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爾剛拔出劍,她便栽進雪裡。無名者的感應中,一束火光驟然熄滅。他絕沒想到這一幕。

『匪夷所思』指環也沒料到。

強烈的懊悔湧入胸膛。尤利爾盯著帕爾蘇爾的屍體,有種前所未有的失落的感受。說實話,連他也為自己的悲傷而吃驚。“我錯過了。”學徒低聲說。死亡似乎永遠先他一步。“見鬼!差一點我能救下她!”

『救一個死人?』

他無言以對。關於夢中人的真實性,尤利爾和指環各執一詞,誰都沒能說服對方。但喬伊殺死了帕爾蘇爾,事情忽然變得瘋狂起來。尤利爾覺得自己實在弄不明白了。

“什麼情況?”他喃喃自語。

洞窟的盡頭重見光明。破碎之月在冰面上留下一片完整的圓形光暈。靜止的冰河延伸出峽谷,湧入開闊而死寂的深藍色海洋。石壁的裂縫中,尤利爾借光亮環視,周圍一覽無餘,但儘管視野優渥,他仍沒能及時阻止導師殺死帕爾蘇爾的魔法。或許在我看見他們前,她全身的血液就被凍結了。

最終,還是索倫對夢中人的看法稍微安撫了他。尤利爾努力平復心情,試圖理清思緒:“你聽見沒有?她的口吻好像那邊有第三個人似的。白之使有用‘他’來自稱的習慣嗎?”

『語法錯誤再嚴重也不會』指環當即否認。『何況他說的是母語』

原來如此。通用語是使者的第二語言,出錯就不奇怪了。變故讓尤利爾難以集中精神。“這麼說,這兒的確有其他人。”

『就是這樣。某人正透過神秘操縱他的舉動,在神秘之地也有此等效果,大機率是惡魔手段』指環斷定。

“初源。奈笛婭的人?”

『在夢裡他是奧雷尼亞人,用腳趾頭想也不可能是她』

奧雷尼亞的初源。尤利爾忽然知道對方的身份了。他不禁摸了摸羊皮卷,感覺更多謎團在眼前展開。

“白之使是蓋亞信徒?”學徒低聲追問,“你知道這回事嗎?”

『有些東西最好當沒聽到,小子』

“教堂比莫爾圖斯管用。教堂到底是什麼用處?”尤利爾覺得自己知道答案。禱告?這在哪兒都行。禮拜?似乎也沒有特別嚴格的要求……退一萬步講,喬伊就算真有信仰,也不會跟其他教徒有什麼友好和諧的日常往來。這點尤利爾十分肯定。

關鍵在於,此地應該還有第三人,他把教堂與某個地方進行了對比。“莫爾圖斯是黑城,我記得你要替導師隱瞞這件事,索倫。”

足有三分鐘,指環才慢吞吞地回應:『我有義務保護主人的隱私,以及維護他的名譽』它的態度很堅決。

答案是明擺著的。

尤利爾鬆開手,誓約之卷落回口袋的最底端。“你做得對。”

……

假如她開口,皇帝心想,那雜種一定會回答她。說到底,他連刺殺埃爾伯的事都能向她坦白。女人是種擁有特殊的魅力的生物,給她們自由權力的結果往往是男人倒黴。近些天,麥克已經受夠了太后的猜忌,他真希望姐姐早些啟程。好歹海倫從不逾越分寸。女人的使命是在床上孕育後代,等他們能握劍或自己織毛衣時卸下擔子,好讓他們擺脫母親的軟弱。但女孩一般會重蹈覆轍。

放鬆約束時,冰霜已把精靈聖女完全凍結。騎士猛縮回手,彷彿在逃離火堆。魔法頓時中斷。然而除此之外,一切都沒法終止,時間也不能倒流。喬伊站在原地,專注地盯著綠精靈蜷曲的手掌。

麥克皺眉打量他,有些後悔了結那女人了。契約的絕對性本是制約下屬的手段,但她既能暫時解除,卻又不願開口坦白,他只好消除這個不穩定因素。否則有了她,就再也無需擔憂類似狀況的發生。對其他下屬他有足夠的掌控力,唯獨喬伊情況特殊。不管怎麼說,一把好刀難能可貴……

“告訴我,她怎麼隔斷契約的?”皇帝命令。

騎士似乎在思考。

“是神遺物?”那些蠢話由不得他不這麼聯想。“還是初源的能力?你啞巴了嗎?”

喬伊充耳不聞。

麥克皺眉。“別在我眼前來這出,喬伊。”他警告,“不知道就說不知道,把你難住了?”

