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事不妙的不只有真心被察覺的沈蒜子,建康宮內,那些位高權重之人也面臨著巨大的危機。

皇城範圍之內,建康宮內最偏僻的一個角落,破敗的黑瓦圈頂小屋連成一片,佔地雖然不大,但是內裡的空間還是很寬敞。

雖然,對於這樣的地方來說,寬敞也並沒有什麼用處吧。

“我要見琅琊王!”

“我要見殿下!”

“你去給我送個訊息!”

“快去!”

這個圈頂的小型建築物內部,沒有四角廣闊的殿堂,也沒有多少生活用品,有的只是一間又一間,一排又一排的小屋子。

或者還不能稱之為是屋子,只是一個又一個的方框子而已。

這些方框,便是建康宮裡最血腥,最兇險,最陰暗的地方,天牢是也!

大晉朝廷與其他的朝代不同,這裡的管理比較鬆散,所謂刑名之事也不能像那種強盛的統一王朝一樣,做到層層分割彙報,層層判定。

做到地方和中央層級劃分來處理大案要案。

於是,建康宮裡的這個天牢裡面關押的,全都是干係朝政的罪大惡極之人。

說白了,很多人全都是以往有官職在身上的。

只有這樣的人物才有進入建康宮天牢的資格,至於城外的那些罪犯,只能在大市後身的監牢裡湊合著擠一擠了。

而此處的監牢人數並不多,小小的圈頂連串房裡關押的罪犯卻並沒有幾個。

多虧了司馬曜前幾天的突發奇想,才讓冷清了許久的天牢重新又熱鬧了起來。

迎來了一位新的客人,正是前任琅琊內史王國寶。

這位客人一來,可算是讓看守的侍衛們開了眼界。

王國寶一向是個不甘寂寞的人,還從來都囂張的要命,像一隻隨時都在開屏的騷孔雀。

到了監牢裡也一樣是本性不改。

隔著木柵欄對看守的侍衛呼呼喝喝,人家早就已經對他不耐煩了,他還這麼沒有眼力,那被他點到的侍衛恨恨的踢了柵欄一腳,騰起的塵土,全都撲到了國寶的身上。

“你好大的膽子!”

“等我出去,看我怎麼收拾你!”

王國寶將那侍衛臭罵了一頓,侍衛卻無動於衷:“就你?”

“還想出去?”

“實話告訴你,自從老子來到這裡當侍衛,就從來也沒有看到一個活著出去的人!”

“想收拾我?”

“做夢吧!”

國寶慌了,進入天牢的這些天,他從來都不害怕,那是因為他篤定司馬道子一定會來救他。

司馬道子一定不會拋下他不管。

可是,侍衛的這番話,卻讓他徹底崩潰了。

也不僅僅是因為侍衛的話,他進入天牢已經四五天了,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他倚仗支援的琅琊王,卻從來不見蹤影。

雖然他時常自我安慰,但也不可避免的生出了懷疑之心。

不會吧!

他不會真的要死在這裡吧!

“我能不能出去那是我的事,你要不要幫我傳信,那就是你的事了!”

“想賺錢,就按照我說的做!”

身為頂級世家子弟,即便是被關進了監牢,王國寶的身上還是有幾樣值錢的東西的。

“給,拿著這個,去給琅琊王遞個信,讓他趕緊來救我。”

王國寶手裡拿著的,是一個金光閃閃的金戒指,那金戒指的中間鑲嵌著熒光溢彩的藍寶石。

一看就很值錢!

那侍衛控制不住的吞了口唾水,王國寶輕蔑的笑了。

“怎麼樣?”

“沒見過吧!”

“拿著吧,只要你把我伺候舒服了,這樣的寶貝,在我這裡不過是灑灑水而已,都可以給你。”

有便宜不佔是傻蛋!

金戒指被一把奪過去,王國寶爽了。

“除了琅琊王,你就不想知道些別的事情?”

收人錢財,與人消災,這點道理,侍衛全懂。

“比如家裡的事?”

“不必!”

“別的事情我都沒有興趣,你只管做好你的差事就是了。”

這麼冷漠的嗎?

