點把吳基的魂嚇掉!

這封信竟然是當朝亞相夏竦親筆手書的,送給壽州知府黃澄要他配合梁川辦事的私信!

他與司馬迅不同。司馬迅在這江上乾的是粗活,說白了跟劫道的響馬沒有分別,只是有一身官家發的皮而已。他吳基不同,他是書生意氣壯志未酬,老天爺不長眼才讓他與司馬迅之流同流合汙,否則以他的才學怎麼也得為朝廷發揮一點餘熱。

他在這廣濟河上抄錢的事就司馬迅幹,檢查公文一類的事就他來,汴京多少發往京東路的公文從這條河上過,夏竦親自簽發的文書更是不計其數,吳基時不時還要拿一點當朝時事與夏相公的文書大抒一番已見,不過沒人搭理他就是了。

這次不同!

要是白日攔的這船真是夏相公的私船,那他們三人攔船的罪過就捅天了,司馬迅大字不識一個,肯定不會當真更不會去看,萬一自己把這個訊息給報上去,那可是大功一件!

以防萬一,吳基還去窯子裡找司馬迅質問這信的來歷,船上的人是不是有表明他們是夏竦的人。

司馬迅早就精、蟲上腦讓窯子裡的窯姐給灌得不省人事,爽夠了他反而不裝了,醉熏熏地道:“早上。。那廝。。好像有說一個叫。。什麼夏蔥冬筍的!”

吳基急問道:“是不是夏竦?”

司馬迅大拍桌子道:“就。。你說的。。這個什麼慫的!”

吳基大喜卻不敢表露一絲絲的得意,連忙出了窯子直奔濟州府。把這要緊的訊息報上去,對頂頭的這些大人們可是要命的重要情報!

濟州府通判郝通與小妾在床上大戰了五六個合回,終因體力不支與硬度不夠敗下陣來,小妾大怒,好不容易挑起來的戰火就這樣狼狽地給澆滅了,粉拳在郝通身上一陣捶打,打得郝通更是敗興不已。

“監州大人不好啦!”吳基狂奔到郝通府上一陣亂嚎,郝通因為公務勞神損了身子,房事不利本就一肚子怨氣,大半的手底下人還不消停,嘴裡亂囔囔著什麼不好了更像是在打他的臉,頓時怒火中燒咆哮道:“嚎什麼喪!本官這還沒死呢!”

凡兵民、錢穀、戶口、賦役、獄訟等州府公事,都屬於通判的職責,這裡面糧運、水利、屯田、牧馬、江海防務更是重中之重,所以通判又稱為監州,這大半夜吳基來尋郝通還真沒有找錯人,只是時間節骨點不對,撞到了郝通的槍眼上,原來是一大功一件,現在可能功虧一潰!

郝通穿著絲綢睡袍沒來得及整理一番自己的形象就衝到院子裡,咬著牙要讓這大半夜不長眼的傢伙吃點苦頭,府中下人個個嚇得噤若寒蟬,府門大開把吳基給綁了進來,先是一通水火棍伺候,打得吳基哭天搶地死去活來!

郝通一通惡氣得以發洩,舒坦地搬來一張凳子想親自審訊吳基這廝,喝問道:“哪裡來的狂徒半夜瞎叫喚什麼?”

吳基千里送殷勤反倒得了一頓好打,抹著眼淚道:“監州大人錯怪小人了,小人本是廣濟河上的漕吏,今番得了一天大的訊息想告知大人!”

郝通一愣,晚上打人本來就有點不分清紅,連忙喝退了左右問吳基道:“你是司馬迅那廝打下手的?”

吳基看向郝通的眼神都有點害怕。郝通看都懶得看這小人物一眼,啐道:“那廝素來是知府那邊的人,跟我沒什麼來往!你今天刮的什麼邪風,來尋我做甚!”

