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傷的消防員看到柯燃過來了，招招手讓他過去。
柯燃天天吃快餐，營養不良，又整天在房間裡窩著，白白瘦瘦的，好像小猴子。
他不敢正眼看人，畏畏縮縮的樣子惹得一屋子的男人發笑。
“你怎麼這麼慫？”消防員捶捶他的肩膀，“跟個小姑娘似的。”
柯燃臉上一熱，“我才不是小姑娘。”
“瘦瘦巴巴的，”消防員捏著他的胳膊用力，柯燃立刻疼的皺眉，“來消防支隊歷練兩天就好了。”
柯燃揉著胳膊跑到他們對面，“我才不去。”
“你要是多練練，也不至於門都踹不開。”
消防員們收拾好行裝陸陸續續離開，最後只剩下傷的最重的，也就是護著柯燃出來的那名消防員。
他被掉下來的吊燈砸傷了眼睛，血液粘在臉上很是狼狽，不過傷口已經清理好了。
他肩膀上也是大片灼傷，穿衣服的動作慢吞吞的。
柯燃走過去瞥著他，“疼嗎？”
消防員頓頓，笑了笑，“不疼，保護你是我的責任，我不疼。”
“你騙人，”柯燃皺著眉，“我又不是幾歲的小孩子了，我都十七了，早就明辨是非了。”
“可我沒覺得一個只知道打遊戲的高中生，有多麼明辨是非，”他沉下眸，語氣嚴肅，“我剛剛在走廊聽到你爸爸媽媽說話了。”
“那是他們……”
“他們冤枉你了？”消防員挑眉，“他們是你的父母，看到你之後，我更相信了他們的話。”
他起身穿上外套，嘆了口氣。額上的傷口滲出血跡，打溼了紗布，“小子，做個男人。”
柯燃咬緊牙關，“我哪裡不男人了？”
“一人做事一人當，都這個年紀了，如果還是隻會給別人添麻煩，就太不懂事了。我相信你可以長大，加油。”
他攥攥柯燃的肩膀，輕笑著離開了。
柯燃站在空蕩蕩的病房裡，陷入了沉思。
他真的只會給別人添麻煩嗎？
…
柯燃的家燒燬了，那天晚上一家人只能去酒店住。
那是春日的一個深夜，小雨淅瀝，偌大的城市像是空蕩蕩的囚牢，鎖著柯燃那顆叛逆的心。
房間裡沒有光亮，柯燃爬下床，蹲在陽臺前靜靜凝視著雨滴緩慢墜落。
他閉上眼之後，總是能想起那個消防員的傷口，和他說的話。
…
小子，做個男人。
都這個年紀了，如果還是隻會給別人添麻煩，就太不懂事了。
…
其實如果放在平時，別人這樣勸慰他，他是絕對不會聽的。但是放在今晚這樣生死決斷的瞬間，他忽然覺得自己確實很廢物。
如果不是他，電腦不會起火；如果不是他，消防員們不會衝進大火之後受傷；如果不是他，他們一家人也不用住酒店……
種種種種算下來，好像確實是他一個人的“功勞”。
他剛過十七歲的生日，他有考慮過未來要做什麼嗎？要打一輩子游戲嗎？
這顯然一點都不現實。
柯燃想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柯父柯母來的時候，他神色疲倦，看上去彷彿丟了魂。
柯母上來問他境況，他起身道：“我想回去上學。”
高一高二渾渾噩噩的度過，高三還有三四個月也要說再見了。就算現在學習也來不及，他也要盡力一試。
柯燃回到學校後被老師明裡暗裡批鬥，他都沒有記在心上。他只記得那句話，做個男人。
他不能懦弱。
後來高考結束，柯燃獨自一人來到了消防支隊。
消防支隊門前沒有人，大院裡停放著消防車，門口有崗哨。
他佇立門口許久，一直到消防員們結束訓練去吃早餐。
當初救助他的消防員認出他，笑著出來和他說話，“小子，畢業了？”
“嗯。”柯燃鄭重其事地點點頭。
“來這裡幹什麼？”消防員看著他唯唯諾諾的眼睛，“來感謝我？”
“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柯燃攥緊拳頭，“其實……我想加入你們。”
消防員微愣，“你要加入？”
“嗯，”柯燃應聲，“我反正考不上大學了，在家閒著也是閒著，我想成為一名消防員，如果我學歷不夠，”他下定了決心，“我就做個打雜的。”
消防員看著他的眼神也漸漸鄭重起來，“你想好了？”
“我想好了。”
…
半個月後高考成績出來，柯燃果不其然落榜了。
在這名消防員的引薦下，他順利透過考驗成為了一名實習消防員。
剛進支隊的時候，他瘦瘦小小又不愛說話，老是惹人說道。
後來他認識了面冷卻心熱的陸子年，跟陸子年成為了好朋友，還從他那裡學到了很多東西。