“不知道。”喬伊開了口。原來他還有那麼一丁點的理智。“她真死了?”

這樣的回答不出意料,皇帝當然清楚他有多大能耐,但收到提問倒是件稀奇事。“還能有假?”

喬伊沒有回應。

麥克的眉頭越皺越緊。“怎麼,你要為她念段悼詞?你離開了三個多月,或許不差這麼一小會兒。”

“說什麼?”

“三神有專門的禱文,喬伊。但這女人好歹是森林的蒼之聖女,或許靈魂更想要希瑟。我看,帕爾蘇爾肯定清楚要說什麼,不巧死的是她。”麥克冷冷地說,“你聽得出來,我不打算讓你在這兒浪費時間,是吧?”

“她死了。你不是說讓她活著?”

“我記得自己說過什麼。”透過玻璃,麥克仔細觀察著對方。“但保證她的安全不在此列。斯特林找過你們,甚至雷戈也來過。不都被你拒絕了?”

要是沒有契約干擾這檔事,他曾考慮將喬伊留在阿蘭沃。“勝利者”可不是傻瓜,連太后都知道從守衛身上找突破口,親王大概已對喬伊產生了懷疑。召回喬伊雖然能加速斯特林的進度,但不能忽視風險……不說別的,所有人都盯著他,即便出了成果,恐怕皇帝也不能立即實驗。反之,把喬伊留在阿蘭沃則會讓月精靈寢食難安。說到底,夜鶯不就是這麼用的嗎?

“……事到如今,你讓我別無選擇,喬伊。”

“你這麼說過。”騎士重複,“你讓我跟隨她。”

麥克頗為詫異。“上這兒來?卡瑪瑞婭才是像樣的目標。”極地有什麼?風景?“恐怕是你的幻覺這麼說。”水銀聖堂的告解室一直空著。我還以為總主教是在瞎操心,皇帝不快地想。看來即便他回到原位,麻煩也未根除。那死去的蒼之聖女還提到神諭……

無稽之談。麥克要操心的事務太多了,把迷信納入考量實在荒唐。“巫師正在推廣一種新魔藥。”他告訴自己的下屬,“或許它能代替蓋亞。你很久沒去過教堂了,喬伊,神術戒律肯定沒法再控制……等等,難道你之前就……?”

對方仍沒回應。彷彿他在提一樁上輩子的往事。

皇帝一瞧便明白了。“是不是在使節團出發前,你就開始打莫爾圖斯的主意?”真有你的。

“是你的命令。”喬伊固執地重複,“你的。你的。你的!”

完全是對牛彈琴。見此情況,麥克只好按照記憶中的方式調動魔力,催使神秘的誕生。他很久沒這麼幹過了,戴上王冠後,魔法力量變得多餘起來,唯有神秘度可用以震懾朝堂。但在喬伊身上,震懾恐怕不起作用,他原本還可能對皇冠有那麼一丁點兒的尊重,但在刺殺埃爾伯後,想必這點尊重不存在了。

契約如同紐帶,將訊號傳遞入對方的火種。喬伊也作出回應。好歹那異族女人沒能讓他徹底忘記忠誠,只給他造成了更多痛苦。麥克擅長處理他人的苦痛。他抽走混亂的情緒,那些令人心神不寧的渴望、恐懼、迷惑逐漸消褪……直至靈魂之焰變得穩定。整個過程彷彿是給窗邊蠟燭加上玻璃罩。當他中斷魔力,喬伊恢復了正常。

不知道這種狀態能維持多久。他心想。“我一直以為戒斷是樁一勞永逸的事。”麥克審視他,“但斯特林認為,神術只是對緩解你的壓力有幫助。他的觀點不無道理。不管怎麼說,不許你再去莫爾圖斯,聽到沒有?”

……

尤利爾可聽不見,但能感受到無名者的神秘力量。導師放開帕爾蘇爾時,學徒就有種怪異的錯位感。他顧不上探索第三人的身份,等下去會更糟。

尤利爾繞到一側。指環索倫來不及阻止,他已猛踢上側壁凸出的冰刺。咔嚓一聲,堅冰粉碎,學徒沿邊緣滑出洞口,轉眼來到導師背後。

沒人對此作出準備。喬伊猝然被絆倒,撞進一叢霜錐下。想要起身反擊,他唯有先切斷頭頂的尖刺。但導師面無表情地扭過頭,藍眼睛像玻璃一樣倒映出到了尤利爾的影子。

魔法不受阻礙。鎖定目標後,神秘霎時降臨。平地裡掀起一陣颶風,捲起的雪花猶如巨浪,峰頭比裂谷盡頭的懸崖更高。

“……見鬼。”尤利爾剛爬起來,見狀也唯有拔腿就跑。“索倫!”