吳基只把事情粗略地講了一遍,郝通上來照著吳基那張瘦臉就是一巴掌!打完自己臉都綠了,人氣得差點原地蹦了起來道:“早讓你們幾個窯姐養的夯貨注意一點,什麼人你們都敢攔,現在好了,給老子攔出這天大的禍事來了!”

底下人看情形不對,一個個杵在原地,郝通大罵道:“還不快去追啊,都傻了嗎!”

夏竦的大名現在是滿朝皆知,他的脾氣愛好更是無人不曉,在朝中當官有一個本事不能沒有,那就是訊息不能不靈通,領導的愛好一定得打聽清楚,要是他愛喝龍井你去送普洱,愛玩字畫你去送古玩,把馬屁拍到了屁腿,徒勞無功還得罪領導。

夏竦是什麼人?那是有仇必報,不折不扣的小人,嗜財如命,不講情面只講金面,玩起人來官場上罕有敵手,現在又爬摸到了副相的位置,敢攔他的商船,那不是日子過得太平淡了想找一點刺激的來舒坦一下?

郝通一方面讓手底下人駕著快船去梁山泊追梁川的寶船自己隨船而行,另一方面讓人通知知府還有京東路水陸轉運使宋驤權。宋驤權與夏竦的關係極為密切,要是在自己地盤上把夏竦的人給搞了,夏竦能放過自己宋驤權為了巴結夏竦也不會放過自己。

濟州府的騷亂很快就引起了周邊州府的注意,自古山東就是多事之地,古語道坑灰未冷山東亂,山東響馬更是綠林好漢中傑出的一支。濟州府水陸兩幫人馬盡出,都以為是有賊人作反強打濟州府,州府聞風而動,立卻閉緊城門,個個嚴陣以待!

現在世道不太平了,人心不穩,不法的兇徒一年比一年多,山東這些年來地處中原卻有一座泰山存在,連綿的山脈給了兇徒藏身作反的場所,劫州掠府的事情一起接一起,猶其是梁山泊一帶,有山有水,更是藏了無數的強寇!

郝通可不管梁山泊裡藏了什麼英雄好漢,這事搞砸了他就得尋一個山頭自己也去落草了!

是夜,梁山泊裡波平浪穩,卻瀰漫著一絲的躁動,天空昏暗無星,夏德海的船員率先發現了不對勁,寶船之後有一隊江船正在急速追趕,而且好像是人力搖著船櫓在奮力追趕,這才能追上寶船純粹用帆航行的速度。

“東家有人追上來了!”夏德海急報梁川。

梁川要了一把椅子坐在船頭道:“我說了吧,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

鏢師們全副武裝佇立在船頭,夏德海下到船艙把炮孔開啟,梁川留了一個心眼就怕不是官府的人,而是來了一群‘梁山好漢’那就有得忙了!

梁川可不是宋江上山之後才變成賊窩的,宋江之前有晁蓋,晁蓋之前有王倫,王倫之前還有其他的強人,佔著這個風水寶地扯起虎皮當山大王。

“梁大人且慢!”郝通讓人按住船頭扯著嗓子高聲呼喊梁川,可是湖上風大,聲音再大也難傳到梁川耳朵中。

梁川坐在船頭看著後面的來船,船上的人斯斯文文,個個弱不經風,一看就不是在水上搶劫的水賊的體格。當水賊不比其他人,水中的功夫要十分到位,這就要求水賊的體質要比常人更好,否則一旦落水想上岸都沒力氣,灌兩口水肚皮就浮了起來,成了龍王爺的晚飯,還搶個屁劫。

“撞過去!”

啊!夏德海以為自己聽錯了,梁川嘴角揚著壞笑又補問了一句道:“扛得住嗎?”

夏德海多年不幹這等違法的勾當了,現在又重操舊業不免有些感慨,豪氣道:“對面的船就跟紙糊的似的,再來一百條也扛得住!”

夏德海收起船帆,船的速度突然就降了下來,後面的船隊的船伕還在拼命划槳,一退一進,大寶船倏的一下把速度降了下來,碰的驚天一聲巨響,大船像衝進羊群的公牛,劈波斬浪似的,將小船擠到兩側,撞破撞翻!