明明生的這麼討喜又體面的一張臉,卻有著如此冷酷又惡毒的心腸,也是讓人開了眼界了。

家裡的情況,王國寶當然不關心。

他的老婆是謝安的女兒,他早就已經恨不得將那惡婦遠遠甩開,連看一眼就覺得噁心。

她的死活,王國寶根本就不關心。

至於其他人,他也不擔心。

他一向是個惡人,既然惡,就必然自私,長這麼大,他關心的從來只有他自己,只要他好,別人好不好,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甚至是,別人都倒黴才最好,他才最舒坦。

太原王氏根深蒂固,即便司馬曜有心給他王國寶一個教訓,也絕對不敢撼動王氏一族。

至於那個謝氏惡婦,王國寶估計她也不會有太大的損傷。她那個親爹謝安,頭腦比猴子還精明,一向是個比他王國寶還要自私百倍的人,現在估計已經把親親女兒接回家了吧!

畢竟,攛掇晚輩離婚是他謝安的拿手好戲,現在,王國寶被抄沒,便更是有理由把女兒接回孃家,斷絕這樁婚事。

琅琊王啊琅琊王,難道你就真的不管我了嗎?

侍衛收下了金戒指,便離開了小殿,自他走後,王國寶才露出了本來面目。

他不停的嘆氣,像是被鬼怪拿掉了魂魄,又像是被仇人敲掉了脊樑骨。

他像一灘爛泥一般,靠在灰突突的牆壁上,依靠著那牆壁的支撐才能勉強的立住上半身。

如果……

如果司馬道子真的不管他,他該怎麼辦?

司馬道子:大難臨頭各自飛,即便是恩愛夫妻。

你個禿驢,就不要幻想啦!

…………

若說一點也不打算管,這也是冤枉人家琅琊王殿下,一連幾日,他是三不五時的就在建康宮外打轉。

總想找個機會把這件事好好說清楚,奈何,親親大哥就是不肯給他這個機會。

明明司馬曜早就看到司馬道子的身影了,卻就是不召見他。

箇中原因皇帝陛下本人當然是很清楚的,然而,干犯了重大罪行的琅琊王本人又鬧得清楚嗎?

很遺憾的,大王本人確實不清楚。

“大兄!”

“國寶做錯了什麼?”

“你要把他關起來!”

“還抄了他的家!”

雖然司馬道子不是個講義氣的人,但是和自己穿一條褲子的重要智囊倒了黴,他總還是要關心一下的,至少要探聽出王國寶到底是在什麼地方得罪了司馬曜。

司馬道子這也是被逼的沒辦法了!

親親國寶都已經進去好幾天了,皇帝陛下還一點消氣寬宥的意思都沒有。

這樣下去,國寶不就要撲街了嗎?

國寶撲街他倒是無所謂,可是,國寶那廝一向是個沒有膽量的浮誇之輩,一旦真的被逼上絕路,保不準他就會橫下一條心,把司馬道子拉下水。

一連幾天司馬曜都沒有任何的動靜,沒辦法了,司馬道子也只能拋下臉面,扯著脖子在建康宮外鬧騰,終於換來了殿內的回應。

元寶出來了!

有希望了!

“元寶,怎麼樣?”

“陛下是不是招我進去?”

噁心人的東西從來都不曉得自己有多麼噁心人,元寶冷著臉,司馬道子居然還一點也看不出。

就他犯的那些事,他居然還想進去!

“殿下,陛下說了,罪臣王國寶佞幸殿下,阿諛奉承將殿下引入歧途,罪不容赦。”

“此人現在已經是一個罪人,誰來勸說也無用,他必死無疑!”

“必死無疑?”

“這怎麼可能!”

“陛下一定是誤會了,一定是聽信了奸人的讒言!”

“陛下一向寵信國寶,為何會突然下此狠手,一定要把他置於死地?”

“元寶,你不要從中作梗!”

“乖乖讓我進去面見陛下!”

都到了這步田地,這廝居然還如此狂妄,元寶投給他一個不屑的眼神:“殿下,陛下知道你與國寶一向關係很好,可越是這個時候,你就越是不能跳出來替國寶說話,總要避諱著些吧。”

關係好,好自為之,元寶都已經提示到這個地步了,司馬道子不會還是聽不懂吧。

非要闖殿送死?

“可是……可是……”司馬道子氣勢顯著下降,顯然他還是聽懂了一些,他看了一眼元寶,卻發現,這個平日裡被他看不起,從來不放在眼裡的小太監,此刻的表情簡直可以用冷若冰霜來形容。

那犀利的眼神,彷彿是要把道子穿透!

那是風霜!

是利刃!

“你想幹什麼?”