『我幫不了你!』符文閃爍,指引他躲回洞窟。『在極地和主人單挑?你到底有沒有腦子』

“這是夢!他還是環階!”

『沒區別。這鬼地方有問題,他的神秘度在上漲……好吧,不如說是躥升。我看他達到空境只是時間問題』指環告訴學徒,『既然你的錨點在眼前,正好現在回去』

“我又不是真要和他打一架!再等等。”尤利爾從旁一閃,避開了冰洞入口。一大串碎冰噼裡啪啦地灌進他之前的藏身地,眨眼間,縫隙不見了。“要是用精靈語,拜託你給我翻譯。”他低聲囑咐。

『什』

“你把它落在莫爾圖斯了。”尤利爾朝導師高喊,“接著它。”他用力一拋,把徽章丟過河面。

濛濛雪霧散開。導師已打碎障礙,朝帕爾蘇爾走去。銀歌騎士團的象徵叮一聲掉在他身後,滾入雪中。細微響動被風聲覆蓋,但它似乎有種無形的力量,能夠抓住心神。尤利爾看見導師停下腳步。

“你在這兒幹嘛?”他不看它。

“反正什麼也沒幹成。”尤利爾抹掉臉上的雪花。“怎麼會這樣?是麥克亞當?你們明明逃了這麼遠……”

“早晚的事。”喬伊回答,“其實他還算幫了我。顯然事實證明了,你沒法把一樣東西賣給兩個人。”他撿起徽章,手指摩挲過十字,但緊接著朝身後一拋。“離開這。很快會有東西來。”

學徒吃了一驚,下意識地伸手接住。“這……?”不是你的錨點麼?他本以為導師會立刻甦醒。此等狀況委實令人費解,因此當他隨後看見喬伊打碎帕爾蘇爾的屍體,把粉末融入雪中的時候,這種驚嚇也來得不算猛烈了。

不該這麼下去。學徒後悔了,我早就應該說出真相的。幻影也會傷害人,索倫提醒過我……“這是假的。”尤利爾脫口而出。“這只是你的夢,喬伊。一個漫長的噩夢。”

“噩夢。你這麼認為?”

“相信我,這些都是假象。”尤利爾想不出其他話。“只是個夢。你該回到現實,別為噩夢受折磨。”

他等來漫長的沉默。風吹過河面,冰凌摩擦,沙沙作響。他們置身於星海之下,彷彿跨越到了另一個時空。千年後的時空。在那裡,尤利爾早已沒有了最初的陌生,他覺得自己逐漸熟悉了諾克斯,然而導師有不同看法。

“現實就是你在夢中閤眼。”白之使輕聲回答,“這不是噩夢,尤利爾。”

學徒沒明白。

但他忽然發覺不對,趕緊將視線挪開。果然,下一秒使者轉過身來。尤利爾在冰面上瞥見使者的藍眼睛。要是我不低頭,多半就回歸現實去了。這種行事風格實在似曾相識。

“統領大人?”他試探。

就在這時,指環拼湊著霜跡,弄出簌簌的響動,但喬伊還什麼也沒說。

『腳下』

尤利爾低下頭。極地自然沒有草木土石,只有群星倒映在冰面上。可它們距離地面都很遠……不如說比抬頭看天空更遠。這些星星好像一顆顆冰凍的、孕育著宇宙生命的種子,被冰霜和嚴寒拒絕,深埋凍土,永恆維持著靜止。

……在他們腳下,破碎的圓月極速放大,眨眼間覆蓋了冰湖。裂痕組成一張慘白的笑臉,邊角毛刺刺的。

尤利爾只覺一股涼意衝上腦門。月亮似乎就在頭頂,不用伸手,抬頭就能貼上光滑的碎片,或者乾脆被深淵般的裂縫吞沒。學徒這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大個兒的月亮!實際上,他腳下的碎月好像隨時能突破冰層,而頭頂的月亮馬上會砸他的腦袋。恐懼之中,尤利爾完全說不出話來。

“祂來了。”使者告訴他。

……

有什麼地方不對勁,麥克亞當不禁轉頭望天空。瑪朗代諾即將迎來黎明,環狀雲帶緩緩褪去,霧氣在冰冷的玻璃上凝結,模糊了影像。他覺得自己之前似乎有事要辦,但怎麼也想不起來急事的詳細頭尾。

“陛下?”斯特林終於姍姍來遲。

“我找到喬伊了。”應該是這回事?皇帝皺眉。“可是……”

“可是,陛下,呃?”