郝通的船在後頭,運氣好沒有被掀翻,卻也被梁川這等蠻橫的行徑嚇得不輕,哭著喊著讓梁川手下留情!

鏢師們在船頭看得好不過癮,這些人打著官府的燈籠,一看就是官府的走狗,這些官府中人吃虧的樣子看得他們是無孔不暢!

湖面上傳來一陣快意的笑聲,梁川擺擺手制止了這些一吐為快的鏢師,命令他們把繩子放下水面去救人,畢竟也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跟底下人的沒必要往絕路上逼。

人一個個被救上來,郝通報了自家來歷,一根繩子縋下船來,也把他提了上去!

郝通這是把自己小命都捏在手上賭一把,一方面不想得罪夏竦,另一方面還想狠狠地借這個機會朝夏竦表一下忠心,為自己的前程打個鋪墊!

夏竦是現在朝廷中最炙手可熱的人之一,不出意外地話將來絕對是平章的侯選人之一。賈朝昌現在已經是正相,想要巴結他早已來不及,若是能搭上夏竦的這班尾車,將來的官運能不亨通?

“下官不知梁大人遠道而來,此前在濟州下面的小吏多有冒犯,還望梁大人大人不計小人過。。”

梁川連忙打住郝通的話道:“大人是?”

“下官乃是濟州通判!”說完還把臉抬了起來,就怕這黑燈瞎火的看不清人臉,這人情做了白做!

梁川頭如搗蒜道:“大人可折煞小人了,小人此前也是個戴罪之身,也就是蒙夏大人提點,這下半輩子才算順利了點,這一聲大人可是擔待不起呀!”

郝通能做到通判這個相當於地級市長的位置也算是朝中有人,早就聽說了梁川的大名,梁川在汴京城的動靜不可謂不大,早以才氣聞名,後來攤上丁謂的事,一人一波三起,最後又能跟著夏竦東山再起,這經歷可比唱本還要傳奇!

“下官聽說那司馬迅豬油蒙了心膽大妄為,連夏大人的船駕也敢攔劫,下官已經將那廝綁了,只待大人哪一天回程之時,定叫他伏法以寬大人之心!”

梁川一開始是坐在椅子上冷眼直著這個郝通,後來郝通的態度服軟,他也就站了起來,跟郝通一唱一和。

這個通判幫事倒是有點效率。

“出門產夏大人就交待了,一切低調從事,不宜壞了他的清譽,可是司馬迅那廝一上船就要百般刁難,整個船竟讓他搜了一個遍,我就想問一句,船上可曾搜出了你們想要的東西?”

郝通如芒刺在背,湖上冷風連連,他卻是汗流浹背,梁川講的話中有話,顯然是在敲打於他!

“大人身兼要職,這惡吏罪該萬死,下官已稟明知府還有轉運使大人,這是下官權代濟州士申對夏大人還有梁大人聊表的一點點心意!”

說完,船下又縋了幾口箱子上來,郝通雙手一拍,幾口箱子裡滿是銅鈔就呈現在了眾人眼前!

雖然只是銅錢,但是幾口大箱子下來也有上萬貫了,這不是一個小數目!

一眾鏢師們看得都傻眼了,以前只聽過官府向老百姓勒索的,東家只聽說在夏竦府裡面做事,到了地方上辦事,連這些地方官竟然也要對東家點頭哈腰的!

梁川這時完全沒有表現出半分對金錢的貪婪,一方面前不久兩百萬貫的錢裝滿了這整艘船,這夥代表的是夏竦,要是讓夏竦知道他一路打著他的旗號招搖撞騙,好不容易坦誠相見的兩人只怕又要翻臉。

郝通本以為梁川看到這麼多錢臉上至少也要起個波瀾,不曾想竟然眼皮子也沒有眨一下,頓時又湧起一絲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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