再後來，他成為了一名真正的消防員。
他慢慢變得外向，變得有擔當，成為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之後他有了小花的陪伴，於是乎，身邊又多了個摯友。
爆炸那天，去往天昌公司的路上，柯燃給家裡人發了訊息。
以前每次出火警，他都會和家裡報平安，這次也一樣。
天昌公司距離消防支隊有一段距離，他坐在車上，窗戶開著，風呼呼吹著他的髮梢，惹人又想起了過去。
他想起兩年前的他，暴躁，無能，自私自利。
是消防員的工作和職業信仰，改變了他。
其實一開始，他不明白那些願意為了人民和國家付出生命的消防員。所以他想親自走上這個位置，想要感受他們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態。
只是沒想到，一年多的時間，他便被這個神聖的職業而折服。
一年以前，救助過他的那個消防員被調到了別的地方，柯燃每每想起他，都會感謝他的啟蒙。
只是這次路途遙遠，他總覺得心裡不踏實。
以前從來沒有過的恐懼感從內心深處襲來，他以為他是聽到爆炸激動了，但當他真正陷入火場被炸彈炸飛時，他才明白——
原來心裡的不踏實，是對這個世界的放不下，對家庭的放不下。
為人民和國家獻身是偉大的，但是作為兒子，他是自私的。
他本以為可以平衡好家國之間的關係，可當他真正面臨危難時才發現，他只有保護好國家，才能有個幸福的家。
所以火光沖天的時候，他義無反顧地蓋在了身旁戰友的身上。灼熱的火苗燒穿了他的衣服，讓他又想起兩年前被消防員從房間裡救出來的場景。
只是今時不同往日，這次的他，是保護別人的他。
失去意識前，柯燃腦海裡漸漸劃過了好多張臉。
有陸子年，有馮嘉輝，有小花，有蘇遇，還有他的父母。
他父母老來得子，去年剛剛退休。本想著自己的兒子終於開竅，能有過上好日子的一天，卻沒成想，夢破碎了。
他甚至想到夫妻倆抱頭痛哭的樣子，不自覺笑出了聲。
“別哭了……”他蠕動嘴唇，身上到處疼得厲害，卻沒辦法動彈，“哭的太難看了。”
兒子不孝，這輩子先行一步。下輩子，讓我做你們的港灣。
又是一陣爆炸聲響起，過往盡數埋在風裡。
…
柯燃的骨灰運回帝都時，他的骨灰盒上蓋著鮮豔的五星紅旗。
馮嘉輝站在消防員前面，哭的泣不成聲。
他想起前段時間和陸子年一起吃火鍋的時候，柯燃神采飛揚地說著自己的理想。
…
或許某天，我必須為了國家和人民付出生命。但那一刻我不會委屈，更不會後悔。因為我知道，我的棺槨會蓋上五星紅旗，我會在春風裡重新生長。
我們是火光中的戰士，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戰士。第一批戰士倒下了，會有無數批戰士重新站起來。
總有人朝著困難奮勇向前，前赴後繼，而消防戰士的精神……會永遠傳承下去。”
這，就是我一生的信仰。
…
他完成了他的信仰，也得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枚烈士勳章。
送他出殯的那天，是個風和日麗的日子。
微風不燥，整個陵園安靜的像是在為他默哀。
馮嘉輝看著他下葬，面容憔悴地從身後的消防員手中接過一個小盒子，一同放了進去。
這是小花的骨灰。
天昌公司爆炸案中，小花作為搜救犬，也付出了生命。
柯燃的日記裡寫著，如果有一天，他為事業而犧牲，請讓小花一直陪著他。
馮嘉輝替他完成了遺願。
後來蘇遇出院之後，聽說了這件事，去柯燃家裡慰問，柯父柯母遞給了她一個信封。
蘇遇開啟之後，發現裡面居然是她給柯燃的那張，寫著吳秋慧微信的紙片。
紙片被儲存的整整齊齊，沒有絲毫皺褶。
柯燃做到了真真正正的不打擾，在知道吳秋慧對自己沒有意思後，他把微訊號封存，連帶著那場悄無聲息的暗戀，一同深埋地底。
蘇遇把信封送給了吳秋慧。
吳秋慧在他墓前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我說了，我不喜歡比我小的……搞這麼深情幹嘛……”
蘇遇低頭嘆口氣，把定製的勳章，還有準備的放勳章的小盒子一同放在了他的墓前。
…
柯燃不會是所有人。
但總有人會是柯燃。
永遠都不會死去的英雄精神，亦是如此。