忽然間,司馬道子背後冷汗直冒,就連聲音都在顫抖,揮動拂塵,本是從來都默默承受著司馬道子冷嘲熱諷的大太監元寶,此刻竟然氣定神閒。

他緩緩上前一步,在司馬道子又想開口辯解之前,向後招呼道:“眾位兄弟,恭送殿下回府!”

“是!”

太監吶就不是人!

什麼東西!

都是廢物!

張貴人狂妄的嘲笑,司馬道子輕蔑的眼神,不斷在小太監們的眼前交替出現。

做人不積德,下場從來都是如此。

一群小太監向著司馬道子奔過來,道子剛才還想擺一擺大王的架子,看到他們的陣勢,登時掉頭向後。

“琅琊王,別跑啊!”

“奴們送大王回府!”

小太監們起鬨的熱鬧,卻並沒有真的上前抓捕司馬道子。

怎奈的,琅琊王殿下天生就是一副軟骨頭,膽小鬼。

怎能由著小太監們把他搓圓壓扁,當然是溜了溜了。

“就這點膽子,還是當大王的呢!”

“好了!”

“達到目的就可以了,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要是被陛下聽到了,我們也要挨罰!”

元寶公公好厲害啊!

真威風!

越來越有首席大太監的派頭了!

小太監們目送著元寶遠去的背影,露出了豔羨的目光。

嘖嘖……

要是他們還有機會,也想到陛下身邊去伺候!

可惜啊可惜,這個位置已經被元寶占上了,看他最近的表現是越發的出色,陛下對他也是越來越信任,短時間內,其他的兄弟們是絕對沒有機會的了。

若是沒有司馬曜的指示,就是借給元寶十個膽子,他也不敢把尊貴的琅琊王殿下趕走。

司馬道子在殿外的無能狂吠,隔著一道殿門,司馬曜全都聽到了,那些匪夷所思,令人迷惑的發言,真是不知道他是如何從嘴巴里吐出來的?

心肝脾肺無一處不疼,司馬曜氣得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穩,熊熊怒火,不停向上頂。

司馬道子已然是這副蠢笨不堪的德性了,半點長進也不可能有。最令人難以接受的是,就在不久之前,司馬曜居然還對這個蠢材抱有極強的信任。

如此信賴他,認為他可以成為自己的肱骨,幫著他智鬥權臣,打壓世家。

真不知道是司馬道子太會裝蒜,還是他司馬曜眼瞎。

司馬曜既氣憤,又感到一絲欣慰。

幸虧司馬道子的野心提前暴露了出來,要是再晚一點,等到司馬曜真的把朝政全都交到他的手上,指望著他去和謝安那些老狐狸爭鬥的時候,以司馬道子的真實能力,他恐怕就要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老司馬家的基業,或許就會斷送在司馬道子的手上。

好懸!

“陛下,牛虎來了。”

想到老司馬家的基業安危,司馬曜就心尖直顫,癱坐在御座上,不停的喘著粗氣。

卻在這時,剛剛出門說是要幫他張羅飯食的元寶,忽然半路折返了回來。

這也太快了些,司馬曜雖然從來也不管這些雜事,卻也知道那庖廚距離顯陽殿相當遙遠,打一個來回,沒有半炷香的功夫是絕對不成的。

果然,元寶的身後跟著一個身穿軟甲的侍衛,體格相當健碩,一雙長眉,斜飛入鬢。

“啟稟陛下,罪臣王國寶果然有動作了!”

那枚從王國寶那裡取來的金戒指,就從來也沒有戴到牛虎的手上,從天牢裡出來,他片刻也沒有耽擱,一溜小跑就趕到了建康宮,正碰上了要去庖廚張羅飯食的元寶,兩人自然是一道返回來了。

王國寶的事,那可是天大的事!

只要能讓他和司馬道子倒黴,元寶必定會鼎力相助。

那監牢裡的王國寶還在做著美夢,竟然以為他落魄到了這般田地,還有人願意搭救他,殊不知,這個時候收他錢財的人,要麼就是純粹為了騙錢,收了錢也不辦事。

要麼,就是牛虎這種,司馬曜的鐵桿,早就已經接受了任務要緊盯王國寶的一舉一動。

這樣看,牛虎還是個實在人,他完全可以把金戒指收下,轉頭再把王國寶交代給他的差事原原本本的彙報。

可是他居然沒有收錢,還把金戒指上交了!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精神境界!

真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操!

髒汙爛臭,虛偽浮誇的大晉朝,居然還有這樣剛直不阿的人,簡直是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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