“算了。”感受無法形容。“等他回到瑪朗代諾,你就開始實驗。必須在維隆卡朝我要人前結束!總主教向我保證,聖堂修士不會再插手你的研究。審判機關嘛,首相應該能輕易解決。”

“當然。當然。”巫師首相咧開嘴,眉毛得意地舒展。“一切步入了正軌。”

“什麼意思?才步入正軌?”

“不。不!我是說,即將圓滿收尾啊。新時代正向我們招手!”

皇帝不快地瞪著他。伯納爾德·斯特林稍微挺直脊背,露出全然自信、盡在掌握的微笑。他好像比我更高興,麥克心想。這時他又感受到目光。難道是刺客?

書房窗外,第一縷陽光照在城堡的旗幟上。縷縷溼潤的煙雲飄蕩起來。它們溢位磚瓦石縫,鑽出人的口鼻耳孔,突破大地的表皮。它們飛速上升,聯結成網,把天空變成水淋淋的、皺巴巴的絲布。它們越聚越多,城市也越來越輕盈透明。朦朧中,世界緩緩扭曲,失去了原貌。

麥克揮揮手,透明的袖子驅散了霧氣。“有奇怪的動靜。”

“可能是契約那邊傳來的,陛下。他說什麼了?”

“不是他。似乎是個女人。”

斯特林張開嘴,噴出一大股煙霧雲霞:“最近有新的契約者?她又想說什麼呢?”

皇帝透明的臉色不太好看。“這可不是你該問的東西。”但警告過後,他倒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她只會重複我的話,還是透過喬伊的渠道。”

“噢,問我的話,那是他精神錯亂也說不定。”書櫃傾倒,霧濛濛的桌角穿透小腿,巫師只一聳肩。“她重複什麼了,陛下?”

“誰知道呢?我忘了。”也許當時我該念教典。皇帝哼了一聲。

……

『我能感受到你。』

尤利爾差點跳起來。這聲音屬於帕爾蘇爾!他不禁去看她的屍體。

“你當然可以。”使者閉上眼睛。

『儀式成功了?』

“我這麼希望。”奇異的韻律在雪地上響起,但短促而細微,只不過是使者抽出刀。冰刃從虛無中誕生,邊緣薄如一片雪花。他一刀刺入腳下的冰面,水中的月亮變得更加醜陋,裂隙擴大,形成千萬塊細小的碎片,但仍維持著一個圓圈的模樣。刀刃顫抖起來。“現在弄死你我會更高興。”他很疲憊,“你為什麼不自殺呢?對我們都好。”

『我自己沒辦法完成,只好麻煩你了。就像你對那可憐的凡人的軀殼做的那樣,不會多一步。』聲音回答,『為我難過嗎?』

“你不是能感受到嗎?”使者反問。

『讓你難過的事情太多了,連我也沒法一一分辨。好一段可悲而短暫的時光……』

使者咬緊牙關。“這話你說過一遍了。把嘴閉上。”

尤利爾聽不懂他們的對話。事實上,他聽清腦子裡的聲音就很費勁了。無數雜音環繞著帕爾蘇爾的話語,她彷彿身處鬧市。

『那就開啟門吧,到我身邊來。只不過是又一次選擇,並不困難。』

“這不是事實。”

『你可以親自體會。拔出劍,完成儀式罷。讓我分享你的全部。痛苦是什麼?只不過是幻覺。』

“噢,是麼?”使者忽然放開刀。它不再顫抖,更不再鋒利。尤利爾發覺冰層下的碎月猛然縮小,好像被針扎漏的氣球。

『是……是是……是幻覺覺覺覺……』

可怕的神秘度衝擊火種,學徒差點被掀倒。寒流從天而降,陰雲覆蓋了星空。雪浪衝下山坡,被尤利爾打斷的魔法開始復甦,冰川隆隆搖動,製造出災難般的宏偉景象。

夢境在崩潰,那些話什麼意思?使者醒過來了,但尤利爾不確定是自己做的。喬伊與千年後的印象迥異,甚至越來越遙遠。他似乎仍然屬於過去……

……和帕爾蘇爾的過去。這裡是他的美夢。

“我他媽讓你見識痛!”騎士咆哮著抓住握柄。

咔嚓一聲,刀刃一分為二,上端寸寸碎裂,下端徹底沒入地面,刺入尚未遠離的碎月的影子。任何人都不可能再把它拔出來了。神秘儀式戛然而止。

雪崩衝進峽谷,浪頭將鏡面砸成碎片。破碎之月扭曲、淡化,消失在深不見底的空洞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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